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义师弟兄听着,你等已被你们的关帅所抛弃……城外的义师,早在昨晚就开始撤退分批了,只留下你等,作为拖延昆阳的弃子。倘若你等愿意立刻放下兵器投降,鞠某可以顾念旧情,向周领求情,留你等一条性命……”
一刻时后,鞠昇来到了南街,站在阵地前朝着对面的叛军喊话。
对面的叛军士卒大多都知道鞠昇,知道鞠昇是‘背叛’他义师的叛将,心中多有不屑,自然而然也不会相信鞠昇所说的话。
但还是有那么一部分士卒心生了疑虑,尽管没有回应鞠昇,但却开始窃窃私语。
“仔细想想,从昨晚起,邹曲将、罗曲将、纪曲将他们就不见踪迹了……”
“曹曲将不是还在么?……你相信对面那个叛徒所说?”
“曹曲将不是解释过了么,邹曲将他们临时调到外头负责全军过冬之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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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样,有必要将曲将们都调到城外么?……万一对面昆阳人背弃约定,突然反攻,仅曹曲将一人,如何指挥城内各处的将士?……不对劲,不对劲……”
“你这么一说……”
“瞎猜什么?叫城门处的弟兄去问一声不就是了?”
“可是曹曲将已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城门。”
“有这事?”
“唔,说起来,曹曲将也不允许将重伤的弟兄运至城外,似乎……不大对劲。”
在纷纷议论声中,有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卒心中出现了不安,加入了讨论,将今日所生的,在他们看来诡异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身边的袍泽。
他们仔细回想,感觉今日曹曲将的种种行为确实诡异,比如下令关闭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外出,又拒绝将重伤的士卒送至城外,就仿佛,这位曹曲将刻意地在掩饰什么。
“莫非城外的大军当真已撤离?我等当真已被抛弃?”
或有一名士卒小声说出了众人正在怀疑的事。
顿时间,附近的叛军士卒们面色大变,整张脸变得煞白。
在片刻的死寂后,或有一名肩膀上缠着染血布条的士卒愤怒地将手中的盛汤的木碗摔在地上,怒道:“他们怎能如此?!”
从旁其余的叛军士卒们,脸上亦纷纷露出了怒容。
此时人群中有一名姓许的伯长,见此沉声喝道:“休要被对面三言两语所蒙骗!那鞠昇背弃了义师,投降了昆阳人,他的话不值得信任。……至于真相如何,我等请来曹曲将,一问便之。”
说着,他吩咐一名士卒道:“去请曹曲将。”
“是!”
被指名的士卒急匆匆奔向城门,因为此时此刻,曹戊正坐镇在城门口,坐在那摆放于城门口正当中的那一张桌子后。
不多时,那名士卒便来到了曹戊面前,抱拳说道:“曹曲将,不知何故,昆阳人派那背弃了我义师的鞠昇向我等喊话,他宣称城外的义师已分批撤离,丢下我等不顾。。有不少将士相信了那叛徒的谎言,指使军心激愤,许伯长请您前往稳定军心,揭穿那鞠昇的谎言……”
『昆阳人已经觉了么?比预期的还要早啊……该死!』
曹戊暗自咒骂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好,我立刻就去,看看那鞠昇耍什么花样。……你先去吧。”
“是!”那名士卒抱拳而去。
看了眼那名士卒离去的背影,曹戊身后有一名卫士弯下了腰,附耳对前者说道:“曲将,终归隐瞒不住,咱们得准备撤离了,若等城内的兵卒皆察觉到受骗,倒戈于昆阳,介时咱们想撤也来不及了……”
“……”
曹戊双手十指交叉拄着下巴,目光闪烁不定。
他与他的几名护卫,是这座城内唯有的知情者,且他的护卫也事先安排好了撤退时所用的坐骑。
只要他用谎言稳住城内兵卒的军心,然后扯个‘亲自去城外营寨’、或者‘求见渠帅关朔’的借口,就能带着心腹卫士们逃之夭夭。
尽管他一走,城内的义师将士势必大乱,好不怀疑他们会被愤怒的昆阳人赶尽杀绝,但那又与他何干呢?毕竟那时候,他早已离开了这座城池,与撤离的大军汇合了……
“我要留下。”
在沉默了片刻后,曹戊沉声说道。
“曲将?”
一名护卫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使得附近远处的士卒不解地看了过来。
生怕引起附近士卒怀疑的他,当即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曲将,您……”
曹戊没有再做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几名卫士,神色莫名地问道:“怕死么?怕死……就走吧,趁着眼下尚有机会。”
“……”
几名卫士相互看了一眼,最初那惊慌失措的他们,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
在相互点点头后,其中一名卫士上前一步,说道:“我等乃曲将护卫,岂能弃主而生?既然曲将要留下,我等亦愿意留下……”
曹戊深深看了一眼这几名卫士眼中的坚定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忽然,他站起身来,朝着值守于城门的卫士沉声下令道:“诸兵卒听令,传我命令,立刻封死城门,除非我曹戊下令,否则谁也不得进出!”
那些叛军士卒面面相觑,或有一名伍长、什长之类的士卒壮着胆子奔至曹戊跟前,在抱拳行礼后惊奇问道:“曲将下令封死城门,不知是什么缘故?”
曹戊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板着脸喝道:“服从我的命令,士卒!”
“……是!”
那名士卒被曹戊眼睛一瞪,不敢再追问,当即转身离去,招呼一群同样不明究竟的士卒,将几辆运粮车推入城门洞。
见此,曹戊转身走向南街,他身后几名卫士立刻紧跟其后。
片刻后,他便来到了南街,来到他这段日子他主要指挥作战的战场。
而此时在南街上,守在阵地上的士卒们正在大声争吵,一部分人惊怒于鞠昇向他们透露的真相,而另一部分人则持相反意见,吵吵嚷嚷,不可开交。
忽然,有士卒注意到了曹戊,带着几分欣喜喊道:“莫要吵了,莫要吵了,曹曲将来了。”
“曹曲将来了?”
“曹曲将来了?”
在一声声惊讶的小声嘀咕中,方才还在争吵的士卒们主动分开两旁,让出道路供曹戊等人通过。
期间,他们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连连询问曹戊。
“曹曲将,对面说咱们已被抛弃,这一定是昆阳人的阴谋?对不对?”
“曹曲将,那鞠昇乃是我义师的叛徒,他所说必然是一派谎言,对不对?”
“曹曲将……”
曹戊转头环视着围在身边的士卒们,忽然,他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跃跃上临街楼屋前的一堆废墟,压了压双手。
附近的兵卒见此纷纷安静下来,朝曹戊所在的这堆废墟围了过来。
不止是他们,被派在两侧楼屋里的士卒们,此刻亦从破烂的窗户中探出头来,看着底下的曹戊。
在环视了一眼附近的士卒们后,曹戊沉声说道:“容曹某向诸位道一声歉,对不住,曹某欺骗了诸位,城外的我义师大军,已于昨晚分批撤退,唯有我等,被留下昆阳,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听到这话,四周的叛军士卒们顿时哗然。
愤怒的士卒愈愤怒,而方才坚持不信的士卒们,此刻则是满脸的惊慌与绝望。
“他们抛弃了我等……”
“他们要咱们在这座城等死……”
听到许多士卒们气急败坏的叫骂,曹戊沉声喝道:“我等并非被抛弃,我等只是被选做了断后的军队!”
他深深吸了口气,沉痛地说道:“弟兄们,咱们输了,咱们输了这场仗,我等无法在寒冬来临前夺占昆阳人的城池,因此,我义师唯有撤向后方……局势非常凶恶,弟兄们,在我义师鏖战于这座城池时,狡猾的叶县人偷袭了定陵,迫使我义师只能跋涉百余里撤往郾城、召陵……昆阳人不会轻易放过战败的义师,他们必然会倾尽力量,趁机追击,力求最大程度击溃我义师,因此,我义师唯有留下一支断后的军队。……就是咱们这些人。……而这,就是战败的代价。”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说道:“必须要有人断后,拖延昆阳人,为我义师其余的弟兄争取撤退的时间,否则,我长沙军或将在撤退途中伤亡殆尽。……我知道诸位肯定心存怨恨,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即使允许撤离,你们也无法在即将到来的风雪中,活着撤退至后方,既然横竖要死,何不为已撤退的弟兄们争取时间?”
“……”
四周,一片寂静。
忽然,有一名伯长怒声说道:“我不干了!……我不会为抛弃我的人战斗!”
说罢,他丢下手中的兵器,高举双手朝对面的阵地走去,显然是准备投降昆阳。
有十几名士卒大概是这名伯长手下的,见此,纷纷丢下了兵器,举着双手走向了昆阳人的阵地。
“哗啦——”
见有人带头,陆陆续续有几十名叛军士卒选择投降。
“曲将!”
曹戊身后的几名卫士着急道。
“由他们去吧。”
曹戊微微摇了摇头,旋即看着面前那些尚在迟疑的士卒们沉声说道:“想投降的人,就投降吧,我不会用命令约束你们……但倘若你等心底还有那么一丝对义师的忠诚,请与我曹戊抵抗至最后。或许我等最终会死,亦或被昆阳人所俘虏,但在此之前,我等仍然是长沙义师的义士!……可有愿与我曹戊共同进退的弟兄?我等将为义师,尽忠到最后!”
“……”
已丢下兵器走向昆阳人阵地的士卒,没有回头。
但那些尚在犹豫的叛军士卒们,却也没有转身。
那名姓许的伯长走近了曹戊,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曲将是唯一未曾抛弃我等的,许汲愿意与曲将并肩至最后……”
旋即,陆陆续续亦有士卒向曹戊抱拳行礼,表达愿意跟随的心迹。
“……”
见仍有相当一部分士卒愿意与自己并肩作战,曹戊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