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骑这败仗可以说是最冤枉,他们今天在战场上的失利,自身问题并不大。
对比其他各军,他们甚至可以说是表现最好的一支力量。
哪怕是阿史那家族的金狼骑,都没有打出金城骑的战绩。
只不过是因为寡不敌众外加战线彻底崩溃,金城骑独力难支在不得不败下阵来。
兵败如山倒。
金城骑这一败,和其他部队一样,都是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体力衰竭外加财货损失造成的精神打击,这些问题对于金城骑的损害并不比其他队伍小。
很多金城骑在这种密集打击前失去了斗志,或是落荒而逃或是下马投降,什么仇恨都顾不得了。
不过这种内部抱团的小群体,凝聚力比正规军要强。
它属于那种主要靠情分维系的部队,固然这种情分是以利益为前提,但是总归还是有人把恩义看得更重。
财货有当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是自家统帅的决定,自己就会追随到底。
这种人平时也看不出来,和其他袍泽没区别。
但是这个时候,人和人的区别就表现出来。
有人恐惧,有人接受不住打击情绪失控,有的直接就丢下主帅落荒。
但是也有一些人主动往薛举身边凑,哪怕因此被玄甲骑截杀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在徐乐追击结社率的这段时间,薛举这边也始终在收拢部下,此时其身边的兵马已经不下五百。
对于金城骑来说,这个数字已经很可观了。
接连吃败仗,又承受了高额战损的前提下,还能有五百人追随到底,这足以证明薛举在自己军中的威望。
随着兵力逐渐增加,他所承受的压力也就小了。
正如徐乐所判断的,现在战场最大的问题就是乱。
大军变成若干小队进行厮杀,谁手头控制的人都不多。
五百人凑在一起,可以横扫任何一个百人队。
再加上薛举神勇盖世,单打独斗根本没人能威胁到其性命。
是以在两个玄甲骑百人队被他击溃后,其他玄甲骑就不再往他附近凑,他这一路反倒是最先完成了整顿,随后主动反击。
五百甲骑摆开墙阵朝着结社率冲了过来,结社率一开始还以为是徐乐的兵马斜刺杀来,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就要丢下护卫独自落荒。
幸亏薛举一声大喝叫住结社率,后者才放弃这个念头。
等看清楚来的是薛举,结社率的心也一松。
用马鞭朝着身后一指:“杀了徐乐!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薛举看了一眼结社率,冷声说道:“把大郎带到草原,让他做你的血盟兄弟!言而无信,狼神必诛!”
随后催马持槊,带着金城骑直奔徐乐冲去!对于突厥人来说,不存在信义这种事。
言而无信转头反悔,都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得行为。
尤其是对于贵人来说,这就更是家常便饭。
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还能信?
若是你真信了所谓诺言或者盟誓,只能证明你自己愚蠢。
可是如果带上狼神,那可就不一样了。
越是落后的地方,就越是迷信神灵之力。
突厥的生产力水平有限,居住的环境又异常险恶。
哪怕是再强大的汗王,也不具备对抗天灾的能力。
黑灾白灾狼灾虫灾哪个都能让若干部落从世上消失。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人,难免就会以神鬼为精神寄托。
对于神明之力自然就比普通人畏惧得多。
对突厥来说,狼神必诛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实打实的威胁。
你这边不信邪,回头突然遭遇个大灾害或者战场失败,就算你不信,你下面的子民兵将怎么想你也控制不住。
如果大家都认为是大汗触怒了狼神才惹来这些不幸,那么这个所谓大汗的脑袋就比较危险。
薛举把狼神搬出来,就是为了让结社率有点敬畏之心,别想着说了不算。
这也说明他对结社率的不信任。
可是明明不信他,却还要为他而战,这就是薛举最为可悲之处。
薛仁杲前者被徐乐所擒,先是受伤后是中毒,人虽然保住了命,但是一直处于手足无力无法临阵的状态。
堂堂猛将,现在成了个病夫。
此番出站的时候,他自然也随军出征,只不过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拿不起槊,只能待在军阵里面身旁有专人保护。
护卫薛仁杲的都是薛举心腹嫡系,忠心耿耿勇武过人,也正是靠着他们舍命厮杀,薛仁杲才能在这种乱战中保住性命。
随着薛举说话,十几个卫士裹着薛仁杲来到结社率身旁,结社率看了一眼薛仁杲,又看了一眼冲向徐乐的金城骑,并没有说话,只是朝身边亲卫示意,带着这些人继续跑。
他可不相信就凭薛举和他那几百人就能挡住徐乐。
仗打成现在这样,大罗金仙也没办法,薛举一勇匹夫又有何用?
不过他既然愿意为了自己死,自己也是求之不得。
至于薛仁杲,且不说他的武艺,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能拒绝薛举的要求。
乱军之中有人愿意为自己而死,他的所有要求自己都会满足。
没有这个,身边的人谁还会跟你往下走?
这时候要是寒了部下将士的心,很可能就得用性命来赔。
哪怕再难,也得带上薛仁杲,唯有如此才能让身边的卫队继续给自己效命,必要时刻牺牲性命为自己挡刀。
随着薛举的出现,徐乐的追击步伐也不得不放慢下来。
五百金城骑兵排开大阵直接朝徐乐冲来,徐乐也不怠慢,手中大槊摆动处,那一千玄甲骑也列好阵势冲向薛举!从突厥全军溃败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支有勇气正面对抗玄甲骑,且能表现出色队伍。
哪怕是在现在这种环境,哪怕是接连交战体力大不如前的情况下,金城骑依旧表现出了足够出色的战术素养。
骑兵如墙而进,矛槊如林而刺!两支军队同源异流,手段各有高低,但是总归是同根同种,交手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熟悉感。
甚至让你觉得,自己这一槊戳出去的目标其实就是自己!和前次一样,徐乐、韩约,对上了薛举、宗罗睺。
一槊一盾迎上两条大槊。
彼此都知道对方能耐的前提下,出手都十分谨慎。
槊锋相交金铁交鸣,这次并没有出现一上来就火光四射的情况,而是都打得中规中矩。
不过双方的脚力都没有跑出去再圈马回身交战,而是在错蹬的刹那,就开始左脚领蹬,让战马一点点旋转回来,单手持槊另一手抽出短兵抽打。
骨朵与铁锏撞击不停,出阵阵脆响。
其实双方都在担心对手打完这一下就不再交手,催马杀进自己军阵里肆意杀戮。
毕竟都知道对手的武艺何等厉害,真要是杀入己方阵营里面,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损害。
薛举更是担心徐乐不理自己专杀结社率,因此不光是圈马,口内还在大声呼喝:“徐乐小儿休走!你我今日不死不休!”
徐乐干脆扣住脚力,手中大槊抡圆了猛抽,也自断喝道:“身为汉人,为突厥人卖命,就不怕辱没了祖宗?”
闷响连连!两杆大槊互相磕碰互不相让。
徐乐求胜心切,干脆放弃了所有花俏改为以力相搏。
薛举本就以力量见长,比拼力气也是他的不二之选。
大槊接架相还,不光磕开徐乐的大槊,自己的槊也趁机反击,朝着徐乐身上猛打。
“祖宗?
谁告诉你薛某的祖宗是汉人?
我的祖宗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又或者是什么人,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你又如何知晓?
昔日天下离乱,高门大户也落得四海飘零,何况是寻常人?
姓氏没变人却换了的情形,难道很稀罕?
再说你我这军阵本就是从鲜卑人手里学的,你没觉得辱没祖宗?”
“学了鲜卑人的兵法,就要为胡人卖命?
这是什么道理?”
大槊如龙,朝着薛举劈面而去。
“大丈夫练就一身本领沙场卖命,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而已!胡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
马槊抡动旋转如风,不但将徐乐的攻击尽数接下,反过来又朝着徐乐身上抡去。
“只为荣华富贵便放任胡马蹂躏中原?”
吞龙一声咆哮朝着薛举胯下脚力狠狠咬去。
“还不够么?”
战马撞开吞龙,也是一口回咬。
两匹马身上都见了血。
两匹战马就像是各自的主人一样,都已经进入了忘我的搏杀状态。
鲜血淋漓伤痕累累,依旧苦斗不休。
徐乐怒喝声中,大槊镇开薛举的槊,随后单手抡槊砸向薛举,薛举以牙还牙舞槊招架。
宗罗睺和韩约厮杀正酣,也是一时间难分胜负。
只不过两军军主较量不出高下,不代表两边的军队也是一样。
金城骑诚然勇猛,但是玄甲骑又何尝逊色?
更何况现在玄甲骑中还有小六、宋宝,薛家四兄弟乃至大将秦琼。
这些人的武勇,又哪里是金城骑军将所能颉颃?
在暂时失去大将指挥的前提下,两支军队的表现并不相同。
金城骑固然勇武,可是缺少调度,军阵更是个死阵,只会按照操练直冲直撞。
玄甲骑则灵活得多,既是兵多也是因为军将指挥出色,正面冲击同时,左右两翼包抄挤压,眼看着金城骑就成排的往下倒。
小六一声大喝弓弦松动,梁胡狼刚刚架开薛万彻的马槊,咽喉上便多了半截箭杆。
惨叫声中,人已经落于马下。
随着他的死,金城骑最后的一员大将也宣告陨落。
战场上变成徐乐、韩约大战薛举、宗罗睺,玄甲骑则在斩杀金城骑。
如果单看这一个战场,肯定是徐乐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如果把目光放到整个战场上,情况就截然相反!随着这边厮杀正酣,远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
青狼战旗下,执必部的少主执必思力紧盯着厮杀的双方,又一次木在那里。
不过这次他清醒的很快,片刻恍惚随后恢复如常,随后传下军令:整顿人马包围徐乐!这或许是老天给自己的机会,让自己可以斩杀心魔,这种机会不会频繁出现,既然有了就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