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黄昏时分,随着一阵热烈的万岁欢呼之声,白登山前的辽帝行营陷入一阵沸腾之中,营门大开,迎接皇帝耶律璟的归来。
紧促的马蹄声,伴着营内悠扬的号角,显得气势磅礴,狩猎就似打仗,而猎获归来的耶律璟就像作战凯旋,引御营辽军欢迎。由近及远,在整座行营中蔓延开来,随驾的将士已然养成了习惯,跟着高呼几声。
耶律璟痴迷于行猎,可昼夜不下马背,只要不使军疲,无扰于民,实无大碍。对于契丹人而言,这反而是不忘本的表现,毕竟也是马背上的民族,弓马行猎这种传统艺能、立身之本,是值得扬的。
同时,围捕狩猎,少不了追逐作战,既能满足个人爱好,还能演练军阵,操训士卒,彰扬军威。并且,不知觉间,耶律璟对于军心的凝聚以及军队掌控力,也提升了不少。
大约千骑,呈现护卫阵势,追随辽帝卷尘还营,而耶律璟身边的骑士,身上马上都满挂着猎物,显然收获不小。也正因如此,耶律璟的心情显得很不错。
耶律璟现年27岁,容貌也算英伟,尤其在权力的烘托下,剑眉明目,轮廓坚毅,唇颔剃得干干净净,整张面庞显得格外清爽。
“诶,北枢密回来了?”以一个矫捷的身姿轻松落地,看着在御帐前恭候的三名贵族大臣,目光落在萧护思身上,面容间露出点笑意。
“臣使汉归来,特向陛下复命!”萧护思恭敬地应道。
“好!今日朕狩获颇多,还亲自射杀了一头野猪,正当享用。你一路辛苦,走,随朕进帐,就拿朕今日的收获,犒劳与你!”耶律璟洒然道。
“谢陛下!”
“南院大王,你可得将云州最好的酒拿出来招待!”耶律璟又瞧向跟在身边的一名契丹老臣。
“是!”
这名契丹老臣,自然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这些年一直坐镇云州,管理南面部族州县,平均赋税徭役,劝导百姓恢复生产,严肃律令,政绩方面,颇有建树。
宽敞的大帐,镶金嵌玉的,十分富丽,象征着皇权与地位的装饰随处可见,耶律璟并不掩饰他的享受之心。作为大辽的皇帝,诸族共主,唯有最华贵的器物,才是显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解去披挂,摘掉皮帽,摸了摸光亮的头顶,又捋了捋鬓边垂,耶律璟看着一众站着的贵族大臣,手一挥:“都入席吧!”
奴侍伺宴,美酒、瓜果、肉食陆续摆上,几名美貌的胡姬也受召入内,随驾的乐工也都拿着乐器调试,眼见着要起歌舞了,萧护思起身,拜道:“陛下,臣此番使汉,察汉国细况,南朝局势已有重大变化,必当影响我朝安定,请陈言!”
“不就是汉朝收取川蜀了吗?接下来该是兵江南了吧,不足为奇!”耶律璟随意地应道。
“陛下!”看辽帝不那么重视的样子,萧护思难得地有些忍不住,进言意志坚决。
“不急!不急!”见状,耶律璟摇摇手,道:“先给你接风洗尘,不差这点时间,稍后我必定认真听取你的汇报!”
见辽帝这么说,萧护思识趣地坐下,应了声是。对于皇帝的表现,在场的辽国重臣们,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倒是耶律屋质,嘴角表露出了少许的无奈之色。
这个皇帝,什么都好,人聪明,器量足,有韬略,就是这性子,总是令人感到无奈......
而等到耶律璟所讲的“稍后”,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天已黑,色已昏,夜幕下的大帐,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叫退歌舞,撤去酒肉,换上奶茶,帐中安静下来,耶律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看向萧护思,道:“歌舞尽兴,酒足饭饱,你可以讲了!”
“是!”
“陛下,臣此番南去开封,亲谒汉主,几番叙谈,北返之时,得汉主亲书一封。另得金1000斤,银2000斤,丝绸500匹,美酒100坛,汉廷御用器物10套。”萧护思先自怀中掏出一件包封严密地书信,恭呈与耶律璟。
闻之,耶律璟不由一乐,说道:“早年曾听闻,汉主并不是个大方的人,南唐国主以厚礼赠之,却仅以少许牛羊回礼。如今看来,汉国确实是富了,出手也豪阔了啊!”
撕开没有拆过的封口,耶律璟鼻耸了下,还能嗅到一股到檀香味,待阅读完毕,耶律璟笑容更甚,扬了扬手中的信纸,环视左右,道:“汉主在信中,言辞倒是真诚恳切,并重申两国友谊,与朕约为兄弟,平等对待,和睦相处,冀望永为邻好......”
见辽帝这种态度,在场的大臣们心里却是一个咯噔,看他那微醺的面庞上笑吟吟的表情,只觉得他是因酒醉而被迷惑了。
但是,很快耶律璟就收起了笑容,转而看向萧护思,悠悠道:“不过,观北枢密方才那般郑重,不吐不快,想来另有想法见解吧!”
“陛下英明!”萧护思赶忙唱了一句赞歌,认真地道:“臣以为,汉主乃虎狼之主,野心勃勃,志怀天下。汉人有一词叫口蜜腹剑,今日厚礼甜言,是欲迷惑我主,麻痹我朝。一旦其彻底削平巩固南方,腾出手来,必然撕下伪善的面目,对付大辽。再者,岂有积粮屯械,厉兵秣马,磨刀霍霍以向友邻者?”
听其言,耶律璟的神情也稍微严肃了些,道:“说得具体点!”
应命之下,萧护思立刻将使汉的一切见闻再讲了一遍,生怕耶律璟不重视,比起面对耶律屋质与萧海漓时,讲述得更加详细。
大概是忧虑过头,起了些自我催眠的效果,萧护思脸上横肉紧皱在一起,表情显得严肃而又不乏滑稽。见其状,耶律璟却乐了,说:“北枢密使言语间对汉主与南朝多有赞誉,莫不是因而生畏了?”
面对这种质问,萧护思当即道:“陛下,臣岂畏汉,只是如今的汉国确已展强大,不敢小视罢了!南朝乃我大辽大敌,唯望陛下,提高警惕,早作准备!”
“说了这么多,先坐下喝口茶吧!”耶律璟对萧护思扬了扬手,又看向耶律屋质等几名大臣,问:“依北枢密所言,南朝目前正专注于收取江南,所谓‘先南后北’,待其一统中国,必定北上进攻我大辽!对此,诸位有什么意见?”
见辽帝终于认真起来,列座的大臣们互相看了看,还是由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起身,干练而果断地应道:“陛下,臣以为北枢密使所虑所析,甚有道理,直言前景。两虎尚有一争,而况于两个有结怨已深又全面接壤的大国,汉辽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萧海漓也跟着起身,说:“早年大辽与汉议和,只碍于陛下新立,兵疲民乏,四境不稳,国家需求时间恢复展,安抚州部,强大国力,因此为不得不为之事,属权宜之举。然而,汉国却趁此机会,改革积弊,富国强兵,大加征讨,以致如今,几乎抵定南方。
以江南诸国的力量,断然不是汉国的对手,如果大辽不插手,南朝一统,就在不远的将来!”
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也说出他的看法:“自太祖开国以来,我国之所以能扩地万里,扫灭不服,南并燕云,皆在于中原汉人内耗,王朝更替频繁,使其无法对我朝构成威胁。如今其力量已然不小,倘若让其统一,后患无穷。
臣在云州多年,也多观其军政变化,就拿雁门的汉将杨业而言,其领兵戍防十年,未尝有一日懈怠训练,其所图者,俨然在我大辽。
臣以为,辽汉之间虽已勉强和平多年,但背地里,汉国君臣对大辽的敌意,从来未曾削减!”
一时间,在场的辽国大臣们,似乎达成了共识,意见高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