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腿抽筋,前天的打架受了内伤,大前天中暑了……大哥,今天你找什么理由啊?对了,你咋没抓竹鼠啊?”
少年看着柳淳手里的野兔,略显失望,虽然兔子肉更多,皮也更大块,但味道就……“行啊,有的吃就行。”少年笑嘻嘻接过来,娴熟地剥皮,去内脏,架起来烤。可烤着烤着,少年突然现了一个问题,这一只野兔好像是被弓箭射中的,问题是大哥身上没弓箭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战战兢兢道:“大哥,你的兔子哪里来的?”
“捡的!”
“捡的?别是那些军爷猎的吧?”小家伙害怕了,变颜变色道:“大哥,你还是送回去吧,咱别为了一口吃的,把小命都丢了啊!”
柳淳哼了一声,斜着少年道:“年纪不大,还挺谨慎的,赶快烤熟,肚子都叫唤了。没人会为了一只兔子为难你的。”
“哦!”
少年勉强答应着,可他还是十分小心,吃完之后,赶快把骨头埋起来,还在上面撒了泡尿,弄了点伪装,然后才小心翼翼到了柳淳身边,献宝似的,掏出了一张二尺见方的鼠皮点子,递给了柳淳。
“哥,你晚上的时候,垫在身下,不潮!”
柳淳接过来,瞧了瞧,还真别说,手艺可以。记得张定边到处跑,身上就带个狗皮卷。或许这玩意真能养生长寿,柳淳大大方方笑纳了。
“还不错,那咱们现在就上课!”
“上课?”少年激动坏了,“哥,你要教我本事了?”
“不是本事,是常识。”柳淳纠正道:“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没有竹鼠吃了?很简单,因为没有竹子了,那为什么没竹子了?这就是南北气候不同……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温度决定植物的生存……你能想到往北走,要准备御寒的衣物,这一点就很好,因为你比许多朝中大员,还有军中领兵的将领,都要聪明许多!”
“啥?”
少年听傻了,“哥,那些都是贵人啊,怎么会比我还笨?”
柳淳耸了耸肩,“他们就是这么笨啊!十几万大军,无数的牲畜民夫,他们都没有想到准备御寒衣之物,你说他们笨不笨?”
……
柳淳指出了军中最大的弊病,可作为三军统帅的李景隆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他现在已经被架空了,当然了,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军中上下全都知道一件事,遇到了问题不要找曹国公,即便找了,那也要去询问监军大人,一切以监军的话为准。
练子宁第一次领兵,但他觉得打仗也没有什么难的。
根据情报,朱棣跟朱栴进了西安,目前都在秦王府,而秦王朱樉的长子朱尚炳正在招待两位叔父。
“二王三方,俱在城中,我们只需要先礼后兵,老夫已经派遣一舌辩之士入城,他必定能痛斥奸贼,扬我军威。朱棣凶顽,未必会束手就擒,但足以搓动锐气,让朱棣胆战心惊,不敢应战。”
练子宁说完,瞧了瞧李景隆,含笑道:“曹国公以为如何啊?”
李景隆连忙点头,“练大人不愧是两朝重臣,天子之师,果然见解高明,打仗以正和以奇胜,朝廷兴仁义之师,讨伐逆贼,必定能马到成功。”
练子宁连连点头,他越觉得李景隆是个可造之材,老实,恭敬,听话……这样的武夫真是太难得了。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没上过战场的文人的通病吧!在他们的心目中,永远把自己放在了诸葛亮的位置上,觉得可以算无遗策,下面的人只要听他们的话,就不愁不打胜仗。在他们的心中,也从来没有把战争当成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当然了,练子宁不会那么白目,可他总觉得自己掌握了绝对优势,朱棣身边能有几个人马?他十五万大军,携着天子旨意,大势所趋,朱棣又不是神仙,他怎么可能挡得住!
练子宁自信满满,李景隆唯唯诺诺,另一个人则是气势汹汹,此人名叫王省,他曾经担任过教谕,后来回家教书,他创办了一个学堂,叫明伦堂!
从“明伦”二字就看得出来,王省到底是主张什么的。
他听闻朱棣造反,就连夜从西安逃出来,跑去应天,痛哭流涕,状告朝廷,请求平叛,恢复清平世界……王省的作为在朱允炆看来,绝对是忠臣义士,相比起那么多弃他而去的官吏,王省是那么可爱。
朱允炆立刻任命王省为太仆寺少卿,随着练子宁一起出征,只要顺利铲除朱棣,王省绝对会得到重用。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王省对朱允炆感激涕零,这不,他主动请缨,去痛斥朱棣!
进了军营,见了燕王,他凛然正气。
“燕逆,谁敢你的胆子,敢背反朝廷,欺君罔上?你简直狗胆包天,老夫劝你还是赶快束手就擒,入京请求天子宽宥,陛下仁慈,或许还能留下你的一条狗命!”
这位的做派哪里像个使者,分明是来找茬儿骂人的。
朱能可不是好脾气,手按着佩刀,就要冲上来,把老匹夫给砍了,奶奶的,真觉得自己了不起啊?什么东西!
朱棣仔细打量了一下王省,突然哈哈大笑,“你叫王省是吧?曾经担任过教谕?在几年前,你见西北教化不兴,故此辞官教书,就在城中,还有你创办的明伦堂!为了办学,你拿出为官的积蓄一百两银子,又四处借了一些钱……凡是入明伦堂的学生,你都悉心教导,一些穷苦的孩子,还给免除费用……你是个很不错的先生,很了不起啊!”
王省傻了,他是来逼着朱棣投降的,怎么也想不到,朱棣竟然跟他聊起了学堂的事情。王省只能冷哼道:“老夫办学,就是看不惯一些奸佞之徒诽谤孔孟,妄图以邪说乱我道统。老夫身为儒者,只能以绵薄之力,力抗浊流,百死不悔!”
朱棣又笑了,“先生风骨,当真少见……你,愿不愿意去明伦堂看看?”
“明伦堂?”王省更傻了,“还……在么?”
朱棣哑然,“怎么会不在!比以前还热闹了。”
朱棣主动带路,在护卫的簇拥之下,他们来到了明伦堂,这是一片不起眼的街巷,旁边有一个没什么香火的破庙,当初王省就是看准了土地便宜,才在这里办学。
他离开数月,再回来一看,情况完全不同了。
破庙的神像都被扔出,供桌变成了课桌,学生们也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所有的孩子聚精会神,在捧着书,高声朗诵。
王省看去,在人群当中,竟然不乏自己的学生。王省突然目眦欲裂,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好啊!无耻小贼!居然甘心与逆贼为伍,老夫不需要你们这样的无耻门人!”
这家伙跳得老高,要冲进去打人。
朱能用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头,鄙夷道:“你那么大岁数了,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在学堂重地,还敢大呼小叫的!真是没规矩!”
王省都觉得荒谬透顶了,一群逆贼,居然跟自己讲规矩,你们连朝廷都能反叛,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朱棣让朱能带着王省先退后,然后他让人叫了几个王省的徒弟出来。
等看到了师父,他们都大惊失色,纷纷拜倒。
“师父安然无恙,弟子们真是高兴啊!”
“闭嘴!”王省把头扭到了一边,冷哼道:“你们若是我的弟子,就该和这帮奸佞之徒分道扬镳!你们留在这里上学,就是屈从逆贼。老夫以明伦二字,命名学堂,就是让你们明伦知礼!五伦之就是君臣!追随逆贼,忠奸不分,是非颠倒,你们还算读书人吗?”
王省突然用手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少年。
“你叫蒋才,是老夫可怜你,让你进学堂读书,你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用工夫最深!你说什么?你要读书科举,改换门庭,孝顺父母……你现在的作为,简直让你的父母蒙羞,让祖宗丢脸!”
王省痛骂蒋才,少年低着头,默然不语,等到先生骂累了,他才缓缓抬头。
“先生当年大德,弟子铭刻肺腑。如今弟子已经不想光宗耀祖的事情了,因为我的家人已经能过得很好了!”
蒋才突然大声道:“先生,学生家里刚刚得到了一百亩田!一百亩啊!还有一头犍牛……父亲说了,秋收的时候,就让三弟来读书,转过年,我能找一些事情做,二弟和四弟也能读书的!”
蒋才很认真道:“先生,你让弟子读书,弟子感恩戴德!可有不只让弟子读书,还让弟子的兄弟也能读书,更让弟子一家有了好日子过!先生以为,弟子应该如何?”
“放屁,放屁!”
王省突然明白过来,他怒斥道:“你个无耻之徒!老夫懂了,是燕逆,他用小恩小惠,收买了你们,对吧?你们反叛朝廷,背弃师长,老夫瞎了眼睛,当初教你这个白眼狼读书!老夫好恨啊!”
蒋才昂着头,一字一顿道:“先生,燕王不是给弟子小恩小惠,而是给所有人!整个西安,多了十几座学堂!有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拿到了土地……我爹说了,要是不忠燕王,就不配做蒋家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