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老了,嘴也很碎,一直讲述着自己零星的记忆,非常地不着边调。
永馨你以前不这样的啊,李永生听得有点腻歪,恨不得一把将她拽过来,抽出尖刀架在她脖子上……说重点,你丫说重点啊!
但是,还是慢慢地听吧,永馨你苦了多久,我就补偿你多久。
我有耐心,真的,有耐心弥补自己的过失。
吴妈妈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自己的点点“经历”,两名听众的脸色,越来越青。
但是他们还不能不听。
李永生其实有些办法,能尽快地落实吴妈妈是不是永馨的转世,不用做什么,他只需要提问一些关键的事情就行了。
但是他问了句房子,就激起她那么大的反响,他就不想再问更多了,顺其自然吧,毕竟苦了那么久,何必呢?
反正他的心思,都放在这个老妪身上了,不管她是吴妈妈,还是永馨。
两人一直听吴妈妈絮叨到天黑,雨也住了,但是她还在说。
“出去吃晚饭吧,”张木子建议,她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兴趣了——不是对老妪的故事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李永生为什么会如此委曲求全。
吴妈妈很不愿意出去,但是很显然,她拗不过这二位,尤其是她看着顺眼的英俊少年,不但多金,而且很有点初出茅庐的桀骜。
于是她将家里的坛坛罐罐都倒了一遍,腾下足够的空间接雨水。
看着她做这一切,李永生的心,真的在隐隐作痛。
三人会餐的地点,就在门口不远处的酒家,格调虽然一般,味道却着实不差,关键是在价格优惠——棚户区的酒家,就是这样了。
喝完酒之后,李永生照例回了修院,他倒是想将吴妈妈接过去住,但是她坚决不答应——她还放不下自己的小破房子呢。
第二天,由于上午的病人只剩下两个了,李永生索性将朱大姐也唤到医馆,在这里行针。
一边扎针,他一边就问起她,说你知道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比较好的泥瓦工?
朱大姐并不知道这个,就答应他说,回头我找妹妹问一下,让她安排几个人,帮你把事办了——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她好奇地问一句,“你这是要给谁修房子?”
“城东南的一个稳婆,她年纪大了,房子破烂得很,”李永生笑着回答。
“稳婆?”朱大姐身子一抖,奇怪地问,“叫什么名字?”
李永生见状,心里也有点奇怪,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一边扎针一边回答,“应该叫吴小女吧,你跟稳婆很熟?”
“吴小女,是她?”朱大姐的身子又是微微一抖,“你怎么认识她的?”
李永生这才知道,原来朱大姐以前拉扯弟妹,从早工作到晚,有一个活儿就是做稳婆。
稳婆这种活计,效率不高,她拖家带口的,不能以此谋生,不过临时帮人打一打下手,还是做得到的,最一开始,她就是跟着吴小女的。
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能独自上手了,吴小女有接不过来的活儿,也推荐一些给她,两人的关系走得还算近。
后来朱大姐出事,双方的往来就淡了,吴小女因为房子的问题,还找过朱捕长帮忙,但那时朱捕长还不是捕长,只是一名小小的捕快,也帮不上多少忙。
于是两家就渐行渐远,等到朱家彻底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也没谁记得这段交情了。
但是朱大姐认这份交情,她一直还等着身体大好之后,去登门看看几个老朋友呢。
吴小女对她有过帮助,适度的感谢是有必要的,当然,若是加上李永生的人情,她肯定就要回报得更多了,“你怎么认识她的?”
李永生毫不犹豫地回答,“受人所托,看顾一二……你跟她很熟?”
朱大姐对她,还真是相当地熟,于是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李永生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听到了他想知道的——吴小女不但未婚,而且跟别人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
朱大姐其实跟她很像,两人都是未经人事就做了稳婆,多年的稳婆做下来,对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儿,也就淡了。
最终的结果,不就是“哗啦啦”一下,拉出个血淋淋的婴儿来?还痛得死去活来?
搞不好的话,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这事儿太常见了。
朱家兴起之后,朱大姐还有心生一个,吴小女根本就没这兴趣了——招个入赘的男人,也未必要生孩子,只是年老时有个伴就是了。
知道李永生要帮吴小女,朱大姐就兴奋多了,说了一上午的话,还说要一起去见吴姐姐。
那就去吧,李永生带着她一起走,因为他又获得了一点消息,吴小女就是吴小女,从来没有叫过什么吴永馨。
大概真的不是此女了,他这么判断,至于说此女身上为何有永馨的气息,他可以慢慢地问。
当然,有朱大姐这熟人在场的话,他就可以问一些问题,而不担心对方误解。
吴小女见到朱大姐,惊喜之后,也是一阵唏嘘,两人有起码二十年没见了,可以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李永生也不着急,安心地陪这两位,对于他提出的修缮房屋一事,吴妈妈婉转地推辞,但是朱大姐豪爽地表示,又不用你花钱,反对无效。
修缮房屋时,人工的费用并不高,朱捕长联系的工匠,比旁人还要便宜一些,至于说原因,大家都懂的,京城警察局副局长,有的是人愿意巴结。
建筑材料要花不少钱,不过朱大姐依旧全包,她表示说,哪怕不算咱们多年的老关系,只冲着永生受人托付照顾你,我就要出这个材料——他对我有再生之恩。
吴小女根本没有能力拒绝,修好的房子不是金馃子,没谁抢得走。
不过修房子的时候,出现点小问题,来的工匠看了一下房子,说你这房子太久了,与其修修补补,不如扒了重建。
吴小女再次意外了,她告诉对方:你想多接点儿活,我能理解,但是你最好想明白,出钱的不是我,有些人可不是你随便能占便宜的。
我们就是怕朱捕长不满意啊,工匠苦着脸回答,您不给工钱都无所谓,但是修得不好,朱捕长一旦作,我们可承受不起她的怒火。
朱大姐再次大包大揽,扒了重建吧,也多不了多少钱。
吴妈妈依旧没能力拒绝——小朱是多年的朋友,没可能害她,小李子看起来也没可能算计这房子。
扒房子重建,要到城南工建房报备,在朱捕长的关照下,分分钟就搞定了手续。
但是工建房也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你扒了多大,就重建多大,哪怕略略大一点,院里邻居没人反对的话,也不算什么事,但是千万不能起楼!
周围一大片的院子,全是老旧的平房,大家都是修修补补地住,但是有人敢起楼的话,绝对有人跟着做,到那时麻烦就大了。
这一点好说,第二点令朱大姐有点挠头:工建房建议,大典之后再兴土木。
这也很好理解,扒房子重建可不是小活儿,隆重的庆典之年,怎容许你搞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朱大姐犹豫,李永生却没有半分犹豫:房子该扒就扒,大不了咱们拆的时候动静小一点,运送垃圾的时候勤快点,有啥呢?
这无疑会增加施工的预算,不过他可不想再看到吴妈妈在雨天里,抱着瓦罐睡觉了。
那就动手吧,朱大姐见他这样,也不再犹豫。
紧接着,问题就又来了,一扒房子,吴妈妈住哪里?
她屋里那点零碎,朱大姐说都不要了,回头我给你弄新的,你没地方住的话,跟我去家里住?
“去我哪儿住吧,”李永生盛情邀请,“你们俩能唠唠嗑。”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吴妈妈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天,工匠们开始进场扒房子,李永生也不再来这里,而是安心地待在修院里,除了帮人扎扎针,就是陪着两个大妈东游西逛。
这情形实在太诡异了,几天之后,别说张木子,就连朱大姐都忍不住了,悄悄问他,“小李,吴姐莫非是你家亲戚?”
“呵呵,”李永生笑一笑,并不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玩个高深好了。
九月初八一大早开始,京城里就管制了交通,初九,大典隆重举行。
吴妈妈在京城待了大半辈子,对于看庆典并不感兴趣,而李永生眼皮子的驳杂,还在她之上,对这样的热闹也没什么兴趣。
倒是朱大姐卧床多年,这次一定要看个热闹。
她盛情邀请这两位前去,见他俩无心,于是就跟着家人一起去了。
九月初九一整天,京城里的热闹就没断过,到了夜里,不但有各色的花灯摆满了街道,在西山的皇家庄园里,竟然放起了烟花。
而此刻,李永生和吴妈妈坐在小院厨房的房顶上,淡淡地看着那些璀璨的光团渐次地亮起,又很快地消散在空中。
“小李子,你觉得漂亮吗?”
“别叫我小李子行不?我觉得还算好看吧。”
“小李……我感觉自己,就像那即将燃尽的焰火啊。”
你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要文青了好不好?李永生忍不住翻个白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