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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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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小朝会,商议的主题是“雪灾”,自入冬以来,气温骤降。

原本勒紧腰带勉强能过活的家庭,受到寒潮影响,不得不花更多的银子添置炭火、棉衣等物资。

可对于务农的贫苦人家来说,一年的收入就那么点,吃穿用度都要紧巴巴的盘算着。

花钱买了炭和添置棉衣,就意味着没银子买米。

许多贫苦百姓没能熬过这个冬天,饥寒交迫中人口损失无数。

朝廷接二连三收到各地官府的折子,上面用“十村不留一户”来形容这次灾情的可怕。

大理寺丞当即出列,作揖道:

“陛下,可让户部调集钱粮赈灾,百姓缺衣短食,无法捱过冬日,那势必化作流民为祸各州。

“遭了流民洗劫的百姓,也会变成流民,若不能尽早平息灾情,恐生大患。”

未等永兴帝说话,户部尚书仓惶出列,高声道:

“陛下,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粮赈灾,请陛下三思啊。”

每年的赈灾时刻,对他这个户部尚书而言,都是一场动摇官帽的风波。。

果然,户部都给事中连忙站出来补刀:

“陛下,臣要弹劾户部尚书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与其党羽吮吸朝廷骨髓,以致国库空虚。”

户部尚书跪倒,大声道:“臣乞骸骨!”

永兴帝嘴角狠狠抽搐一下,面无表情的俯瞰着众臣。

党争党争!

时至今日,还在党争!

正是你们这群只知道窝里斗的读书人,联合先帝,才把大奉祸害的民不聊生..........永兴帝握紧拢在袖子里的手,温和笑道:

“朕昨日便说了,灾情严重,朝堂上下,当君臣一心,共商对策,诸位爱卿就消停些吧。”

户部尚书等人当即偃旗息鼓。

永兴帝满意点头,朗声道:“各地义仓储备如何?”

户部尚书道:“都已开仓救灾。只是,只是秋收时,朝廷与巫神教打了一场,元气大伤。当日粮草便是从各地征调过来的。因此各地义仓储粮不足。”

永兴帝想了想,道:“那官仓呢?”

话音落下,堂内诸公面面相觑,右都御史刘洪出列,道:

“陛下不可,若要稳住各地局面,让胥吏、官员正常作为,官仓就不能动。”

义仓是专为荒年赈灾用的。

官仓则是给官员放俸禄的。

动了官仓,朝廷若是不出俸禄,那才是真正天下大乱。

永兴帝脸色一沉:“那刘爱卿有何良策?”

刘洪沉吟道:“北方妖蛮还欠朝廷无数皮毛、盐、铁矿,陛下可派使者前往北境讨要。”

永兴帝眼睛一亮,底下诸公也议论纷纷,却见王辅走出队形,作揖道:

“此事不可!”

诸公立刻反驳:

“有何不可?”

“本官觉得刘大人此计甚妙。”

“是啊,妖蛮牛羊成群,皮毛无数,正好可以御寒,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

王辅耐心的等诸公说完,这才继续开口:

“当日拟定誓书,是由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持笔,臣亲自监督。白纸黑字写着,妖蛮给予大奉的皮毛、牛羊等物,是在三年后

“如今战事平息不过两月,妖蛮亦是百废待兴,物资紧缺。此刻要让他们履行契约.........”

王辅没有说下去,但诸公们明白了。

这是在逼妖蛮和大奉反目。

永兴帝有些烦躁,问道:“辅大人有何良策?”

王辅心里叹息一声,就算没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一道道灼灼目光的注视。

身为辅,有些事他避不过,于是沉声说道:

“国库虽空虚,京城内外,乃至中原各地,却富贾横流,陛下可以号召天下义士捐款。”

来了.......诸公心里一沉。

其实早在多日前,京中就有流言,说陛下欲号召捐款,填补国库空虚,要从他们身上割肉。

永兴帝等的就是这一刻,笑了起来:

“此法甚妙,辅大人认为该如何号召。”

王辅道:“当由诸公带头捐款,臣愿捐出半数家财,赈济灾民。”

此言一出,堂内诸公哗然。

王党和前魏党的几位成员当即响应,表示和王辅一样,捐出半数家财,填补国库。

但更多的大臣采取反对态度。

“陛下,此事不可。”

“我等两袖清风,勉强度日,何来家财?”

“商贾逐利,让他们捐款,便如割肉,必定引起哗然。”

“国库空虚,不得宣扬,让巫神教得知,恐有兵灾。于内,亦让百姓知晓朝廷外强中干,届时流民落草为寇,祸患无穷。”

一听皇帝要号召捐款,王辅带头捐出半数家财,诸公反响极大,无比默契的站在同一阵营。

哪怕他们平日里势如水火。

永兴帝抬了抬手,平息大臣们的喧哗。

这里是御书房,不是金銮殿,没有太监挥鞭呵斥。

待诸公安静后,他看向大理寺丞,道:

“寺丞大人,你意向如何?”

在场的诸公都是党派核心人物,搞定他们,就能搞定大部分党派。

而大理寺丞现在是齐党的党魁,唯一领袖,他要是点头了,齐党就能拿下,至少能拿下大半。

“陛下!”大理寺丞出列,哀声道:

“臣为官二十载,兢兢业业,两袖清风,酷暑无冰,严寒无炭,不过勉强度日罢了。”

说着,抖了抖手,让宽袖滑落,露出一双生满冻疮的手。

“臣为朝堂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但臣怜悯妻儿,不愿他们冻死街头。陛下若执意如此,臣乞骸骨。”

老狐狸..........永兴帝大脑“突突”的疼,连忙摆手: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真要这样的话,他就成了逼迫官员捐款,导致大臣辞官的贪婪皇帝,名声就臭了,史书若再记上一笔。

得,不比先帝好多少。

永兴帝相信这般读书人肯定会这么写。

因为被逼捐款的是他们。

永兴帝又问了其他大臣,遭遇了不同的软钉子。

不是哭穷就是乞骸骨。

年轻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骑虎难下,最后一拍桌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朝廷养你们何用?三日之内,朕要一个万全之策。拿不出来,统统都朕滚蛋!”

“陛下息怒!”

诸公纷纷下跪。

...........

小朝会因永兴帝的失态暴怒提前结束。

王辅正了正官帽,双手拢在袖中,与魏渊的接班人、御史台右都御史、打更人领袖刘洪,并肩走在青石板铺设的宽敞道路上。

前方就是午门了。

远处有侍卫站岗,禁军巡逻,王辅的目光,百无聊赖的追逐着禁军,片刻后,收回目光,缓缓道:

“陛下把爱名声的弱点暴露的太明显,如何与这群老狐狸斗?

“陛下还是太年轻了啊。”

“有强国实干之心,奈何水平差了些。”刘洪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王辅吸了一口冷气,鼻子冻的红,淡淡道:

“手段稚嫩,心机不够深,这些都可以学。换成四皇子,不比他好到哪里。”

刘洪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可惜怀庆殿下是一介女流。”

王辅冷笑道:“二郎上奏折提议朝廷号召捐款的点子,不就是怀庆殿下给出的嘛。你当我不知?”

刘洪坦然道:“辅大人慧眼如炬。”

“没有单独让商贾捐款,而是让陛下动群臣捐款表率,她还算有些远见。”

王辅哼一声,脸色冷了下去:

“你告诉怀庆,以后想尝试自己的法子,别拿我未来女婿当枪使。陛下注定会因此事丢尽颜面,到时候,少不得迁怒二郎。”

刘洪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王辅平息了怒火,淡淡道:

“朝廷国库空虚,户部难以为继。陛下之所以不动那些钱粮,是为防备云州的叛军。”

刘洪沉声道:

“但若任由灾情扩张,流民数量日益增多,祸乱各地,这同样是叛军乐意看到的。挪用军资,正中叛军下怀。不挪用,叛军仍是乐见其中。

“我虽没与那许平峰打过交道,却已知此人手段高明,令人头皮麻啊。”

打仗如果不出军饷,军队是要哗变的。

可不管灾情,不遏制流民的增长速度,局面就会越来越乱,后院失火的后果同样可怕。

“怀庆殿下也是不得以为之。”刘洪叹口气:“原以为先帝去了之后,朝廷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谁知是一个烂摊子。”

王辅目光远眺,似有触动。

隔了一会儿,他沉声道:

“此计若是可行,确实能解燃眉之急。但她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想让这群老狐狸,以及各阶层的官员心甘情愿的掏腰包,需要一个镇的住场的人。

“纵观朝廷,监正算一个,先帝算一个,我和魏渊加起来算一个,许七安算一个。

“监正不管朝政,先帝和魏渊都已是故人,许七安游历江湖,我前阵子问过二郎,他至今没有消息。”

刘洪心里一惊,王辅原来早就看穿、吃透了这个计策,在没有人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打探、推敲。

...........

景秀宫。

永兴帝乘着大撵抵达,在宦官们的簇拥下,进入景秀宫。

他在院子里停顿脚步,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让表情不再那么严肃沉重。

嘴角带起微微的笑意,然后穿过院子,跨入门槛,看见了等候多时的母妃和胞妹。

吩咐宫女热了好几回菜的陈贵妃,轻声责备道:

“陛下虽春秋鼎盛,但也要注意龙体,不要太过操劳了。”

“母妃你就别担心啦,灵宝观有的是养身滋补的灵丹妙药。”临安招招小手,笑靥如花:

“皇帝哥哥,快来用膳。”

永兴帝露出笑容,一扫朝堂郁气,在宫女的服侍下开始用餐。

他吃了几口,便与母妃、胞妹聊起家长里短的闲话。

“前些天,听稚儿说,尚书房来了一个小姑娘,是王辅府上来的。长康不小心招惹了对方,结果挨了打。

“稚儿替堂弟报仇,也被打的满头是包。”

“稚儿”是永兴帝的第三子,今年十岁。

长康则是临安六哥的次子。

陈贵妃一听孙子挨了打,神色大变,柳眉倒竖:“此事我怎么不知?”

“朕给压下来了。”

“为何?”

陈贵妃狐疑道,无法理解儿子的做法。

永兴帝苦笑一声:“那是许七安的幼妹,幸而当天就被送出宫去了,书也没读上。”

陈贵妃当即沉默。

殊不知,太傅逃过一劫。

吃了一会儿,陈贵妃见永兴帝始终闷闷不乐,柔声道:

“陛下,是否朝中有难事?”

永兴帝犹豫了一下,无力叹息:

“国库没银子了,又刚打完仗,各地的粮仓储备不足,无力赈济灾民。以致于流民四起,化作流寇。

“朕的江山,一片狼藉啊。”

他把自己号召捐款遇到的挫折也说了出来。

永兴帝捏了捏眉心,“坐到这个位置上,才知道有多难。朝堂上下,人人皆敌。”

虽说登基不久,但他已经感受到了重重阻碍,以及政令不由己的无力感。

这是以前当太子时,无法切身体验到的。

桌上气氛一下变的沉凝。

永兴帝忙说:“不必想这些糟心事,母妃,儿臣敬你一杯。”

喝完酒,永兴帝挑了些轻松的话题,试图逗陈贵妃笑,让家宴更轻松些。

临安默默的看着兄长,有些难过。

以前她觉得太子哥哥心心念念继承皇位,很多想法和观念让她不适。

可时过境迁,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也成熟了许多。

太子哥哥对皇位执念这么深,除了自身渴望皇位外,大部分原因出在她们母女身上。

母妃被皇后压的抬不起头,她又时常被怀庆欺负,另外,四皇子在朝中有魏渊撑腰。

太子哥哥就是想争口气,让母妃能在皇后面前抬头挺胸,让她能在怀庆面前可劲儿的耀武扬威。

...........

用过午膳,临安借着散步消食的名义,去了德馨苑。

刚进怀庆的地盘,就看见一个俊美挺拔的年轻官员从里面出来。

目若星辰,唇红齿白,脸颊线条硬朗了许多,显得更有男子气概。

“微臣见过殿下。”

许新年停下脚步,拱手作揖。

“许大人怎么在这里?”

临安多情妩媚的桃花眸子转动,上下打量。

许新年道:“臣来找怀庆殿下探讨学问。”

顿了顿,他问道:“对了,我大哥近来有寄信给殿下吗?”

临安一听,就很怨念深重,娇哼一声:

“你大哥是谁,本宫不识的,莫要拦路。”

裙裾飞扬,与许新年擦身而过。

狗奴才离京一个多月,音信全无,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一路直达内院,在宫女的引路下,来到内厅,看见坐在案后喝茶的怀庆。

“我方才在外头遇见许辞旧了,他来此作甚?”

临安问道。

通常来说,能被公主请入府的,都是关系非同一般的人。

女子尚且不论,男子的话,基本都是心腹。

但临安知道,许新年是王家未来女婿,而王辅是她皇帝哥哥的人。

“讨论学问。”

怀庆随口敷衍,转而问道:“你又来作甚。”

她是不太欢迎临安的,这个妹妹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你一不留神,她就飞过来啄你一脸。

虽然战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渣,但现在毕竟是永兴帝在位。

怀庆多少会有些忌惮。

尽管临安战败了不服气,却从未向永兴帝告状。

临安来到案边,提起裙摆坐下,说道:

“怀庆你点子多,请教一个问题。”

怀庆清冷的点一点头。

临安就把捐款的事说了一遍,秀眉轻皱:

“你有什么法子让那群老狐狸自掏腰包?”

怀庆淡淡道:“别人要抢你家财,你给还是不给?”

临安想了想,道:“这得看谁啦,狗奴才要是问我要银子,本宫是给的。”

怀庆抿一口茶,“所以,非亲近之人不行。你皇帝哥哥伸手要钱,当然要不来。”

临安觉得有道理,试探道:“威逼?”

怀庆摇头: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愚蠢的办法。愚蠢在于,不能是陛下去做,否则朝野上下一片骂声,必定遭遇巨大反弹。

“但有的人可以做,而群臣无可奈何。”

临安眼睛一亮:“谁?”

怀庆对这个妹妹的智慧又一次失望,和她打机锋,实在无趣。

“你觉得监正如何?”

“可以吧.......”

“若是当年的大奉第一武夫镇北王呢?”

“可,可以吧......”

“那现在大奉第一武夫是谁?”

临安终于明白了,恍然大悟,小手一拍桌案:

“你说狗奴才啊!”

旋即垮下小脸,失望道:“可他不在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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