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内廷赏赐,法器、袭衣,往麟州。允杨业三月假期,回乡奔丧,擢雁门指挥使王审琦为定襄军副使,暂典军务!另,治丧结束,将杨信子杨重训,调入东京任职!”
赵匡胤还朝觐见,入殿,便闻天子这一番吩咐,微感讶异。却是定襄军使杨业之父杨信死了,皇帝很重视,故有此恩典。
得悉,赵匡胤不由感慨道:“陛下对杨将军之恩重,既令人感佩,又令人艳羡啊!”
“朕以杨业为股肱,疆防柱石,其家有事,自当施以抚恤,此应有之义!”刘承祐闻之,看着赵匡胤说:“元朗亦为朕之心腹,朝廷大将,大汉柱国!”
赵匡胤当即谦拜道:“陛下恩深信重,臣惭愧难当,唯有竭诚尽忠以报!”
招招手,让赵匡胤免礼入座,打量了几眼,初巡边归来,满身风尘之状。命人奉上茶水,刘承祐说:“元朗此番西巡,历时两月,奔走数千里,辛苦了!”
“为国奔走,岂敢言苦!”赵匡胤应道。
“此行收获如何?”刘承祐问:“西南军队如何!”
赵匡胤喝了口茶,组织了下语言,答道:“向都监不愧为将帅之英,治兵严谨,驭众服人。西南三万步骑,操训得力,未尝懈怠!臣巡阅三军,军容整肃,纪律严明,可堪大用!渤海郡公,亦有将帅之才,有向、王二公在,足可保朝廷无虑于西南。
眼下,凤翔、陈仓,已积粮、面五万余石,军械旗甲十万,诸军将士皆已换装结束。我朝在西南,可谓兵强马壮,宣慰军吏激励于其间,鼓舞士气,上至将帅,下至卒伍,无不欢欣振奋,嗷嗷待战,为国建功。只待朝廷诏令一下,即可兵伐蜀!”
见皇帝如常一般,认真倾听,赵匡胤顿了下,继续道:“随行的数十军官,皆以入职军中为都校,向都监都妥善安排。
臣离开凤翔之时,受朝廷之命,向都监已分兵卒,准备行轮耕轮戍,若春夏无战事,当可得粮数万,以补伐蜀之需......”
“朕固知,以向星民之才干,不会让朕失望!”刘承祐说道:“蜀军如何?”
“敢请陛下,移步舆图前!”
崇政殿侧,挂着大小十余幅地图,包含秦凤四州在内的西南舆图,乃翰林才士收集图籍、方志综合情报,新测绘而成。城池、关卡、山川、道路,皆跃然于其上,清晰明了。
借着西南舆图,赵匡胤向刘承祐汇报道:“到如今,蜀军屯于秦凤之兵,已有近四万。韩保贞率一万五千兵,沿渭河布防,屯于陇城、成纪、清水三城。李廷珪亲典剩余主力,分驻于梁泉、固镇,占尽散关道谷涧险要,又遣偏师驻于天水,勾连南北。此皆依要道建塞立寨,以备我征伐!蜀主,新遣高彦俦、吕彦珂等蜀将北上,辅助李廷珪。”
刘承祐目光落在舆图上,顺着赵匡胤的手指游移着,双手抱怀,思量几许,说道:“蜀军如此布防,分段设阻相防,意欲面面俱到,实则处处不足!”
“陛下慧眼,一语中的!蜀军据秦凤,出兵攻伐关中甚易,反之,我军欲夺之,亦可直突其境!”赵匡胤颔,恭维一句,道:“臣曾与向都监,商讨军略,其初步所拟进军方略,可试言于陛下!”
“一旦兵,向都监打算,分两路进军。一路为偏师,沿渭水走陇右大道西进,攻伐秦州,此为疑兵,辅以泾渭之军佯动于北,寻机夺取天水,截断秦、凤之间的联系。
向都监则自率主力,出散关,沿蜀军北进之途南下,打凤州,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以梁泉为饵,诱使蜀军增援,聚而破之!”
“向训,是打算将会战战场,设在梁泉了?”刘承祐摸着下巴。
“正是!”赵匡胤道:“散关道为勾连关中与汉中之通衢要道,但终有险阻。逾梁泉,再往南,为岭道之巅,地势尤为险恶,奇峰峻岭,险象环生,尤其是青泥岭一段。是故,莫若聚攻于北!”
微微颔,但刘承祐不免疑虑:“入梁泉前,一路亦颇多险阻,想要破之,也不容易吧!”
赵匡胤则道:“诚然!纵险阻颇多,蜀军又岂能步步设防,而完备无失。况,兵争之事,地势固然重要,也要看用兵指挥,将士战力,辎重补给,因时因地以制宜!
只要破其北阻,兵临梁泉,则蜀军在凤州一线的布防,必然崩溃,后取青泥、固镇、金牛险道,直下阶成,事则易耳。”
“不过——”说到这儿,赵匡胤欲言又止。
“直言无妨!”刘承祐说。
赵匡胤拱手向刘承祐:“向都监托臣进言陛下,秦凤攻伐之初,进展定然缓慢,多耗其时,靡费钱粮,希望朝廷,能够多有耐心......”
刘承祐闻言,微微一讷,随即瞥了赵匡胤一眼,洒然而笑:“向训所虑,倒也深远,这是顾忌朝堂之上啊!朕遣大军伐蜀,是为实现国家大略,其志坚不可摧,岂会动摇?虽有多虑之嫌,但由此可见其所思之周全,朕这边,倒也又增添一分信心!”
“看来,朕得去书一封,让向训专于西南兵事,而无后顾之忧!”刘承祐呢喃道。
“陛下英明!”赵匡胤表情微松,赞道。
重新落座,刘承祐又问起西北边防情况,赵匡胤皆以其见闻细述。
“看来王彦升在盐州,确实做得不错!”听赵匡胤提其在定边军的巡检情况,刘承祐嘴角带上了少许笑意,露出满意之态。
赵匡胤看起来,对王彦升也多有好感,说:“王将军性情虽显乖张,桀骜不驯,但率直豪迈,颇具英雄气,可为戍边大将。负气好勇之间,却也非一味用刚。就臣所观,周遭胡虏,莫不惧其威而束其行,不敢犯之。”
顺便,赵匡胤提起王彦升想要增兵之事,对赵匡胤的安抚答辞,刘承祐也表示认同,说:“朕现在所求者,只需西北安宁,保持局面的平衡稳定,不欲另起波澜!”
“臣明白!”赵匡胤说:“定难军下属,常拥步骑过万,如临时聚党项徒附,足可倍之。此时,朝廷确不当逼迫过甚,当施以怀抚。待朝廷腾出手来,自可从容而定之!”
“史弘肇那边情况如何?”
“回陛下,郑国公英勇善战,不减当年,治兵有方,典事依法,灵州有其镇守,边境以安!”赵匡胤斟酌了一番言辞,还是说道:“不过,史公用法甚厉,御下过苛,杀戮过滥,嬉游无度,此为隐患!”
听其所言,刘承祐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只是轻叹道:“看来,无论在京,在洛,还是在边,这性情手段,却是没有多少改变。不过,以其戍朔方,却也适合他!”
“陛下所言甚是!”
“听说回京之时,途经延州而访之?”
迎着天子的目光,赵匡胤显然明白刘承祐所询之意,当即应道:“臣闻延州变故,改道而察之。延州上下,确为高氏所掌,控制甚严!那高绍基,有些手段,但不过中人之资,且生性阴刻吝啬,能掌控局面,乃高氏在彼数十年之积累影响。延州之民甚是贫苦,延州之卒甚是孱弱......”
“如此说来,延州不足为虑?”刘承祐问。
“不足为虑!”赵匡胤肯定道。
“若延州与夏州消除旧怨,化敌为友,相互勾连,以谋共存呢?”刘承祐突然说道。
赵匡胤有些迟疑了:“二者之间,乃积年之怨,当不至轻易消除!”
“但是,朕却不得不虑!”刘承祐悠悠地叹了声。
说着,赵匡胤又以蒲川马场与苏逢吉的事情,向刘承祐简单地讲了讲,并将苏逢吉所赠两马进献。
对于苏逢吉,刘承祐这边都快将之遗忘了,骤然听赵匡胤提起,这心里自是另有一番感触。沉吟良久,喟然而叹,说道:“待苏逢吉进献战马三千匹,诏免其子嗣!”
时间,总是容易消除仇恨的,这么多年过去,刘承祐心里,对于苏逢吉,已经没有那么厌恶了。甚至于,他已然忘记,当初对苏逢吉的那种情绪了。只隐约记得,貌似是为了“杀鸡儆猴”,以立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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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其开国元臣,又兼侍奉高祖之功,又已偿其罪,在原州受了那些苦楚。心怀一念之仁,刘承祐也就给苏家一个“解脱”的机会,也算是彰显他这个皇帝的仁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