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赵沉要回来了。
皇上已经回了宫,赵沉去时只是延平侯府嫡长子,完全是陪玩去的,回来却已经成了金吾前卫指挥使,得去宫里与前指挥使正式交接,顺便就开始第一日看守皇城的差事了,要等日落才能回府。
阿桔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上午得知赵沉随皇上进了京,即便宁氏提醒过他赵沉可能不会马上回来,阿桔还是忍不住期盼,然后没盼到赵沉,盼来了去御街上看热闹的郭宝珠。郭宝珠叽叽喳喳可会说话了,说她看见郭子敬紧跟在皇上一侧,后面不远便是赵沉,一身官服威风凛凛,是所有侍卫里面容貌最出彩的。
阿桔听得入了神,情不自禁想象赵沉的样子。
确定赵沉傍晚回来后,阿桔略微平静了些,再加上有宁氏郭宝珠在身边,她也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期待。用过午饭,因为怀孕后贪睡了,在炕头没躺多久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醒来,看清屋内陈设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晚上赵沉要回来了!
阿桔悄悄下了地,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镜子里的姑娘头散乱,半边脸庞因为睡觉时挨着枕头压得红通通的。阿桔捏了捏自己的脸,总觉得她好像变胖了,不过低头看看,肚子平平的,根本看不出来有孕。阿桔左右照了照,确定身段跟以前没有太大区别,开始挑衣裳。
三个月没见了,她想打扮得好看点再见他。
柜子里面挂了今夏绣房新送来的夏衣,褙子薄衫长裙应有尽有,大多数都还没有穿过。
阿桔每套都拿出来放在身前比对,挑挑拣拣选了两套最喜欢的。一套明艳一套素淡,明艳的是最衬她五官的,阿桔心里其实很属意这套,但又觉得真穿上它,赵沉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来她是特意为他打扮的,阿桔不想让他看出来。素淡的那套呢,浅绿绣荷花的长裙,穿在身上看起来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大姑娘起来了啊?”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蒋嬷嬷进来了。
阿桔顿时红了脸,转过身将手里的裙子挂回去,假装又拨了拨别的,尽量随意地道:“嗯,上午那身沾了汗,下午想换身新的穿。”说着拿了一套比较不起眼的裙子,准备穿上。
蒋嬷嬷虽说没喜欢过人,但前些年常常看小柳氏跟周培打情骂俏的,再加上她心细,哪能不明白阿桔那点小心思?不忍逗她,蒋嬷嬷笑着上前,把阿桔看中的那套明艳的水红长裙拿了出来,“大姑娘就穿这个吧,这个衬脸色。”
“会不会太艳了?”阿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大姑娘人好看,穿什么都一样,不信咱们试试,一会儿大爷回来时你穿身丫鬟衣裳站在绿云她们中间,大爷照样一眼就能认出你。”蒋嬷嬷笑吟吟地打趣,又挑了件白底绣碧色兰叶纹的对襟衫儿给阿桔配,“一艳一素,正好。”
阿桔也挺喜欢的,乖乖换上了。
收拾妥当,阿桔坐在窗前看书,望竹轩外面便是碧绿的竹林,清风从那边吹过来,屋里还是挺凉快的。只是她虽然翻着书页,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凝神听外面的动静。这次赵沉离家那么久,今晚夫妻俩肯定要去荣寿堂用饭,不过外面天那么热,赵沉多半会先回这边沐浴换身衣服的。
坐累了,阿桔就站起来在炕上走两圈,如此两次三番,外面阳光渐渐从刺眼变成了柔和,阿桔背对门口看着窗外,心想赵沉快要回来了吧?
她静静地望着后院的晚景,脑海里是赵沉英俊的脸庞,是他温暖的怀抱……
身后忽然传来挑帘的动静,阿桔以为是蒋嬷嬷进来了,忍不住小声问道:“嬷嬷,侯爷回来了吗?”她真的有点等不及了,不好直接打听赵沉,只好问问公爹。父子俩都在宫里,应该会一起回府吧?
“父亲被皇上叫去问话,可能要晚些回来。”赵沉放下帘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熟悉的身影,慢慢挪到了炕沿前。
他来的毫无预兆,阿桔难以置信,转身,见日思夜想的男人真的站在那儿,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曾经厌烦他,厌到恨不得这辈子都再也不见,现在又喜欢到希望每天每晚都能跟他在一起。
赵沉笑她:“想我想成这样?过来,给我抱抱。”
换做平时阿桔定是要羞的,但现在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慢慢走了过去。等她到了炕沿前,赵沉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挪到了她腹部。他抱着她腿,盯着她肚子看了半晌,隔着衣服摸了摸,然后大手就往里去了。
“你做什么啊?”阿桔慌得捂住他手,刚刚只顾看他了,没想到他死性不改,没说几句话就想使坏。对上赵沉执着的凤眼,阿桔红着脸偏过头,声音弱弱的,“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许你闹……”
她羞答答拒绝的样子要多疼人有多疼人,赵沉苦笑,他是想,想得厉害,可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娃呢,他哪敢冒险啊。亲亲她细腻的手背,亲得她躲了,赵沉一手扶着她,一手探了进去。他常年练箭,指腹有些粗糙,再温柔的碰触也让阿桔呼吸急了,按着他肩膀支撑自己,想要求他别这样,又舍不得久违的亲昵,眼里便如含了水儿,妩媚撩人。
赵沉仰头看她,被她这副邀君采撷的眼神勾得浑身热,趁事情变得一不可收拾之前,他艰难地收回手,英气长眉微蹙,凤眼里闪过一道怀疑,“真的有了?不是你跟娘合起来骗我的吧?”
原来他在摸孩子……
阿桔嘴角翘了起来,看着这张黑了瘦了却越好看的俊脸,到底没能忍住,抬起手覆了上去,一边轻轻摩挲一边笑道:“骗你做什么?娘说现在月份小,是有些人不显怀的,再过阵子就慢慢鼓起来了。其实我觉得现在已经有些胖了……”
她目光温柔似水,轻柔的话语更是软了他的心,赵沉抓住她手亲吻,喃喃低语:“一点都没胖,不过更好看了。阿桔,我想你……”
回应他的,是阿桔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呕,赵沉傻了眼,阿桔则飞快退后两步,转身平复。等那股难受劲儿过去了,她回头,见赵沉神色复杂,隐隐有些委屈,她轻轻笑了,连忙解释道:“你身上汗味儿太重,我现在有点闻不得……”说着又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看。
赵沉此时穿得是指挥使官服,绯色纻丝团领袍子,腰系玉带,显得他身姿颀长宽肩窄腰,英武威严更添独特的风流倜傥。
“如何?”见她盯着自己,赵沉委屈顿消,退后几步,让她看全身。
阿桔脸红了,低头劝他:“快去洗洗吧,别让那边等急了。”
赵沉盯着她柔美脸庞,声音沙哑:“原本打算回来让你伺候我洗的,没想你现在不方便,阿桔,为夫可是很久没有率军出征了。”在围场那边,夜深人静孤枕难眠,只能在梦里疼她欺负她,拿回去狠要她安抚自己,结果她用这种方式躲过了一劫,虽说他饶得心甘情愿。
天还没黑他就说这个,阿桔瞪他一眼,坐到炕里头,不理他了。
丫鬟在外间回禀偏房里已经备好水,赵沉抬起胳膊闻了闻,想到出宫后自己一路纵马狂奔,笑着摇摇头,看一眼乖乖坐在那儿的伸手可触的妻子,大步去了外间。
早去早回,洗干净了再跟她好好亲热,不能打仗,搂搂抱抱总行。
荣寿堂内,太夫人看看门口的珠帘,再看看身边的丫鬟,动了动嘴,差点就想打丫鬟去请长孙夫妻俩过来了。碍于长孙的脸面,她没有开口,但嘴唇还是抿了起来。
她知道小别胜新婚,可林氏有孕,这个时候她不早点陪男人过来,难不成还想讨好男人?她就不怕孩子出事?果然跟宁氏一样,都是迷惑男人的狐媚子。
赵允廷也还没有过来,屋里只有一老三小等着。
赵清对着面前的茶盏沉默不语,赵涵跟他差不多,只是神情没有赵清那般平和。赵沂悄悄瞥了太夫人一眼,想了想,笑着对太夫人道:“祖母,昨日我听小筝说外面的人都夸您会教导晚辈呢,先是大哥封了官,昨天二哥又中了秀才,旁人家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这句话太夫人听着舒心,家里两个孙子一文一武,确实很给她长脸。
不过她还是笑眯眯地把功劳推给了儿子,“是你们父亲会教人,祖母可没有出什么力。”
“那也是祖母把父亲教的好啊。”气氛终于轻松了些,赵沂甜甜地夸道。
“就你会说话。”太夫人看向这个平时并不怎么关注的孙女,见她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如花似玉,将来必定是个美人,又是赵家唯一的姑娘,便道:“别只顾说他们,你最近女红学得怎么样?我听人说你常常跑去看鹿?以后还是少去吧,姑娘家要柔婉恭顺,嗯,你也十岁了,回头我跟你父亲提提,给你请个教习嬷嬷。”
赵沂顿时垮了脸,悄悄看向两个哥哥,可怜巴巴的。赵清不动声色,赵涵不自觉地笑了笑。
赵允廷就在此时走了进来,进屋直接看向赵沂,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的话,“母亲,沂儿还小,过两年再请嬷嬷也不迟。”
太夫人不满地瞪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跟着他进来的长孙夫妻。
“祖母。”赵沉上前行礼。
太夫人满意地打量三月未见的长孙。他换了身丁香色的杭绸袍子,洗去风尘仆仆之后,脸看起来没有刚回来那会儿那么黑了,俊朗清逸,朗星般的凤眼里少了初回府时的冷厉,越内敛,可见热河一行成长了不少。
男人吗,就是该多出去历练历练。
“承远一路劳顿,又当了一天的值,快落座歇歇吧。”太夫人心疼地道。
赵沉道谢,转身看着阿桔先坐下,他才坐了。
太夫人脸上笑容淡了淡,目光在阿桔异样红润的唇上停留片刻,移开,与赵沉父子说起了话。
赵沉说得不多,一手托着茶,眼睛看着斜对面的赵涵。
察觉到兄长的视线,赵涵心中一紧,抬眼去看,看到男人对他笑了笑。
那一笑,竟比赵沉冷漠无视他时更让他心寒。
赵涵想要看清那笑容里的深意,赵沉却移开了视线,回答太夫人的问话。
起身前往偏厅用饭时,经晚风一吹,赵涵才惊觉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母亲做的事父亲并没有命令下人禁口,别说侯府,整个京城几乎都知道延平侯侯夫人心狠毒辣欲谋害非亲生嫡长子的血脉了。赵涵不怕长兄对付他,却担心长兄不满父亲的惩罚,还要去对付母亲。
一顿饭吃得没有半点滋味儿。
饭毕,赵涵犹豫良久,走出荣寿堂后让赵清先走,他则躲在暗处,想等长兄出来后替母亲求情。
赵沉跟阿桔还没有出来,因为太夫人把阿桔叫到了里间,说是有事叮嘱阿桔几句,赵沉只好在外面等。正好赵允廷也没有走,把儿子叫到廊檐下,与他说话:“承远,秦氏想要害你的骨肉,我比你还希望她死,但你要知道,我将秦氏打到庄子上皇上不会管,真要了她的命,皇上第一个不高兴,所以你别再做什么了,懂吗?”
赵沉面对妻子所在的房间而站,手里转动着刚刚折下来的一片竹叶,平静地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秦氏不会死的。”死了一了百了,岂不是便宜了她?她不是想害他的孩子吗,他先让她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儿,等他杀了秦思勇再杀赵涵,再让她感受一下亲人死在她面前是什么感觉。
赵允廷一点都不放心,他信赵沉没有冲动到派人杀了秦氏,但他怕赵沉对赵涵做什么,“承远,你回来这么久,应该看得出来,承安是个好孩子,他身上没有像秦家的地方,你对秦氏再恨再怨我都不管,你别碰承安来报复秦氏……”
“父亲,你是不是很看重自己的骨血?只要是你的孩子,你就狠不下心不管?”赵沉打断他的话,轻飘飘地问道。
赵允廷在心里叹息,“如今你也是快当父亲的人了,你应该懂。”
“我不懂。”赵沉冷声道,直视赵允廷的眼睛,“我是快要当父亲了,我也会护着我的孩子,但那只限于阿桔为我生的孩子。父亲,你碰秦氏碰两个姨娘都有你的苦衷,我从不怪你这个。现在我比你命好,没有人压制我,不用我在前程跟阿桔里做选择,我不碰别的女人,所以我永远不会懂你对其他孩子的父子之情。”
“但是父亲,你懂我的感受吗?”
赵沉走到赵允廷身前,声音因多年压抑有些激动,“小时候我随母亲去姨母家,姨妹会把最大的果子让给我吃,回头却跟姨兄抢第二大的,这就是亲疏有别,同样是哥哥,兄妹感情也是不一样的。咱们家里呢,我也有个弟弟,我也喜欢带着他玩,但不管我对他多好,他都不敢跟我撒娇,因为他不是我娘生的。”
“父亲,你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我只想要亲生的弟弟妹妹。那年在登州,父亲来之前,我无意现母亲趁我不在时打人去配药,我心存疑惑,打听之后才知道母亲配的是避子汤,父亲,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赵允廷痛苦地低下头,“别说了,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
赵沉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时我就想,我本来可以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就因为秦家,我的弟弟妹妹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父亲却一再劝我认赵涵为弟,凭什么?凭他母族害了我的外祖一家,凭他娘抢了我娘的名分,凭他抢了我同胞弟弟的位置?”
“父亲,我现在就明明明确地告诉你,赵涵再好再无辜,他都将不得好死。父亲,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我是命大才活下来的,不是谁心软放了我一回。”现在他不动赵涵,只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
没有看赵允廷的表情,赵沉抬脚朝正屋走了过去。
他身后,赵允廷呆呆地站着,良久良久才转身走了,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四月底,夜空繁星点点,唯独不见明月,而星光再璀璨,终究照不到茂盛的花树丛后。
赵涵无力地靠着墙壁,泪流满面。
长兄有足够的理由杀他,可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如果可以,他也想当他的亲生弟弟,但他做不了主,他一生下来,就跟秦家绑在了一起,成了长兄眼里的仇人。
还有父亲,他不要母亲的命,果然是因为皇上对外祖父的忌惮。
赵涵苦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母亲费尽心思嫁进来,图什么呢?如果她听到这番谈话,会不会后悔?
应该不会吧,那是他的母亲,一个彻头彻底的傻女人。
可是再傻,她也是他的母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