荏九蹦跶够了,往阶梯上一坐,畅快的一声叹,“烟花好漂亮,星星也好漂亮。”她撑着下巴望着山下的烟花,有些感慨,“只是好看的东西,好像都没法抓在手里。”
楚狂正站在她背后一级台阶上,仰望深邃星空,听得荏九这话,他眨了眨眼,探手在衣服内里的包里摸出一个物什。他在荏九身边坐下,然后摊开掌心,一块透亮得如同星空蓝光的水滴状的石头正静静握在楚狂掌心,将荏九的黑眸照出了星星的颜色。
荏九惊叹的看着他掌心经营透亮的石头:“这是什么?”
“刚才是从无人为干扰的角度出,我断论你触摸不到星星,但是我这里恰巧有一块。”楚狂看着荏九像孩子一样好奇的目光,他的目光微微一软,“这是森龙星系中一个小陨石的碎片。”
“是星星?”
“嗯。”
荏九惊奇的抬头看他:“天上的星星都这么漂亮吗?”
“不,多数天体并不自光,这颗小行星比较特殊,是……”他见荏九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头,他话音一顿,重新组织了语言,“就是个自己会光的石头。”
“那不是和夜明珠一样了吗!”荏九伸出手指,“我可以摸摸吗?”
楚狂将石头放在她掌心:“辛苦阁下一天,这块石头便当做谢礼送与阁下。”
“给我?”荏九惊呆了似的看着楚狂,又转头看了看掌心的石头,倏尔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玩笑?”楚狂没有回答她这句质疑,沉静的眼神让荏九惊讶不已,“当真给我?”她看着掌心的石头,有点不敢握紧手掌,它漂亮得和琉璃一样,荏九担心自己一个弄不好就把它捏碎了。她瞅了半天,笑了笑还给楚狂,“我还是不适合拿这种东西。感觉太金贵了。揣哪儿都怕弄丢,还是你自己带着吧。”
楚狂闻言,默不作声的将石头又拿了回去。
荏九眨巴着眼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转过去看远方的烟火。对荏九来说,过于美丽的东西就该像烟火一样,只能远远观望,然后看着它转瞬即逝……
忽然之间,身边有道强光一闪,荏九微惊,转头一看,却是楚狂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在那块石头上穿了个洞。
“你做什么?”
他没理荏九,随便从兜里摸出一根绳子穿上,递给荏九:“戴在脖子上就不会掉了。”
荏九没敢伸手接,但要论心里的感动,若说没有,那绝对是骗人的。她默了许久:“你不是说……我太粗糙了吗……我今天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我确实是这样的个性,这辈子也不指望改了,所以,这种东西我还是……”
楚狂没再听她废话,手臂绕过荏九的脖子,在她颈项背后将绳子套上,打了个死结:“回头你找到好看的绳子就把这个剪了换一根。”他做完这些事都没看荏九一眼,自顾自的将刚才拿出来的工具往兜里揣。
“另外,以前在舰队中,我曾听人探讨过关于婚姻关系的话题,今天对阁下的评价是引述他们的结论。但……”他话音微顿,身上的东西都已经装好了,他目光只好落在烟花绽放的地方,清咳一声,“我并未嫌弃阁下的性格。其实就我看来,阁下现在这样已是很好。只是从别人的角度出,我不由得为阁下下一段婚姻感到担忧,所以……”他顿住,抿着唇似在斟酌语言。
荏九愣愣的望他。
楚狂憋了许久,最后一声叹息道,“抱歉,说了让你伤心的话。”
荏九沉默了半晌:“你说什么?”
第一遍已经说出口,第二遍就好说多了,楚狂垂头认错:“抱歉,说了不该说的话。”
“开头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抱歉……”
“还是没听清楚。”
“……”
楚狂不肯继续被荏九玩弄下去,他转头看她,却见荏九抱着膝盖在自己脚背山画圈圈:“没关系,我是大度的人。”她说得很小声,像是在呢喃自语,又像是在窃窃自喜,“我原谅你了。”
楚狂看得眸光一动,却见荏九突然转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怎么样,我刚才那么说有没有点大家闺秀娇娇羞羞的感觉?”她拍了拍楚狂的肩,爽朗大笑:“犯不着这么正经的道歉,我荏九是会计较你那几句话的人吗!不过难得有几句话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像人话,我听着真开心啊!”
“你是在夸我吗?”
“这个无所谓。”荏九笑着,“不过倒是有件比较紧急的事情从你刚才坐在我旁边我就一直想对你做了。”
楚狂一愣:“什么?”
荏九二话没说,将他衣领揪住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拉,然后一口咬在楚狂的嘴唇上。
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楚狂再是冷静,此时也不由得惊大了眼,吓傻了似的没了反应。荏九碰了一会儿,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样的动作,待自己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慢慢退开。
她看着楚狂藏着惊讶的脸,正色道:“我觉得,我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你。”
“所以知道你嫌弃我,我才会那么委屈,我心里其实有点生气,但我却不敢和你生气,因为我更害怕你不理我。”她说得那么坦白,楚狂说不出听到她这话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却很清楚的知道,他想摸摸她微微弯起的唇角。
“我知道我强迫别人和我在一起这样不好,这是错的。但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我是土匪,在土匪寨子里长大,像虫吃叶子鸟吃虫一样,抢夺是我的天性。我不像说书先生嘴里的窈窕淑女,会琴棋书画,讲三从四德,我好像没什么能去吸引你的地方,所以我只有顺从自己的天性。强迫你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
一番强盗极了的话,但是从荏九嘴里吐出来,楚狂一时竟没有觉得逻辑有哪里不对。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书生,其实仔细想想你和我以前看上的那些书生半点不像,虽然你长得那么漂亮,但你从不讲四书五经,也从没给人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你也会使用暴力让人屈服,除了脸,你和我以前想象中的理想型半点不一样,但我还是喜欢你,比以前抢过的任何一个小白花一样的书生都更喜欢。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真爱吧。”荏九顿了顿,“最后,我有个提议,我觉得你是别的星星上的人没关系,不喜欢我这样强取豪夺的手段没关系,甚至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荏九正经严肃的说,“你可以改呀!”
楚狂嘴角一动。
“你可以入赘到咱们这里来,你也可以把我抢夺的手段当做一种情趣,最后,你可以喜欢上我。”她说得掷地有声,“现在我帮给你规划了两条路,一是从了我,二是反抗一下然后从了我,你觉得怎么样?”
远方的烟火绽放了今晚最绚烂的一朵,在一切沉寂下来之后,四周的虫鸣与楚狂的声音一起清晰的传到耳朵里:“该回去了。”
“咦……”
楚狂起身便往台阶下走。
荏九愣着还没回过神:“哎……给句话啊!”她忙追上去,“答应不答应好歹给你句话呀!”楚狂没回答,荏九气不过往下追了两三个台阶,还隔着三个台阶的时候,她也不追了,算准了地方,脚一蹬,径直跳了起来,飞身扑向楚狂。
楚狂对周围的动向何其敏感,只觉背后有东西扑来,下意识的侧身一让,但听荏九一声惊呼,身子往下扑去之时,楚狂突然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抱住,喝斥:“你还小吗!”
荏九也喝斥:“你还小吗!借口都不找一个就直接逃跑算怎么回事!”
楚狂放开她,扭头道:“我没有逃跑。”他道,“只是在思考。”
荏九眼睛一亮:“思考我提议的可能性?”
“思考为什么有人能这么面不改色的提出如此建议。”楚狂转头看她,“节操呢?”
荏九一愣:“那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你说呢。”
“啊啊啊!你给我个正面回答啊!”荏九缠着楚狂一直不停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你直说啊!你直说吧……我心里好难受啊……”楚狂却一直缄默不言。
两人渐渐走下了阶梯,脚步声与人声慢慢变远。
在白石平台的另一方,阶梯下,身着黑袍金边的人慢慢站起身来,走上白石平台,坐在通灵之井旁边,仰望着漆黑夜空:“另外一颗星星……”萧婓的眼神有点失神,“他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吗?”他静静道,“他会认识你吗,他会知道你在哪儿吗……”
荏九睡了一觉起来,先把手探进衣服里,将楚狂送给她的那块石头拿出来看了一会儿,“真漂亮。”她脑海里不得不浮现出昨晚楚狂帮她系上项链时的模样以后后来她尝到的楚狂嘴唇上的味道。
脸上有些烫,荏九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又踢被子又挠脸,“亲到了亲到了,真的亲到了啊,”她在被窝里翻滚着,似在宣泄隔了一晚才泄漏出来的激动。
“笃笃”门外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将荏九从激动中唤回神。
她从被子里将头探出,慌乱扒了两爪头,“谁呀,”
“神使可醒了,”门外是侍女的声音,“誓灵会午时在通灵之井旁边召开,祭司大人让小的来服侍你梳洗穿衣。”
荏九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也不记得祭司昨天有告诉他们今天有个什么会。她下床穿鞋,披上外衣,走到门边给外面的人开了门,大门拉开,荏九被外面的阵势下了一跳,十几名侍女恭恭敬敬的候在门外,端水盆的,提梳妆盒的,抱饰盘子的,捧着漂亮衣服的,她们规规矩矩的对荏九行了个礼,鱼贯进屋,两个空着手的婢女手脚麻利的将屋子里打理了一遍,摆好了凳子请荏九过去。
荏九有点反应不过来,尚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乖乖的照她们的安排做了一半,待身后领头的侍女给她梳好了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髻,问她“神使想戴什么样的饰?”荏九才反应过来,怔怔问道:“这是为什么要这么给我打扮?”
“这个会议是我教教众全部都得参加的,祭司大人希望几位神使能盛装出席,所以特别安排了我们为您梳妆。”
“所以到底这个是什么会……”
“神使大人去了就知道了。”婢女见荏九对选饰没兴趣,便开始自己动手为她佩戴簪,一边整理一边道,“神使大人五官生得好看,稍微一打扮便比方才多了三分妩媚。”
荏九挑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妩媚?”
婢女轻轻一笑:“是啊,待奴婢将您脸上的妆容画好了,可就更好看了。”
梳妆罢,荏九还没在铜镜里把自己看清楚,她们便开始给荏九鼓捣穿衣服。荏九本打算自己来,但在看见衣裳的那一瞬间,直接败给了不知道怎么缠的腰带,唯有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任由她们捆绑折腾。
“你刚才说,几位神使,也就是说付清慕和楚狂也要穿得很隆重吗?”
“是的,已有家仆在着手为另外两位大人布置了……”
话音未落,忽听隔壁有女声焦急的喊道:“大人!您那样不符合制度啊,这身衣服您必须得换啊,您别为难奴婢们了!”
没人回答,但关门的声音出奇的响亮。
荏九几乎能想象道楚狂脸上的表情有多淡漠。荏九背后的侍女轻声道:“让神使穿着不符规章的衣服去誓灵会,回头祭司大人还不得好好训斥这几个六部的丫头。”她言带笑意,听起来并不担心反而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荏九虽不大明白一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但隐约知道这魔教内部,并不像表面那么和谐,当着另一个“神使”的面都敢这样对另一方的人冷嘲热讽,背地里也不知得斗成什么样。荏九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弯是绕不过这些人的,索性闭嘴沉默,全当没听见,更不去询问。
待穿戴完毕,荏九有点迈不开腿:“我怕踩到裙摆……”她垂头看脚下想将裙摆提起来,但是一弯脖子便听“咔”的一声,脑袋重得像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一样,她忙将头摆直了,伸手便去拽头上的饰,“这些金银插太多了,跟铁锤子打在头上似的,我弄几个下来。”旁边的人连忙制止:“大人,戴上头的东西立马摘下来可不吉利,您先坚持一会儿,回头等誓灵会完了,奴婢便给您取了。至于这裙摆大人不用担心,奴婢自会在后面帮你提着,您只顾在前面走便是,绝对不会绊着您。”
荏九没法,只得让她把衣摆提了,说:“咱们先到院子里走两圈试试?”
“好。”
荏九战战兢兢的跨出门槛,一抬头便与对面屋子里走出来的付清慕打了个照面,他身后也跟着不少人,一身深蓝色绸缎衣裳看起来华贵极了,加之他本来就生得极俊,一改往日邋遢的打扮,竟让荏九有一股见到了哪个王公子弟的错觉。
“嘿!九姑娘!”付清慕比荏九更惊讶,他踏着青靴迈了两步走到荏九跟前,“你要不是从这屋子里走出来,我可都不敢叫你了。”他眯眼笑着,上上下下将荏九打量了一遍,开玩笑道,“这可是哪家的千金要出门呀,不才可否有幸与小姐一道?”
荏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一挥手:“走吧,一道。”
付清慕忙将她手抓住:“可不能这样。”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放在腰侧,学着女子的声音道,“公子有礼了。”
荏九微微矮了矮身,捏着嗓子学:“公子有礼了。”
付清慕大笑:“九姑娘真是冰雪聪慧的佳人啊!”
“吱呀”一声,荏九隔壁的房门打开,楚狂一身着装不改的从屋子里走出来。付清慕一手拽着荏九没放,一手对他招了招:“楚兄,这儿。”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眼神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轻轻一掠,付清慕声音刺耳的对他说着:“楚兄怎生未换衣装?”
楚狂将付清慕从脚打量到头:“靴底过厚而不软,用于行走会损害足部肌腱,衣摆过长阻碍行动,腰上佩玉增加脊椎负担,衣袖太宽大……”
“你就别挑了。”荏九忍不住开口道,“反正就穿这一会儿,你不喜欢里面的,好歹披见外衣装装样子吧,入乡随俗嘛。”
楚狂听得这话,目光才是一转,落在荏九脸上。他看了荏九好一会儿,待看得荏九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垂头做娇羞状时,楚狂倏地开口,“你的头饰对颈椎压力太大。”
“……”付清慕闻言,嘴角一抽。
荏九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摸了摸盘得结实的髻,道:“我也觉得太沉,不过我要摘她们说不吉利,反正一会儿就完了,先戴着吧。”
付清慕在一旁扶额,男人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听到那种话的女人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从迟钝的角度来说,你俩还真是绝配……付清慕决定救救荏九,他笑道:“楚兄当真是不解风情啊,九姑娘如此妆容美丽非常,你可怎么就只顾着嫌弃她,连一句夸奖都不说。”
闻言,荏九幡然醒悟似的瞪楚狂:“对,你就顾着嫌弃我了!”
楚狂瞥了付清慕一眼,后者只温温和和的笑。
“神使大人。”荏九身后的侍女开口提醒,“咱们是时候该出了。”
荏九一呆:“这样走到那个通灵之井去?”
“当然不,门口已给几位备好了代步之物。”
出了门,荏九看着这台粉色纱幔垂流苏的雕花大轿眨巴了一下眼,没让任何人提醒,自己就爬了上去。在支梁镇,坐轿子是当官的才能干的事,她老早就想体验一次了,这可终于实现了愿望,还是一台比支梁镇当官的华丽许多的倍的轿子。
她在里面东摸摸西摸摸,末了掀开轿帘,看见魔教的人给付清慕和楚狂准备的是两匹通身漆黑的骏马,架着黑红相间的马鞍,看起来霸气酷炫极了。荏九看得两眼光,招来一旁的侍女问:“回头回来的时候,我能骑马吗?”
侍女一愣:“哎?”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荏九,便听楚狂在一旁严肃的说着:“此非人型生物未经消毒,恕我不能轻易触碰。”他转身便像荏九这边走来,“我与荏九一同乘坐此物即可。”
侍女忙回身将楚狂拦住:“不可不可!”她急道,“这轿子是坐女子的……”
楚狂刨开她:“我不嫌弃。”然后自顾自的上轿坐好。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又不敢伸手把他从上面拉下去。
在楚狂坐进来之后,轿子里面变得狭小了许多,荏九被挤到一边,她翻着死鱼眼看楚狂:“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会嫌弃你吗?”
楚狂看着外面的人将给他备的那匹马牵走,松了一口气似的答道:“那不重要。”他看了一眼另外一边利落翻身上马的付清慕,道,“三天之内不要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荏九一撇嘴,懒得理他。
行至通灵之井的山下,全是青石板垒的阶梯得要荏九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了,今日这里比她从井里爬出来那日见到的人还多,那些街上的摊贩行人全部都换了黑色的衣袍,静静跪在一层一层的青石板阶梯上,匍匐于道路两旁,恭敬的叩拜,迎荏九他们的到来。
侍女在荏九后面牵着裙摆,楚狂目不斜视的走在她旁边,付清慕跟在另一边笑眯眯的东张西望。高高的台阶之上,穿着黑袍金边的祭司手持乌木杖,在荏九踏上白石平台的那一刻,抚肩鞠躬,恭敬行礼:“恭迎神使。”他一开口,下面跪着的人们齐声山呼:“恭迎神使。”
荏九在这一瞬间,几乎恍神的认为,自己真的变成了什么传说中的神使。
“确立傀儡领袖,营造神秘高压氛围,是蛊惑人心的手段。”楚狂在荏九身边小声开口,“不要把自己也糊弄进去了。”
荏九眨巴着眼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往旁边瞥了楚狂一眼:“你都不会被唬到吗?一直都这么清醒?”
他答得那么确定:“当然的,我是用理性逻辑在思考问题。”
“九姑娘,你瞅,你左手边跪在第二三排的那几个少年一直盯着你呢。”付清慕在荏九左边轻轻的与她咬耳朵。
荏九一惊,“他们是准备暗杀我,”
付清慕嘴角一抽,“你怎么想到这里去的,那目光一瞅便是爱慕吧,”他语至最后,声音有点激动的大了起来,前面正在说着教内事务的萧婓微微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付清慕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嗓音,“你先前要是做这副打扮,不知多早前就已嫁为人妇啦!”
荏九小声道,“我已经是人妇啦。”她指了指楚狂,付清慕还待开口,楚狂将荏九往他那边拽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不要让他触碰到你。会感染。”
付清慕闻言一怔,继而不平道:“我又没病!”
萧婓的目光再次斜斜的落在付清慕身上,这次更多了几分冷意与肃杀,付清慕咽了口唾沫,不甘了沉默下来。前方的萧婓提高声量继续说着:“……而今,朝廷忌我祈灵壮大,欲用兵剿之。严杀,陆生,方无三位长老不思退敌护教之策,反而劝卫教之士弃教退走,动摇我护教之心,用心险恶,已于昨日申时被我诛于通灵之井中。”
荏九忽听这话,倏尔浑身一僵,心底蓦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若她没记错的话,昨天她与楚狂来到这里的时候约莫在酉时,正好在申时之后……那也就是说,当他们坐在白石平台上看星星的时候,她身后的这口井里正躺着三个人的尸?
荏九微微转头看向后面黑糊糊的井,只觉其中阴气森森,扎人背脊。她忙转过头来,看见前方萧婓仍旧在用淡然平静的语气说着:“然则护佑我祈灵之神自有其旨意,已于先前派遣三位神使下界,助我教斩除妖蛇,而今三位前长老因叛教而死,三位神使恰能接管长老之职。实乃我祈灵得天之大佑!”
荏九脸色有些难看,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江湖正派称他们为魔教,为什么付清慕对这个萧婓祭司避讳至深。
萧婓转身,对荏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万谢天神。”
下面的教众像只会重复他的话一般,说道:“万谢天神。”
直到会议结束,荏九他们也不用说上一句话,就像他们是借来布置背景的花盆,待萧婓一宣布会议结束,她就被领着走下了台阶,侍女在台阶下等候着她,没忘了先前的话,第一时间就将荏九头上沉重的簪取了。
荏九嘀咕:“我们好像被当枪使了。”
付清慕撇嘴:“原来你才有这个自觉吗?”他摸着下巴道,“不过我在意的倒是另外的事。”他瞅了楚狂一眼,“楚兄,如今这祈灵教面临的大难是要被朝廷围剿了,朝廷既然下了狠心要剿灭祈灵教,必定不会派几个泛泛之辈来,你确定到时候咱们能逃掉出去?”
听闻“围剿”二字,荏九身体微微一僵,方才她只顾着在意井里死人的事情去了,而没想到前面这一点,她反手便抓住后面还在给她拆饰的侍女的手:“要来杀你们的朝廷军队,领军的人是谁?”
侍女被吓了一跳:“奴婢只知道负责伺候神使大人,别的事奴婢未曾听闻。”
荏九胡乱将头上的东西扒下来塞到侍女手里,自己将裙摆一提,大步往前跑去追骑马走的萧婓,付清慕想拽她,却一时没拽住,楚狂二话没说径直跟了上去,也不阻止,只在她身后两步陪着,她跑多快,楚狂跟多快。
直到看见前面骑马的萧婓,荏九一声大喊:“站住!”她迈腿便跑,速度陡然提得楚狂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冲上前去急急的拽住马的缰绳,黑马一仰头险些将荏九掀翻,萧婓忙抢过缰绳,将马头一转,他冷眼看荏九:“神使大人有何事值得您如此莽撞?”
“要围剿你们的朝廷军队,领军人是谁?”
萧婓静静看了荏九一会儿,答道:“将军李守义。”
“你可知他先前在那里做官?”
“其人本是朝廷二品武将,后被朝廷贬至偏远地区成一方将领,数日前,其围剿一小镇山匪有功,被调回京城,如今是半路领命,转攻我祈灵。”付清慕跟了过来,听得萧婓此言,心下暗惊,这祈灵教看起来与外界并无多少联系,但这萧婓却能将对方将领了解的这么清楚,甚至连朝廷对官员的调动也知晓得清楚,可见其势力比他想象中的更为骇人。萧婓眸中藏着几许试探:“怎么,神使对此人感兴趣?”
“感兴趣。”荏九怔怔的重复着这三字,末了倏地神色一沉,“我对要他的命比较感兴趣。”
萧婓闻言眉梢微动,荏九沉声问:“他几时攻过来?”
“萧婓如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可有探到他如今的动向?”
“军营驻扎在我教西方十里地外。”荏九闻言,转身便要走,萧婓却道,“神使若愿助我教除此大患,萧婓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如今李守义麾下三万余人的军士怕是已经磨好了刀剑,随时等待进攻我教,但闻李守义此人素来练兵有道,其身边暗卫更是武功高强,极不好对付,神使若只身前往,可有十足的把握?”
楚狂走到荏九跟前,冷眼看着萧婓:“你想说什么?”
萧婓淡淡的看了楚狂一眼:“能斩白蛇于通灵之井中,我自是不怀疑几位的能力,但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几位再是武艺超群,也难免会出现意外,既然如今我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几位何不让我帮几位拖住其士兵暗卫,而你们则负责斩杀李守义,一旦将领一死,三万军士自然退去。”
楚狂道:“你打算让这些人与那些士兵对战?”
“我祈灵不收废人。”言下之意,便是这些看起来和善的“平民”都是身怀绝技的?萧婓眸色微沉,“且就算如今祈灵唯剩我一人,我也必杀犯我祈灵者,哪怕与之同归于尽。”
荏九心底一寒,他这表情简直就像一个入了魔障的人,拼着自损一千的风险,也要伤敌八百,这人……
“此事尚几位先琢磨琢磨,我今日也恰好思索安排一番,具体事宜不如待到明日,几位入我书房一谈,今日余下的时间几位便且在教中随意走走。萧婓告辞。”言罢,他驾马离去。
荏九失神呆,付清慕道:“虽然我搞不清楚什么情况,但从穷道士的良心出,我还是希望二位不要与这萧婓合作。”他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数,“你们瞅,同归于尽这话都说出来了……”他小心留意了一下四周才道,“这祈灵教一共就三位长老,这萧婓昨天一下就把三人一同杀了,其实吧,我心里觉着离开这里不与朝廷生争斗是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毕竟祈灵教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江湖门派,了不起了有两三千人,而朝廷可是来了三万人的军队呀,就算祈灵教人人武功高强又怎样,以十敌一,再是英雄也得趴下,和朝廷硬碰硬……他约莫是疯了吧!”
荏九沉默不言,楚狂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没有搭腔。
付清慕想了会儿,复而叹了口气道:“先前听闻祈灵教立教的地方是他们那个失踪了的教主选的,萧婓找了他们教主整整十年,可见是对教主极为尊崇的,现在这样,大概也是因为那个教主吧,像被丢在家里的狗狗一直守着屋子等主人回来,想想也挺可悲的。”
三人一路沉默着往回走,侍女给荏九牵了匹帅气的大黑马,她翻身骑上去却没有来时坐轿子的喜悦了。
楚狂还是不愿意骑马,便跟在荏九的马匹旁边,三人两骑一路慢慢往回走,到了街上,刚去参加完誓灵会的摊贩们都换回了平常的衣服,在街上继续做着自己的生意,街上热热闹闹,一如他们初来的那日。
荏九忽然勒住马缰,道:“我想和他联手。”
付清慕大惊,楚狂却面色沉静,仰头看荏九,继续听她说道,“我想让这里的人能继续这样开心的生活下去,早上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工作,晚上能回自己温馨的家里吃饭。我不想让他们背井离乡……”她话音微顿,“这样说好像太高尚,其实我真正的目标是杀了那个将领,我想借助萧婓的力量稳妥的杀了那个将领,我想让自己和楚狂你都能安全一点。萧婓把我们当抢使,我们也该这样。然后顺便达成我前面说的目标。”
付清慕不可思议道:“你想杀朝廷命官?你不想在我大天朝混了!”
荏九这才转头看付清慕:“我以前难道没和你说过吗,我还要去京城杀了那个狗皇帝。”
付清慕听得瞠目结舌,他仔细一回想,荏九……好像却是在他们遇见没多久就跟他说过这种话,但……但谁他妈会当真啊!
楚狂完全忽视了付清慕:“我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场,我认为复仇是无意义的举动,但若阁下坚持,我就会尽我全力帮你。只是……”
“不能违背你的最高准则。”
“不能违背我的最高准则。”
他们俩异口同声的说出这话,荏九笑了笑,然后挠头道:“楚狂,我说如果,如果到时候那个李守义当真与你的什么任务有关,让你不能杀他,那你可以帮我一起欺负他吗?”
楚狂答得毫不犹豫:“没问题。”
是夜,荏九刚吹熄了蜡烛想上床睡下,忽听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从荏九门前传来,撕破整个祈灵教寂静的夜空,荏九猛的从床上惊坐而起。扯下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疾步走到门口,但是却惊得忘了开门,她后退两步,脚下一软,摔坐于地。
门面廊桥下掉的灯笼把一个身影投射在荏九的房门上。是一个高约八尺的影子,它弓着背,荏九听见它的粗重的呼吸声喷在门缝间,它在外面嗅来嗅去。
这……又是什么妖怪,
没等荏九想明白,外面连续想起了四五声枪响,荏九知道是楚狂出来了。那妖怪往旁边一扭头,只听一声似猿似狼的长啸从它嘴里出,其声刺耳,在停下来之后仍旧让荏九的耳朵耳鸣不停。
外面的枪声却未停,也是,楚狂什么时候被谁唬住过……即便是妖怪也唬不住。
荏九当下静下心神,她知道楚狂用不了高端的武器,但她这里有啊!自入了祈灵教之后,荏九便一直将杀白蛇的那个武器片刻不离的佩在身上,此时总算有了用处。荏九从衣服里摸出武器回忆起当初楚狂对她说的话,手指一按,武器整个变得通红,出一声比一声更为急促的“嘀嘀”声,最后一道红光对着外面怪物的影子激射而出。
荏九心头一喜:“看你这些妖怪还得瑟!”可话音未落,随着红光一同消失的还有外面怪物的声音,没有……击中?
荏九愕然,忽听外面的楚狂大喊:“出来!”荏九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蹭起身子扑出门去,迎头撞进楚狂的怀里,楚狂手法如风,眼睛也没眨一下,一手将荏九一抱,另一只手抢过了荏九的武器。
然而比楚狂更快的是荏九背后的妖怪,它方才躲过那一击,一跃跳上空中,此时径直从空中落下,将荏九所在的屋子砸出了一个大洞,房屋塌下,尘土飞扬,卷出的气流将其他走廊上的灯笼尽数扑灭,正是夜晚,没有灯火天上的星光又被尘埃罩住,一片迷蒙之中,荏九只能拽着身边的人:“妖怪去哪儿了?”
楚狂也没回答她,径直身形一转,对准一片朦胧处激射了两红光。
一记红光没入长夜,另外一记却像是击打在什么事物上一般,出“哧”的一声响。
“躲好。”楚狂几乎是用抛的将荏九甩了出去,
荏九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她被转得晕晕乎乎的,爬起来还没找到北,肩膀倏地被人一抓,付清慕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还坐这儿作甚么!还不快跟我跑一边去!”付清慕几乎是把荏九拖到一旁的花坛后面,躲好,然后才探出脑袋去看楚狂的方向。
荏九把脑袋转了好几圈才摸清楚自己在哪儿:“楚狂的武器要接触我才能用!”荏九着急的要往那边跑,付清慕却将她摁下来:“你看看清楚,他已经不需要武器了!”
荏九探头仔细一看,在房屋塌陷的那方,楚狂只身立着,尘埃在他身边沉淀,星光重新铺洒下来,落在他身上,那只身型巨大的妖怪躺在地上,浑身抽搐,楚狂一脚踩在它的咽喉处,手中的武器直指妖怪的脑门,但显然,妖怪已经动弹不得了。
“不用躲了。”楚狂轻声说着。
荏九又不经意的心口跳快了几分,她突然很想不通,为什么以前自己会喜欢小白花一样的书生呢,为什么以前会觉得把男人抱回去会比被男人抱回去要舒畅呢,这样能轻易的将她抱起,能强大得保护她的,能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的男人,不是更让人心动吗。
“他就是什么都不做,光这样站着,也能让我挪不开眼。”荏九失神的呢喃出声。
付清慕在旁边瞅了她一眼,抹了抹扑了满脸的灰:“这事儿主要看脸。”言罢他就走了出去,看着那妖怪咋舌,“跟着二位走这一路,还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以后穷道士我没了酒钱,都可以去当说书先生混饭吃了。上次是白蛇,这次又是什么?野猴子?”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妖怪忽然对他一呲牙,威胁的低哮从喉咙里出,付清慕吓得退了一步,楚狂脚下一用力,但听“咔”的一声,那妖怪竟是再不出威胁的声音了,看这样子,应该是把喉咙里的骨头踩碎了几根。
楚狂回过头来看他:“这只非人型生物拥有较高智商,大致能听懂你们的语言。他性情暴躁,尽量避免刺激他。”他黑色的眼瞳里隐隐有红光闪过,付清慕看得一怔,还没来得及确认,楚狂已经转过头去,问道:“什么人将你们带到此星球的?”
妖怪一言不。
楚狂声色冷了下来:“闭口不言意味着对我方没用用处,旭日舰队对没用的非人型生物的俘虏向来不会手下留情,你掂量清楚。”
妖怪张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他像是在拼尽全力一样要反抗起来杀了楚狂。楚狂周身杀意一展,但闻又是一声骨碎的脆响,那妖怪没了动作,楚狂掏出他能用的武器,对着尸体开了一枪,这巨大狰狞的妖怪就此灰飞烟灭。
付清慕嘴角抽了抽,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怕妖怪还是该怕楚狂,他之前是吃了什么狗胆才敢一次又一次的用荏九来刺激他呀……
楚狂收了武器,在原地缓缓的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静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清澈的黑眸里面哪有一丝血红,就像是刚才那瞬间的红光只是付清慕看见的错觉一样。
楚狂上下打量了荏九一遍:“有无受伤?”
“没有。”荏九挠了挠头,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屋子,“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妖怪又是来干什么的?”
楚狂脸色肃穆,他看了荏九许久:“今晚,恐怕……”
话音未落,隔着不远的距离又传来一声侍女的惨叫。楚狂脸色更为难看。荏九看着另外一边的天神情也慢慢变了:“怎么回事?”院子外的西边,有火光烧了起来,不一会儿北面也同样燃红了一片天。
四周似猿似虎的怪叫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其间夹杂着人们痛苦惊慌的尖叫,荏九脸色微白:“刚才……那妖怪不止一只……”
“这何止是不止一只。”付清慕也沉了脸色,“简直就像是……掉进了怪物的窝里。”
楚狂从衣袖里摸出一柄通身漆黑的物什,他挥手一振,漆黑的铁块瞬间延展成一柄三尺长剑,剑刃极细,黑而隐隐泛着红光,荏九从没见过他使过这武器:“这是什么?”
“考虑到非人型生物大规模袭击,且数字已达到初级战斗级别,介于机甲不在,只能肉搏,其为当地文明无法对付的生物种类,属非人型生物入侵文明战争级别军事活动,军官楚狂决定采取非常行动。”
荏九知道他在和他的什么什么系统说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行动?”
楚狂瞥了付清慕一眼:“此处有该生物的死亡信息素存在,其余单只生物暂时不会前往这里,想活命就别乱走。”他拽了荏九的手,往院门外走去,“虽然很抱歉,但现在这种情况你必须得跟着我。”
荏九转到楚狂的背后,姿势略不雅的爬到他背上:“拿绳子把咱俩绑在一起吧,我早就做好这种觉悟了。”她顿了顿,“只是你杀妖怪的时候,血别溅到我身上……”
“我尽量。”楚狂答完,腰间的牵引绳弹射而出,绕着荏九的身体,将她紧紧的绑在他背上。动作虽然不大好看,但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在不影响楚狂动作的情况下,让他们一直呆在一起的办法了……
“你松点……没觉得我胸压得你不舒服吗……”荏九开口。
“抱歉,暂时没感觉。”
“……”
楚狂眼中字符闪动,他选定了一个方向便极快的往那边跑去,轻声嘱咐荏九:“那边有八只非人型生物,待会儿战斗场面会有些难看,你只用在看见可怕的物体时,把眼睛闭上即可。”
荏九嘴角一抽:“你不是有那个红光的武器吗,直接把他们打得灰飞烟灭不就好了。”
“此物种反应速度极为灵敏,手持杀伤性大的武器速度完全跟不上,应付一两只还行,数量多了便顾及不全。是失败的武器选择。”
“那你这用手砍的速度能跟上吗……”
楚狂末了一会儿:“没问题。”他道,“只是记得我刚才的话,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将眼睛闭上就好了。”
荏九自嘲:“都被蛇吞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楚狂沉默不言。
离火光处越近,荏九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而在那处,妖怪的咆哮声不停,其间夹杂着人们惊恐的尖叫。
楚狂速度更快,直直向那方冲去,忽然之间,一棵大树背后蓦地冲出一直妖怪,他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露着尖利的牙齿冲楚狂一声大叫,拖着口水便一爪撕了过来。
荏九骇得倒抽一口冷气,楚狂侧身一跃,看似极为轻易的便躲过了它的攻击,但只有在楚狂背上的荏九才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到底要有多快的反应才能做到……
妖怪一爪未抓到楚狂,手臂去势未止,四根刀锋一样的手指挖断了旁边一棵人粗的大树,它手背上没长毛,在前方火光的映射下,那手背上的鳞甲便像是金属的铁块一样,闪着寒光。
楚狂呼吸也没乱一下,刚躲过了它的攻击,退了一步,脚下一蹬,不等妖怪再攻过来,他便已主动杀至妖怪跟前,他手中长剑一挥,削豆腐一般将妖怪钢铁般的手臂砍了下来,剑法华丽的在空中一转,在荏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做了个什么动作时,妖怪的脑袋已经不知道滚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也没看自己的“成果”一眼,踩着妖怪倒下的尸身继续往前奔跑。
荏九知道为什么楚狂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成果”,就像以前支梁镇上负责杀猪的屠夫一样,当杀猪杀到一定数量上升到某种境界之后,“杀生”会变得和“吃肉”一样的简单,是日常行为,是生活习惯,不值得半点留意。
荏九在楚狂背上起了呆。
她知道楚狂很厉害,但是在这之前,她见识到的从来都是“楚狂身上带的那些武器装备很厉害”,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在面对突情况的时候如此冷静,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背着另一个人行动受阻的时候还能有这么快的反应能力,更不知道,先前楚狂一句轻飘飘的“从那时接受军事训练到现在”会是这么个令人诧然的成就。
荏九出神这片刻,楚狂已行至火光烧得最旺的地方。
一条直通通灵之井的街道,街道两旁的房屋已经烧了起来,屋子里有妖怪的叫声,还有人的叫声,前方三丈远的地方有一只妖怪正将一个人摁在地上准备将其吞食。在耀眼的火光阻碍下,荏九的视力是看不到的,但是楚狂却能看到,他轻声吩咐:“闭上眼睛。”
荏九对他的话总是深信不疑,当即闭上了眼。所以她便没看见楚狂是怎么将那只妖怪劈成两半,又是怎么把吓傻的人扔到一边去的。可她虽然没看见,却还是能听见妖怪的惨叫,也能隐隐察觉出来,在这只妖怪惨叫之后,四周有些奇怪的安静下来。
除了人的哭泣和火烈烈燃烧的声音,妖怪的动静全部没了。
荏九有些紧张的抱紧了楚狂的脖子,她不敢说话,就怕自己出了点声音给楚狂造成麻烦。
死寂的下一瞬间,荏九忽觉耳边风声一动,楚狂立即往旁边侧了下身子,接着只听“哧”的一声,利剑又一次撕开妖怪的身体,荏九忍不住睁开眼,只见那妖怪被楚狂拦腰斩断,还没等她将细节看清楚,楚狂身影又是一动,反身一旋,劈手一砍,砍瓜切菜似的又解决了一只。
方才来之前楚狂说这边有八只妖怪,荏九本还以为会是一通恶战,但却没想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啊!
感叹楚狂强大的同时,荏九不免疑惑,既然他有这手功夫,为什么之前没使出来,即便是被白蛇吞进肚子里他也没拔出这把剑来,难道说……这有什么禁忌?
荏九心里走神的这一瞬,楚狂又手起刀落的杀掉了三只,他动作极快,攻击为主,防守极少,便是荏九也看出来了,在面对妖怪的时候,他好像……很急切的想把他们杀光。
“此处最后一只解决。”随着他话音刚落,房顶上猛的扑下来一只怪物,楚狂看也没看它一眼,挥手舞剑,寒光一转,妖怪脑袋便落在地上,“锁定下一个坐标,确认数量,确认大环境非人型生物数量。”
他耳里的女生机械的回答了一连串数字,荏九一个也没听懂,但她却察觉出楚狂的呼吸比方才要粗重了一点:“你……没事吧?”荏九忍不住询问。
“没问题。只需速战速决就可以了。”
荏九忍不住担忧的偏头看他,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丝楚狂眼睛里的红光,待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之后,那抹光亮又立刻不见了。
离开这片火光染红的天,没一会儿又步入另一个妖怪厮杀的地界,这方怪物好似比方才那方还要多一些,可也只是让楚狂的杀戮更多次的重复而已。
连荏九都对这些漫天飞的血液和肢体麻木了。
待这方杀伐刚歇,楚狂脚也未停的往另一方赶。这次去的是……通灵之井的方向。
穿过通灵之井山下的树林,林间有不少妖怪零零散散的从林间冲出来,一会儿一只,像苍蝇一样杀不尽,荏九都看得心烦。待行至铺就青石阶梯的山脚,荏九却被上面的场景惊呆了,有四只妖怪在阶梯上厮杀祈灵教的人,年轻的人们用各自的方法在与他们缠斗,而老者与小孩则匍匐于阶梯之上,对这通灵之井俯身叩拜,在那白石平台上,祭司萧婓已是一身的鲜血,他手中的乌木杖已被削成了两截,象征着权利的权杖染满了污浊的鲜血,就像是今夜被这些妖怪践踏的祈灵教……
荏九咬牙,却听楚狂微带喘息道:“这几只有些不好对付。把你的武器拿好。”
荏九不敢不听,一手把自己的那把枪握紧之时,另一只手还在楚狂兜里摸了另外一把枪出来:“反正都是按凹陷处吧,我会好好帮你看好侧面的。”
她话音未落,正在上面厮杀的四只妖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倏尔转过头来。
楚狂不等他们攻来,踏步奔上阶梯,在适当的距离纵身一跃,跳到一只妖怪的头顶,他劈剑砍下。荏九本以为会同方才砍那些豆腐妖怪一样的结果,但没想到这一只竟伸手一挡,将楚狂的剑架住。
荏九惊得不轻,楚狂面色不改,他背着荏九却在空中来了个华丽的转身,剑在妖怪手上一划,旋转加摩擦,妖怪挡住楚狂的那只胳膊“咻”的一下便被砍飞出去。
妖怪仰天痛啸。
荏九隐约明白,原来难对付是指砍豆腐和切萝卜的区别……
其他几个方向的妖怪闻声,对着楚狂粗声大吼,而后急速奔了过来。楚狂开口:“左方开枪。”
荏九对着没了手的妖怪“嘭嘭”开了两枪,妖怪一只眼睛中枪,向后仰倒。
“不要停!”
荏九手指几乎抽风一般不停按着枪上的凹陷处,待得一声闷响之后,那妖怪已经被荏九打得灰飞烟灭。荏九喘个不停,前方楚狂只有淡淡一句:“干得好。”但即便只有三个字,也足以让荏九弯起了嘴角。
她……好歹也不完全是个累赘嘛……
可还没让荏九将这份喜悦体会完整,忽然之间,一只妖怪像是瞬间移动似的挪到楚狂身边,它的动作比先前任何一只都要来得快!荏九只来得及看清他骇人的红眼睛,便觉楚狂往旁边一躲,但还是晚了!荏九只觉身上猛的一松,是绑住楚狂与她的那个牵引绳被妖怪一爪子挠断。荏九本来脚没站在地上,突然一松,她险些从阶梯上摔了下去,楚狂却伸手一揽将她抱在怀里,也就是这时,另一只妖怪猛的从后面扑上前来,一爪子挠向荏九,楚狂丢似的将荏九从妖怪的包围圈里面扔了出去。
她在白石平台上滚了几圈,撞上通灵之井才止住去势,脊椎向要撞断了似的疼痛,可现在哪还有时间让荏九来叫痛,她抬头一看,楚狂被三只妖怪围攻在中间,他手上的剑因为没有荏九的气息在极近的地方,所以剑上的红光立即隐了下去,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黑剑,妖怪不停的在对楚狂攻击,他不得不疲于防守,但是在怎么防也防不住三只妖怪一起攻击。
荏九摸到旁边的枪,抵着通灵之井,她的手臂忍不住的颤抖,荏九努力专心的瞄准那三只妖怪,他们于楚狂离得那么近,而且动作那么快,只要稍有一个不留意,这枪就会打在楚狂身上……
“不要偏。”荏九不停呢喃着,“不准偏。”
楚狂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好不容易能救他一次,可不能愚蠢得害死了他……
荏九一咬牙,手指一按,枪立马出“嘀嘀”的声音。那方攻击楚狂的其中一只妖怪忽然停住了动作,它猛的转头看向荏九,腥红的眼印进了荏九的身影。他喉头出低啸。
楚狂身上已被抓出了不少血痕,他见状,大喊:“快跑!”
但不等这声音传进荏九的耳朵,那妖怪像影子一样从楚狂这方消失,转瞬便移到了荏九跟前!他一手将荏九的手腕捏住,像拎小孩一样将她的手推高,一记红光射向天际。
他只有四根手指的手捏上了荏九的脖子。荏九的脖子便在他手中像豆腐一样,立马变得鲜血淋漓。
只肖他稍一用力,荏九的脑袋便能与身体分家。
妖怪并没有立即杀她,而是不停打量她手中的武器与她的脸,似乎有点不解一个这个星球的土着居民为什么能使用外面的武器。他将荏九拉进他,正张嘴要说话,忽然之间,他的动作猛的静止了。
他手一松,荏九掉在地上,一脖子的血淌得骇人,她脸色青白,仰头一望,但见那妖怪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他腰腹间已被斩成两半,粘稠的血淌了一地。
荏九怔怔的望着妖怪后面的楚狂。
他手中的剑上再次泛出了红光,红光像是印进了他眼睛里似的,将他的瞳孔染得腥红,一如这些他口中的“非人型生物”,那一头黑也尽数变白,随风轻扬。
他看也没看荏九一眼,一转身,几乎消失了身影,待再见到他的动作时,另外两只妖怪已经被他斩于剑下。
他立在下面的青石阶梯上,手中长剑一振,妖怪的血被他甩出老远。
楚狂……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