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打一种糖,是用米打的,特别嘎嘣脆,平时当作零嘴吃,过年打的糖往往可以吃一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奶就半夜三更起来吃糖,夜深人静之时,当你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时是什么感觉?床头柜上放着一盒糖,一到那个点,家奶就爬起来吃,原因是饿了,很饿很饿,必须吃。
家奶不仅夜里像饿了好几天没吃饭,而且一只手臂冰凉冰凉的,可以和我来比谁更冰了,问题是除了饿就没有别的症状,吃完就好了。舅舅也给家奶号了脉,一切正常,那就是不正常了。家奶说不必惊动老头,就打听了本地一个神婆。
周末的时候,我和家奶一起找到那个神婆家,神婆家从外面看是很普通的人家,进去一看,却内有乾坤,神婆是一个慈祥老奶奶,什么情况都没问,简单的交代几句就直接请阴。
不一会儿,神婆就开始唱歌了,边唱边喊妈,喊家奶妈妈?她说她饿,家奶当即就哭了,她唱着说出了,以前很想吃饭,却没人搭理她,她想说话,也没人搭理她,就那样活生生饿死了,是又饿又冷而死的,然后全家都忘了她,她在底下没钱用,没衣服穿,所以才上来找家奶的。
家奶还有个女儿是饿死的?怎么会这样?家奶老泪纵横,不知道说什么好。唱完了心声,神婆又看着我说:“你是大姐的女儿吧,长这么大了啊。”
这是我未见过面的小姨?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很诡异很诡异,一个死去多年的从未见过面的人,竟然知道这么多人世间的事情?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难以理解!一切说完之后,家奶答应每年都会给她烧纸钱,小姨告别了我们,神婆便很快冲进了里屋,出来时已经恢复如常,并且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家奶如实说了关于小姨的事情,原来我真的有个小姨,在毛爷爷那个吃大食堂的年代饿死了,饿死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家奶也忘了给她烧东西,没想到那个小婴儿即使死了还会长大,这真是太神奇了。更神奇的是,家奶回家给小姨烧过纸钱后就再也不会半夜饿醒再嘎嘣脆了,胳膊也不冰凉了。
家奶的事情告一段落,深秋的天气我们这里总是很舒服的,不冷不热,可是如果我们班不是那么多人一起过麻疹的话就更好了。
小学时,我过了一次水花,也是一次全班性的传染,家奶说水花和麻疹是每个人必须要过的,即使小时候不过,长大了到三四十岁过这个的还大有人在,现在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过,是不过的人极为少数可以忽略不计。
过麻疹是个讨厌的事情,因为有好多好多忌讳,过好了那就是好事,过不好那就是灾难,对于男子来说,一次就是一辈子,后遗症也是一辈子,对于女子来说,过不好的也还可以在做月子中弥补回来。
这真是人生中的大事,所以一定要调理好自己。而在这里补充一下,现在有些女子在坐月子中不去理会忌讳,那是大错,有些人年轻时可能表现不出来,可是到老了就会显现,这不是娇气,是祖宗传下的经验。不过麻疹也有些人第一次没过好,下一次人家过的时候,还得接着过,我认为这样虽然还得麻烦,但却多了机会调理自己,是好事。
过麻疹的忌讳特别多,第一条就是不能见风,学校当然得放假啦,放假一是觉得人生大事,不放假出了事学校被砸了怎么办,二是怕传染呐,一放假就一星期,班级超过半数的学生不能来,又或者你来我往耽误学习,这可不是大学,老师上完课管你来不来听不听,中学一个班级那么多缺课的,老师得一遍遍重复上过的课,真是很悲催,鉴于以上,学校拍爪子批准放假。
深秋并不冷,可是我在家里已经被家奶要求穿棉裤了,简直坐月子是一样。家奶要求,这一星期,硬的不能吃,只能吃面喝汤,怕以后牙齿不能咬硬的或者提前下岗;热的不能吃,怕以后一吃热的嘴巴就起泡;咸的不能吃,一吃,身上麻疹一痒,手一挠,就会跟水花一样,留下坑,变成麻子;油不能吃,怕以后一吃油重的就拉肚子或犯恶心;冷的不能吃,怕寒气进入体内以后没法出来,风湿啊咳嗽啊接踵而来;不能出门不能吹风,这个理由参见前一条;不给看书看电视,怕用眼过度,本来视力就不好,就更要忌讳;不能洗脸刷牙洗头洗澡……反正我总结下来就是躺着睡着吃一个星期。
要是上学时,告诉我有这个好事,我一定笑掉大牙。可是真要在床上躺着什么事都不做,除了吃就是睡,那肯定急疯了。一日三餐就是固定的粥加肉汤加糖拌面,因为不能放油盐等作料,那就只能放糖了,现在想想都可怕,当时是怎么吃下去的,肉汤不放油本身也会有油,家奶就把上面漂的油给打捞干净再给我吃。
也许有人觉得这样草木皆兵是否小题大做,可是我是无比的感谢家奶,在我人生的关键时期那样细心地调理我照料我,现在我的身体真的很好,除了依旧体质冰凉,没有任何问题。也许并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但是的确注意一点,宽慰一生。那个半年我都没有吃冷的,看到别的孩子吃,并不是不想吃,家奶叮嘱我要管好自己的嘴,为何不克制一小段时间,去回馈以后的一大段人生呢。
在家里的时候,我大多数都在睡觉。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离开了身体,我就那样漂浮在空中,看着还在熟睡的自己,我瞪着脚从穿过墙壁飞出了屋子,速度太快了,感觉头好晕,突然一下子从高空坠落一头栽了下去。
睁开眼睛自己趴在地上,我想动一动双手,却往爬了一段距离,为什么我的双手抬不起来,我看不到它们,我想动一动脚,也往前爬了一点,这是在野外,突然一阵香味传来,好香好香,对,是前面草丛,我能感觉到有脉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声,忽然草丛里一阵响动,里面多了一条强劲的脉搏声,“吱吱吱——”老鼠?
那刚刚进去的是……随着沙沙声,里面游出了一条斑点小黄蛇,好熟悉,不过比记忆中要小一点,它朝我游过来,嘴里含着一只还在“吱吱吱”的老鼠。我仿佛看到了它的笑容,它过来了,潜意识里感觉它不会伤害我,“璇子,璇子,璇子……”家奶,家奶……
啊,我睁开眼睛,家奶手里端着一碗肉汤,香气扑鼻,整个家里都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应该是炖出来的味道。
梦里的斑点小黄蛇看起来那么熟悉,会不会就是那条老是送老鼠给我吃的蛇?那这记忆应该不是我的,我摸了摸脖子上老头送的蛇形吊坠,他说压住蛇性蛇气,那就表明,我的蛇性蛇气越来越重了,所以以前的记忆才会跑出来,可是这记忆好清楚,就像是经历过似地,蛇气越来越重,最后会不会我就变成了她?变成了蛇?啊,不想了,越想越恐怖。
晚上除了睡觉最期待的就是听家奶讲以前的故事。家奶说古人是很智慧的,虽然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灯,没有很多很多,但是却不无聊,他们很会用智慧去编故事。我的印象中有很深的几个故事。其中一个是,有一个神仙幻化成普通人下凡视察,看到田间劳作的一个男子,他就问:“倒插秧倒插秧,你一天能插几千几百棵?”
男子郁闷,回答不了,回家去就把情况对妻子说了,妻子一拍腿:“你这个孬子!这还不好回答啊?你就问他‘你蹬蹬蹬,蹬蹬蹬,一天要走几千几百步?’”
第二天,男子就这样回答了神仙,神仙就说:“我明天要去你们家吃饭,能给我准备一斗米的锅巴,圆桌子弯板凳,十样菜吗?”
男子回家指责妻子,“就是你哦!让我说那些话,现在可好了。”
于是他又照实说了,妻子听了说:“你这个笨蛋!这还不简单啊!明天让他来吃饭,我一定会准备好。”
家奶说斗子是两头尖尖中间鼓鼓的东西,是用来装米的,一斗米的锅巴,再怎么巧手也不会做出这么多锅巴,而且那时家里穷也凑不齐十样菜,神仙这难题出的可真是高,不过第二天,男子妻子用大锅煮了一大锅的锅巴,原封不动的铲下来,保持圆圆的造型,倒放在斗子上,这就叫一斗米的锅巴,然后她又把家里的石磨搬到厅堂,圆桌子弯板凳也准备好了,最后她烧了两样菜,一样是韭菜,另一样随便搭的,十样菜距这样出炉了。神仙一看惊呆了,吃完饭,神仙出门上马,一只腿往马上一跨,就对男子的妻子说:“你知道我是上马还是下马?”
谁知男子的妻子往门槛上一跨,“你知道我是进门还是出门?”神仙急了,啧,这不行,这女子太聪明了,会压过男子的,于是送给男子的妻子一个红色的护心肚兜,自此女子比男子智慧的心就被护住了。
这个故事很明显是家奶的前一辈女子遭压迫的排解,那一辈童养媳特别多,女子没有地位,故事是现实的反映,是对现实的不满,也反映了他们的聪明智慧,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像《西游记》是宣扬追求自由是一样的,听着听着我就会进入梦乡。
醒来时我是在一片月光之下的,皎洁的月照射在我的身体上,啊,我感觉全身都充满了能量,我情不自禁地吐出舌头,嗯,舔到了我的鼻子,等等,我的鼻子?我舔到了我的鼻子!我再次伸出舌头,啊啊啊!我的舌头裂开了个口子!家奶!我变成蛇了!我想喊出声,却只出了“兹兹~嘶嘶”声,我动了动身子,就在地上滚了起来,正仰面的时候,我看见了美丽的月亮,还有……一只蛇头!
我翻身过来瞪着那只蛇,怎么又是那只斑点黄蛇!我想伸出手拍拍身上的泥土,可是又向前移动了一步,一头撞在那只蛇头上,啊,好恶心好恶心!我想拍一拍头,又撞上去了,那只蛇貌似被我撞晕了。一转身溜走了,我正在想要不要先学会爬行再哭一会儿时,它又游回来了,嘴里依然……含着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