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怎么会料到,云南人马飞到了眉山。他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收拾岷王朱楩呢!另外荣县冒出来一伙乱民,徐辉祖也没当回事,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强推厘金,生冲突的地方不少。荣县只不过是侥幸攻破了县衙罢了。
当然了,或许乱民跟朱楩有所勾结,但也算不得什么。
徐辉祖一直钻研兵法,坦白讲,他在二代勋贵子弟当中,算是有本事的,可正因为如此,在他的眼里,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北元,朱棣作为能跟北元交锋的猛将,值得他当回事。至于沐家父子,只能跟土司斗,没什么本事的。
即便沐春跟朱楩有所往来,甚至是暗中相助那也不用担心。
没错,咱堂堂魏国公,就是这么自信!
徐辉祖不但自信,还勤劳谨慎,他带着人马,亲自巡逻,不放过任何疏漏。正在山坡下面经过,他打算跳上一块岩石,居高临下,查看仓库的情况。
可就在这时候,徐辉祖似乎看到了一种乌黑色的金属反光,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徐辉祖甩开马镫,往右边倒下去。就在他甩蹬的一刹那,爆炸声响起,十几颗铅丸,攒射而至。
他的宝马神驹被击中,强壮的身躯迸溅血雾,直挺挺倒了下去。剩余的铅丸射到了护卫中间,有人被射中了胳膊,露出森森白骨,有人被射中头颅,掉下战马。
场面混乱无比,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徐辉祖最倒霉,他的一条腿被压在战马尸体下面,想动都动不了。
”国公爷!”
几个亲信家丁跑过来,不顾一切,推开战马,把徐辉祖拖出来。还没等逃离,后面的火铳又响起来。
家丁立仆,徐辉祖也跟着再度倒地,好巧不巧,嘴巴撞在了石头上,两颗门牙出清脆的断裂之声。
完了!
保不住了!
堂堂魏国公,要成豁牙子了!
徐辉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可是身长八尺的翩翩儒将啊,这要是丢了门牙,以后连笑都不能笑了,只能绷着老脸!
到底是谁,怎么跑到了眉山埋伏?是乱贼,还是军中有人要刺杀自己?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心里疯狂呐喊,只要老子活着离开,一定弄死这帮逆贼!全都五马分尸,扒了人皮,挂在城墙上!
老子说到做到!
“快来人,来人啊!”
徐辉祖不顾一切,出凄厉地嚎叫。
被打懵的家丁总数反应过来,徐家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德行的,家丁们舍死忘生,不断冲过来,用身体替徐辉祖阻挡铅丸,总算把他救了出来。
同时也有家丁用弓箭还击,但仓促之间,还有蒿草阻挡,他们根本看不清楚,只能胡乱放箭,吓唬人罢了。
总算拼了老命,跑了差不多二里远,仓库那边才有接应的人马赶来。
一见徐辉祖,他们差点笑出来。
这位浑身是血,嘴唇肿起,就跟挂了两根腊肠似的,身上的披风铠甲也都破损了,一副死里逃生的德行,形象是半点都不剩了。
徐辉祖眼睛冒火,突然怒喝,“你们这些废物,快去,去追,有人刺杀本爵,一定抓到!抓到!”
他举着宝剑,疯乱吼,谁敢怠慢,立刻就要砍了谁。
将士们慌忙向山头方向跑去,等他们出来一段,这才意识到,魏国公的牙齿呢?那两颗洁白闪亮的大门牙呢?
对了,刚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点漏风啊?
惨了,惨了!
军中的大帅哥没了门牙,这下可惨了。
徐辉祖成了军中笑柄,只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轻松。
刘水生是个小小的百户,他爹在入滇的第三年就战死了,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但是作为一个军户子弟,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必须要从军打仗的。
这小子还挺有心机,从小就跟老兵学习本事,叔叔大爷叫着,仗着一张小嘴,混了不少绝活……比如他能分辨出上百种的野菜,认识几乎所有的毒蛇,他还会用蛇毒淬炼兵器,箭头。
拳法、兵器、骑术,他甚至会制作弓弩……刘水生学这些东西,无非就是想多点保命的本事,他生怕自己也像老爹一样,早早死去,要知道他可是连媳妇都没有,如果死了,刘家就要绝后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学的本事太多了,竟然也是坏事。
他被选入了袭击土司的小队,专门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虽然段段时间升到了百户,但是他也不情愿啊!老子要活着啊!
刘水生出了最凄厉的呐喊,因为这一次他确实惹了麻烦,而且是顶大顶大的那种……沿途的官兵,乡勇,各地的衙役,民夫,像是疯了一样,追击他们。
刘水生带着弟兄们,不得不穿山越岭,走最危险的道路,努力躲避追兵。这一路上,他们战斗了不下三十次,杀了三百多人,身上的火药弩箭都用完了。九十五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五十七人。
当他们出现在荣县的时候,两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是城里的弟兄们把他们抬进去的。
可进城之后,刘水生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这么多人来看他们?而且全都一副好奇羡慕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能告诉他,生了什么?
难道他击杀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刘水生的心又突然活泛起来,别是自己立了大功吧?
“你为什么向那一伙人射击?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吗?”冯诚板着老脸,吃问道。
刘水生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回大人的话,卑职见他们前呼后拥,觉得是个大官,就下意识攻击了。”
冯诚哼了一声,“是真心话吗?”
“这个……”
“讲!”冯诚把眼珠子瞪得溜圆,胡须撅起,还真有几分吓人!
刘水生额头冒汗,只得道:“不,不是……是,是卑职觉得蚊虫太多了,害怕到了晚上,就被吸干了血,不愿意等着,见有人来了,寻思,寻思……”
“哼!”
冯诚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废物!无耻!无能!我让你们去烧军粮,别说有蚊虫,就算都死绝了,也要给我等到晚上。军令如山懂不懂?谁让你们私自决定的,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不烧军粮,去攻击路过的将领。万一对方就是个千户,指挥使呢?他们一条烂命,能抵得过那些军粮吗?”
刘水生被骂得浑身颤抖,小脸煞白,可他还有点不服气。
“回,回大人的话,卑职看了,他身边的护卫很多,也很精悍,看样子至少是,是都督佥事,没准,没准还是个都督同知呢!”
“呸!”
冯诚怒骂道:“就算是天王老子,你们也不该私自决定,更不该改变军令……就冲这一点,多大的功劳,全都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没,没了?”刘水生吓了一跳,他倒不是贪图功劳,而是颇为意外,别看冯诚拿柳淳没办法,他治军可是相当严谨的,违抗军令,那是要杀头的。
刘水生琢磨着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怎么也要挨板子。
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只是轻描淡写骂了几句,连处罚都没有。这是什么道理啊?
刘水生缓缓往外面走,等到了门口,突然回头,惊讶问道:“大人,卑职是不是打死了一个大人物啊?是,是蜀王吗?”
冯诚狠狠啐了他一口,“蜀王要是死了,你的脑袋也没了,还不滚出去!”
刘水生无奈,只能嘀咕着出去,不是蜀王,那又能是谁呢?算了,不管了,反正应该官职不小,肯定不会小。
刘水生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对方是个大官,他们就该不顾一切杀下去,最好能把脑袋砍下来,有了级,那就是大功一件,谁也没法否认,刘水生如是想到。
“幸好没死,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跟你那个红颜知己交代呢!这可是她亲哥哥啊!”冯诚对柳淳笑呵呵道。
柳淳无奈道:“舅舅,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两军交战,可不能手下留情,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冯诚竖起大拇指,“很好,不被儿女私情左右,像我的外甥!”
柳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要点脸行不!我要是像你,岂不是要苟大半辈子!
“舅舅,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么好的办法,我要多用几次!”
冯诚真是说到做到,他专门挑选精明强干的部下,柳淳不是结交了不少商人么,也建立起来人脉,能够提供各种消息。加上地方民怨沸腾,更是给了他们机会。
冯诚把人马撒出去,这些小分队,携带着火铳,火药,还有引火之物,专门针对各地的衙门,税卡,袭击,放火,那是无恶不作,搅得天翻地覆,弄得地方官吏连衙门大门都不敢出,可就是这样,晚上还经常被人投掷燃烧之物,放火烧衙门,最厉害的是竟然把蜀王的一处城外别院给烧了。
蜀王朱椿藏在里面十名胡姬,一个没跑出来,全都被烧成了炭……这下子可把王妃蓝氏乐坏了,干得漂亮!
可蜀王受不了了,那可是他的宝贝啊,家里的母老虎太可怕了,连汉家女子都不能碰,说是会夺了她儿子的王位,结果倒好,连胡姬都死了……愤怒的朱椿终于忍无可忍,上了一道书,弹劾徐辉祖。
巴蜀大地,一片大乱,徐辉祖还没想到应对之策,蜀王的奏疏已经到了京城,这一次御史们终于找到了泄的渠道,跟进弹劾的奏疏,像是雪片一样。他们把所有的愤怒,都归罪到徐辉祖的头上!
“魏国公徐辉祖,踟蹰误国,贻误军机!”
“徐辉祖无智无勇,尸位素餐。”
“请斩徐辉祖,以儆效尤!”
……
这回热闹了,徐辉祖没死在火铳之下,反而要被朝廷的这帮人用口水给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