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她,抿了抿唇问:“姐,你真的想走吗?”
苏柳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认为,我们在这个家,还算是个人?”
苏小默然不语。
“姐你去哪,我就去哪。”沉默了一回,苏小笑着道。
苏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看向她那双因为做家务农活而显得特别粗燥的手,似承诺又似赌气地道:“你放心,姐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以后都不用做这种粗活,让下人伺候着。”
苏柳只当她在安慰自己,甜甜地嗯了一声。
虽然是两姐妹来洗衣裳,可因着苏柳的手有伤,也就是打下手罢了,等一大盆衣裳都洗好,两人才抱着木盆向家里走去。
“姐,你看,是娘哎。”苏小突然往前边手一指。
苏柳看过去,只见陈氏拉着一个穿着粗布钗裙的年约二十五六的媳妇子在亟亟地说着什么。
凭着这身体的记忆,苏柳认得那个媳妇子,是苏家本家三房的大堂嫂子,姓姜,素来和陈氏比较要好,可如今,她一脸的为难之色。
两姐妹对视一眼,走近了,陈氏和姜氏两人交谈的字眼就传进耳内。
“我不要啥子彩礼的,只要他待我六儿好,有口热饭吃,有衣裳穿,有头住家,便成了。”陈氏声音有些急:“她大嫂子,你就当疼惜一下六儿,好好相说呗,六儿会是个好娘子的。”
“大婶子,我自是疼惜六儿妹子的,当她是我亲妹子一般疼呢,只是那孩子的娘是个厉害货色,又是听说六儿那样,说的话可难听了。我妹子要是去了那家,别说那小伙有多好,一准被婆婆欺负死。你也不想六儿从这个狼窝出来,又跳入那个火坑吧?”姜氏叹息着道。
陈氏听了,唇一抿,眼泪就来了,用手背擦了一把,哽噎道:“我六儿,咋就这么苦命,咋就投在了我肚子里?”
“婶子……”
“娘。”苏柳蹙起双眉,走了过去。
陈氏忙的擦了眼泪,勾起笑容道:“哎,你们来家了。”
苏柳先是对姜氏点了点头,拉着陈氏的手道:“娘,你在做什么?”
“你先家去吧,我和你大嫂子磕叨几句。”陈氏拍了拍她的手。
苏柳暗暗地跺了跺脚,咬牙说道:“娘,你就别忙活了,我不嫁。”
苏柳硬是将陈氏拖回苏家的厢房里,坐在炕上,气鼓鼓地看着陈氏。
陈氏一脸忧心郁郁地看着苏柳,劝道:“六儿,这事你就听娘的,嗯?那杨大金娘也识得,长得壮实不说,还勤快,是个顶顶好的男儿呢,虽说听他娘的话,可这不就是孝顺吗?要是说成了,你嫁了去,日后的日子总比这里强上千百倍。”
她是真打听过的,那杨大金真真是个顶好的人选,又听说姜大嫂子和那家的表姑奶奶认得,这才央了去说。
“娘,我说了我不嫁,就是嫁也不是现在,你就别操那心,我现在才十三岁呢。”苏柳蹙着双眉道:“再说了,那什么杨大金什么都听他娘的话,说好听就是孝子,不好听的,就是愚孝,有什么好的?”
男人听母亲话是对的,可什么都听,那可就不妥了,愚孝的男人碰着了,做媳妇的,绝对是受委屈的那个,她可不要这样的人做老公。
“你这孩子,哪家姑娘不是这个时候说亲?你瞧赵大婶子那二丫,也不过十二,都定了亲了。再说,你本来就……又那样。”陈氏咬着唇,看了一眼她包着的手,道:“这寻着也合适了,有好的,咱不怕相看,总比在这……”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头,长叹了一声。
“娘,你就这么急着将我送出去吗?”苏柳见陈氏这样,抬起头装作一脸悲伤的道:“就连娘,也嫌弃六儿吗?”
陈氏一愣,急巴巴地道:“你胡说啥呢,你是娘的身上掉下的肉,娘怎会嫌弃你?”
“那娘就急着要替我寻亲?”苏柳咬了咬牙,说道:“娘要是再逼我,我就绞了头做姑子去,也省的招了人嫌。”
陈氏听了大惊,腾地站了起来,又是气又是急怒,道:“你说啥?你,你这是要急死娘么?”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
苏柳扭过头去,硬着心肠道:“总之娘要是逼我嫁人,我就绞头,再不是,这命也不要了。”
陈氏的眼泪唰地落下来,看着苏柳倔强地抿着唇的侧面,想到她性子向来倔,逼紧了怕是适得其反,闭了闭眼,终是软着声道:“好好,娘不逼你,只是六儿哟,你让娘怎么办哟?你……”
苏柳暗松一口气,冲她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娘,我也不是不嫁,只是再过两年,你信我,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如意女婿的。”
开玩笑,自己才十三岁,才不要这么快就嫁作他人妇,先不说这干巴巴的身子才开始育,要是嫁了,不小心怀孕了,就这落后的古代,这样的身子生子,不死也要掉层皮。
退一万步说,她现在这样不祥的名声,还能嫁个好人?谁敢娶她?真敢的,要么是残的,要么就是老翁吧!
看她笑得眉眼弯弯,陈氏叹了一口气,只勉强露出一个苦笑,暗地里却想,要真有好的人家,还是得替六儿相着。
两母女各有思量,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东厢的一对母女,也在暗地里算计着苏柳。
“那个小怪物,那一刀咋就剁不死她呢,这死不了是越邪乎了,哎哟,你看我这手,这还是我的手么。”周氏一脸心痛地看着自己的玉手,不过几天,就粗了不少,哪里还有往日的白润。
苏春桃瞟了一眼她老娘的手,撇了撇嘴,满腹怨气地道:“阿奶今儿个还叫我挑水来着。娘,这都是苏六指那贱种的活儿,凭啥要咱们干?”
“没错。”周氏腾地坐直身子,哼了一声,冷道:“可恨那何八仙,收了银子不办事,没能烧死那妖孽。”
“可不是,妖孽就是命大,这都让她逃过一劫。”苏春涛啧了一声,怨道:“这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娘,外头的人都有闲话了。”
周氏乜她一眼,皱眉:“闲话?这又是什么话?”
“娘你还不知道,还不是有人说娘是狐狸精,说我和大弟小弟都是小老婆生的。这在大户人家里的说法,就是姨娘和庶子庶女。”苏春涛阴着脸说道:“娘,这要是传到大坳村外头去,哪个大户人家要我做正头太太?”
看戏也看多了,庶女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也当不了正头太太,都是做姨娘的份,她可不要做小的。
“谁说你是庶女,哪个碎嘴货说的?”周氏听了还了得,嗓子一下子拔高,尖声道:“明明是我和你爹定情在先,要不是陈氏那贱人的死鬼爹向你阿爷挟恩,我和你爹早就成亲了,她陈梅娘才是狐狸精,**,贱人。”
周氏这话说的没错,苏长生年轻的时候长得那叫俊,嘴巴又甜,哄得她心花怒放的,可她那时故作清高,一直没给个准头,就那么吊着瘾头。没想到,陈梅娘那死鬼爹救了苏老爷子一命,这就有了后来的亲事。
想到这里,周氏也是极怨苏长生的,陈梅娘不就皮肤好些么,这就被勾了去,本想着作罢,谁知道忍不住寂寞,就……
“谁说的,是谁说的?我周桂芝是正儿八经抬进门拜过祖宗的平妻,谁说我是姨娘了?”周氏恨得牙痒痒的。
“娘,平妻,说白了也是后头进的。”苏春桃幽幽地说了一句。
周氏气愤的声音嘎然而止,是啊,说是平妻,可到底是后头进门的,单是位份上就占了二字了,苏六喊她不就一口一声二娘么?
“只要大娘不死,娘就永远都是平妻,而我和大弟他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庶女。”苏春桃又加了一句,偷偷地看了周氏一眼,小声道:“庶子,就是考了功名,也都低人一等呢。”
周氏脸色一变,是啊,陈氏一日不死,她就永远都是千年老二,成不了正头太太,她的孩子,就永远都是占着庶的位了。
“她做梦。”周氏站了起来,双手握成拳,咬着银牙说道:“我就不信,她陈梅娘能当一辈子的正头大婆。”
“可是,爹爹又不能休了她。”
周氏冷笑一声,妩媚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傻孩子,休不休有啥紧要,只要人死了,还能当大婆么?”
周氏的态度突然变好了,这让苏柳感到异样的同时,心中更多了几分防备和警惕。
反常即为妖,诸如现在!
“说起来,咱们姐俩进门十几年,这孩子们都大了,还争那些有的没的作什么?”周氏抓着陈氏的手,假惺惺地道:“大姐,虽然我和孩子他爹先定的情,这些年又都到我房里去多,若不是……可这到底是你先进的门,我是该向你恭恭敬敬的,从前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苏柳听了心头冷笑,这不就是说陈氏横刀夺爱,冷眼看过去,周氏那满脸真诚的样子可真是假,都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后了。
陈氏也觉得奇怪,想要挣脱周氏的手,却被她抓的更紧地道:“大姐莫不是真怪我?”
“桂枝,看你说的什么话,这有什么怪不怪的?”陈氏扯了扯嘴角道。
“那大姐就吃了我这杯茶,算是我向你请罪的。”周氏松开手,拿过一旁的茶碗,递了过去。
陈氏皱了皱眉,实在不明白周桂枝作的是哪一出?
“大姐到底还是在怪我。”周氏见她不接,眼圈一红,委屈的快要落下泪来了。
说哭就哭,陈氏吓得U摆摆手说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大姐……”周氏抬起头,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是个男人看了都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