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负责祥屯军屯诸事的昆阳捕头贺丰,亲自来到县城,向赵虞禀告昨晚生于祥屯的隶卒暴动。
对于贺丰所述的这件事,赵虞并不意外,因为就像秦寔猜测的那样,他确实在有意纵容那一部分‘始终不肯接受被昆阳奴役的隶卒’,想要借这群人的密谋,以尽可能地得到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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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赵虞感到意外的,是秦寔竟没有参与到这次暴动。
而正是因为秦寔没有加入这次暴动,昨晚暴动的隶卒人数远远少于赵虞的预期,仅仅只有五百余人。
『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吗?亦或有人提醒了他?』
在猜测之余,赵虞问贺丰道:“贺丰,近几日有谁去见过那秦寔么?”
“有。”
贺丰毫不犹豫地就说道:“旅贲营二营营帅鞠昇,曾多次看望秦寔,最近一次是在两日前,即刘德、黄康二人所率的叛军抵达沙河南岸之后。……当时鞠营帅对卑职言,看在旧日同僚的情分上,他不希望秦寔行差踏错,请卑职允许他单独与秦寔聊几句。……卑职当时感觉有个别隶卒情况不对,遂没有阻拦。”
在做出解释时,他略有些不安地偷偷打量眼前那位周领。
就像他所说的,他前两日就已经意识到有个别隶卒情况不对劲,似乎在暗中串联逃跑,但他派人向县衙禀告这件事时,县衙却只是命他‘按兵不动’,他也搞不懂。
直到今日黎明前他与秦寔谈了一阵,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周领可能在下一盘大棋。
但既然这位周领没有挑明,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揭开。
果不其然,这位周领丝毫没有怪罪他‘监督不利’的意思,依旧平静地问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回去之后,记得嘉奖那些未曾趁机逃离的隶卒,再告诉他们,从今日起往后一个月,他们每一顿饭都能分到一片肉。”
“是。”贺丰抱了抱拳,躬身而退。
看着贺丰离去的背影,赵虞略一思索,转头对侍立于旁的何顺说道:“去把那董耳带来。”
何顺愣了愣,面上神色一紧,点点头,神色严肃地离开了。
“静女,研磨。”
“是。”
静女走近桌案,拿起砚台里那一根墨块轻轻研磨起来,待墨汁研磨合适后,赵虞提笔在一块白布上写了几个字。
他刚放下笔,何顺便回到了廨房,跟着还跟着一名目测二十来岁,头上裹着黑巾的年轻人。
“董耳拜见大领。”这名年轻人以一副‘黑虎贼式’口吻拜称道。
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他是南阳渠使张翟留在赵虞身边的‘使者’,通俗地说就是联络使,以便赵虞通过此人与关朔、陈勖甚至是张翟取得联系。
为防止身份泄密,赵虞将此人安排在他的近卫当中,作为何顺的手下,除了何顺,谁也不知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底细。
将那块白布叠好卷起,塞入一支细长的竹管内,赵虞将它递给了董耳,吩咐道:“关朔已率军至沙河南岸,就在原来的那一片区域,你将这份信交给他。”
“是。”董耳抱拳应道。
此时,何顺瞥了一眼董耳,在旁说道:“大领,不如我与他一同去吧?”
听他语气,显然他对这个‘混’在他黑虎众内的外人并不信任。
赵虞自然不会拒绝何顺这出于忠心的提议,转头问董耳道:“那就让何顺与你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看得出来,这名叫做董耳的年轻还是颇为机灵的,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约一个半时辰后,董耳、何顺二人便越过沙河,来到了沙河南岸。
此时,董耳摘下了头上的黑巾,提醒何顺道:“义师的将士并不知此事,为防止横生枝节,请何顺大哥莫要轻易开口,免得说错话遭惹怀疑。”
“可以。”
何顺亦摘下了头上的黑巾,微微点了点头。
毕竟他的目的是为了监视这董耳,防止他向关朔透露一些他昆阳的秘密。
很快,他二人就被叛军的巡逻士卒撞见。
董耳立刻就取出张翟留给他的信物,对那些巡逻士卒说道:“我乃南阳渠使张翟张渠使身边信使,有要事求见关帅。”
那一队巡逻士卒不敢擅做主张,当即便将董耳、何顺二人来到营寨,同时上报关朔。
而此时,在叛军营寨的中军帐内,关朔与陈勖就在等着昆阳方面的‘主动联系’,一听说有南阳渠使张翟身边的信使董耳前来求见,关朔当即就冷笑起来,对陈勖说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来了!”
陈勖苦笑不语。
片刻后,董耳、何顺二人就在一队叛军士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朔、陈勖二人的中军帐。
这两位渠帅,当然认得董耳,至于董耳身后的何顺,他们略有些陌生,不过他们也猜得到肯定是周虎身边的黑虎贼。
而董耳,此时见草棚内并无不相干的外人,亦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根竹管,递给关朔,口中低声说道:“这是周领命我送来的。”
“哼!”
关朔冷哼一声,从竹管内取出一块白布,摊开手心。
陈勖凑近一瞧,旋即便看到那块白布上仅写着五个字:请送归逃隶!
『果然。』
陈勖心下暗暗嘀咕了一句。
相比较还算冷静的陈勖,关朔见到白布上的字却是勃然大怒,大声骂道:“狂妄!”
有在草棚外值守的关朔近卫听到了自家渠帅的怒骂,不知生了什么,当即就冲了进来,唬地何顺心中一阵紧张。
好在关朔还不至于将怒气撒在何顺这个‘小卒子’上,反而迁怒冲进来的近卫:“闯进来做什么?都退下!”
“……”那几名近卫面面相觑,耷拉着脑袋赶紧退出草棚。
此时,只见关朔将手中的白布重重掷于地上,冷笑着说道:“回去告诉那个……告诉他,别以为我不知他在盘算什么。他故意放纵隶卒,试图一石二鸟,当我关朔是三岁小儿么?……那群隶卒此刻就在北侧的营门外,他有能耐就自己带走,关某不会如他所愿。”
骂了一通,他似乎仍不解气,又说道:“大不了我先……”
“诶。”
还没等关朔说完,陈勖立刻开口打断,只见他压压手示意关朔冷静,旋即起身从地上拾起那块白布,在拍去上面的泥水后,他转头看着董耳与何顺二人说道:“陈某公道地说一句,这回是你们那边的那位欺人太甚了。……关帅与我愿意与他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咄咄逼人,将关朔与在下的善意踩踏在脚下。”
说着,他将那块塞回董耳手中,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请转告那位,我方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你俩回去吧。”
董耳点点头,将那块白布塞回怀中,转身就走。
平心而论,他一点都不在意周虎与关朔、陈勖二人的谈判破裂,毕竟他是南阳渠使张翟那边的人,只负责给双方传递书信。
相比较他,何顺虽然心中在意,但显然他无权定夺什么,只能回去请示赵虞。
待二人离开后,关朔余怒未消,依旧咬牙切齿地骂着:“欺人太甚!那周……那混账东西,真当我不敢攻过去么?!”
“消消气吧。”
陈勖笑着宽慰道。
说实话,倘若再进行一场昆阳之战,其实陈勖认为是有胜算的。
但值得么?
为了一个破县,再耽误一两个月时间,再牺牲三四万甚至更多的军队?
他毫不怀疑,等他们打下了昆阳,基本上就没什么余力去进攻叶县了——而那个狡猾的山贼头子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准备在彼此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向他们提出苛刻的要求。
针对对方这种强盗般的行为,陈勖认为应当理智处理,既不可彼此撕破脸皮,亦不能答应对方那苛刻的要求——除非对方愿意做利益的交换。
就在关朔与陈勖商量着如何对付那个恼人的山贼头子时,忽然有一名士卒走入,抱拳说道:“两位渠帅,营外有人自称是豫章义师渠帅程周的使者,恳请求见两位渠帅。”
“程周?”
关朔、陈勖二人对视一眼,均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据二人所知,豫章渠帅程周率其麾下义师增援江东的赵璋去了,距此可是有数千里呢。
惊讶之余,关朔当即说道:“快快有请。”
片刻后,那几名风尘仆仆的使者便来到了这间草棚,为有二人,其中率先向关朔、陈勖抱拳行礼:“见过关帅,见过陈帅,两位渠帅安好。”
“黄贇?”
陈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惊讶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想不到是你作为使者。”
从旁,关朔亦面带微笑,点头示意。
这黄贇,乃是豫章渠帅程周的表弟,当初关朔、陈勖、程周三人起事前曾聚过一段日子,因此黄赟与关朔、陈勖二人亦有几分交情。
在与黄赟寒暄了几句后,陈勖忽然瞥见黄赟身边站着一名目测三旬左右的男子,目光炯炯有神。
他好奇问道:“这位是……”
黄赟立刻醒悟过来,连忙说道:“瞧我,见到两位渠帅,竟忘了介绍。两位渠帅,这位是江东义师的赵渠帅派来的使者,张季。”
话音刚落,那名年轻的使者便朝着关朔与陈勖抱了抱拳。
“在下张季,见过两位渠帅。”
对比黄赟的热闹,名为张季的男子神色平静、不亢不卑地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