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点有事要办,五千字就算两章吧……)
天雄军在南北两翼二十多条街巷,以与反抗蕃民对峙为主,绝大多数将卒都生怕动静太大,吸引反抗蕃民更凶猛反攻过来,徐怀却风骚无比的将战鼓搬入战棚组织夜战,怎么可能不吸引各方面的注意?
位于北城的法善寺占地规模不大,但主殿薄伽陀藏殿却是大同城最大规模的单体建筑,大殿仅台基的高度,就要超过城中绝大多数建筑。
晨曦中,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人在十数健锐的簇拥下,匆匆走到大殿前,扶着西侧的石栏,蹙眉往北城墙那边眺望过去。
中年人都不到四十岁,但两鬓已染霜色。
他目光坚定,紧蹙的眉头予人如刀锋一般的凌厉锋芒。
一名正站大殿房檐之上眺望战场的武将,纵身跳下来。
此时,北城墙上十数堆篝火在晨曦里已是残尽,缕缕黑烟袅袅而起,战鼓声却在这时又一阵紧一阵的响动起来。
在战鼓声中,中年人能看到在紧挨北城墙的狭窄长街里,天雄军有百余甲卒,正高举牌盾刀矛,以两辆偏厢车开路,往己方街垒这边杀过来。
“那边打得怎么样?这一夜战鼓未停,南城那边都能听见!”中年人看向负责指挥北翼对峙战场的武将,问道。
“不怎么样!雷声大、雨点小!”
那武将满脸络腮胡子,熬了三天三夜没有怎么合眼,眼睛里布满血丝,却精神抖擞,像一头蹲立在雪地里的猎豹,透漏出凛冽的气势,恨气说道,
“邬散荣起初沉不住气,几次被挑逗派人杀出,却无战械遮护,折损了三四十人才学乖不再轻易冒进。对方见占不到便宜,夜里所组织的十几次进攻都是试探,挑逗诅骂,比挥刀子还卖力,只要忍住气,都没有多大的威胁。还有就是这狗|日的鼓声听着刺耳,我凌晨想眯一会儿也不能,脑门子直抽抽。这些孙子,搬来一面战鼓还不够,一早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些小鼓,一齐叮叮咚咚的敲响起来,叫人烦不胜烦,恨不得泼几盆狗血上去。”
“蔡铤派嫡系进入桐柏山行刺王禀,必然也认定胜券在握,但就是铩羽而归了。桐柏山众人不容我们小觑啊——他们这么搞也是攻心为上,你即便再辛苦,也要盯住邬散荣不得懈怠。”中年人将灰黑色大氅拢紧起来抵御清晨的寒风,蹙着眉头盯住北城墙之下的狭窄战场,吩咐武将。
“对方这次进攻多多少少有些样子了,可能要真正接触打一下。邬散荣被折腾了一夜,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多半会熬不住拉人马上去对战,但我现在没有办法强摁住他,”那武将说道,“我在邬散荣后面添了两队人马,此时叫邬散荣受点挫折也好,不然难成大器!”
中年人点点头,明知道对方用攻心之策,邬散荣沉不住气冒进对战免不了要吃亏,但强摁住只会使其在前阵更加心浮气躁。
而将领真正要成长起来,必然要在铁与血经历中磨砺。
很可惜族人数度励精图治,时至今日多沉溺于享乐,即便在此危急存亡之际,整日也只知道声色犬马、争权夺利,已不知何为磨砺了。
武将又问道:“大人怎么不将韩伦调回来?现在能替大人分忧、独挡一面的人手太少。萧辛翰等人看大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到现在还是紧闭内城,我看这次我们全歼天雄军,他们也不会想着契丹大局,放弃对大人您掣肘。”
“韩伦是待罪之身,提前回来也没有办法公开露面,但待这一仗过后,确实可以将他调回来了,”中年人声音沙哑的说道,“至于萧辛翰他们,暂且由着他们吧!”
中年人除了看双方在北城墙下即将接战外,还眺望左右的街巷,蓦然间注意到北城墙狭窄战场后方,也是天雄军百余将卒出阵地之后,有一座木牌楼,手指过去问道:
“紧挨北城墙那座木牌楼是怎么回事,我印象里西北城没有这么一座木牌楼,竟然还恰到好处将后方都遮住了?是不是站到北城楼上,也看不到木牌楼之后的情形?”
“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牌楼,昨日午前才竖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拆出门板拼装,应是有意遮挡我们的视野——站到北城楼看过去,能看到的也极为有限,只能看到他们正大规模拆除西北角楼之下的屋舍。或许是方便兵马集结进攻,不叫我们提前看到他们的部署,或许他们还有着赢下此仗的妄想!”武将说道。
用各种手段遮挡出阵地,防止敌人窥视后提前部署应对措施,是将领战场上通常都会做的事情——武将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不像,”中年人蹙眉摇头说道,“天雄军其他方向上,都是第一时间拆除易引燃的茅草屋舍——这也是更容易拆除。他们显然更畏惧我们强攻进去纵火,更多将希望寄托在仓促间能攻下内城。他们即便还妄想夺南北城,仅仅从这么狭窄的侧翼,也难以动多大规模的攻势——”
中年人更专注的盯住北城墙下的对峙战场,他这一刻却是希望邬散荣组织的反击能更凌厉一些,最好能推进那座木牌楼处,看一眼后面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武将却是能明白中年人的心思,招手唤来一名扈卫,吩咐道:“你去找邬散荣,叫他注意捉一条能开口说话的舌头回来!”
…………
…………
天渐亮,远山似蒙上一层青色雾霭,寒风越凛冽。
徐怀与徐武碛站在城墙之上,从垛口俯视唐盘亲率兵马挨着北城墙与反抗蕃民接战。
一夜时间过去,蕃民健锐也利用现成的马车改造出一些能遮拦箭矢的偏厢车,从别处抽调来更多的大盾、重盾。
与此同时他们意识到从城墙组织进攻无望,便也在对面的第六座马面墙战棚前,用拒马等障碍物堵住城道,组织一批精锐弓手守在后面,防止这边接近。
这么一来,北城墙第五、第六座战棚之间成为谁都很难进入的缓冲区。谁都没有办法轻易进入用檑木、滚石等重物,去砸对方在城下的阵地。
就整个大同城而言,两三万蕃民青壮都已经动起来,各方面都占据绝对优势,狭窄的街巷此时反而成为他们往西城推进、扩大战果的障碍,于是从昨夜开始组织人手拆除接战区域的屋舍。
临近北城墙的三条街巷都已经拆通。
不过,蕃民再悍不畏死,也无法在两军交错纠缠的接战区域,将一堵堵残墙断垣都清除掉,还是交错相横在那里,将接战区域切割得支离破碎。
不过,这除了能叫徐怀站在城头,能更清楚纵览全城战局外,小股兵马也得以在不同街巷间穿插。
这种情形,理论上来说,对以步卒为主的天雄军更为有利,但这需要天雄军面对士气极盛的反抗蕃民猛攻猛打时,心里没有畏惧。
这一点其实很难。
对峙战场没有大面积崩溃,主要还是天雄军足有四万人马被憋在西城,有足够的人手可以轮换着进入对峙阵地。
天雄军即便在狭窄的对峙作战中伤亡要比对方惨重得多,还屡屡被打溃,但波及面不广,还局限在独立的街巷之间,混乱很快就能制止,目前还能有效遏制住反抗蕃民的进逼。
这也是徐怀在大军崩溃之前,最后能抓住的时间。
而他组织夜战,除了以立声势,也是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使六百桐柏山卒在他们的指挥之下,适应战场节奏。
虽说桐柏山卒都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操训,又多年轻力壮,根深蒂固的乡土观令他们愿意受监军使院节制,但这么多人的旧编制被打乱,重新进行组织,军吏与兵卒之间真正熟悉起来,到能并肩结阵作战,这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很显然,在如此人心惶惶的当下,一两天时间显然不够。
唯一庆幸的,就是这六百桐柏山卒之中,除了有七八十人乃是潘成虎、郭君判的旧部外,另有八十多人乃是唐盘、唐青所熟悉的唐氏子弟。
桐柏山匪乱,大姓宗族里,仲氏、唐氏两家坞堡都相继被贼军攻陷。
仲氏磨盘岭失陷,是在匪乱之初。
当时贼军为能震慑人心,兼之仲长卿其人对其宗族怀有残忍而扭曲的仇恨,遂是放纵杀戮,致使仲氏子弟或死或伤,或被俘为苦役,剩下的人也都仓皇逃亡,最后为淮源乡营供应数百健锐。
很可惜在匪乱平息之后,仲和有心重振仲氏宗族,他本人也是文武双全,有志于功名,不愿接受徐怀他们的拉拢,加入怎么都无法摆脱草莽色彩的铸锋堂。
而唐氏在桐柏山北岭西麓的十八里坞等坞堡被贼军攻陷时,潘成虎、郭君判所部适时在跳虎滩被徐怀打溃。
贼军为补充兵力的不足,或引诱或强迫,前后在十八里坞征募上千丁壮。
这令唐氏损失大量的青壮男丁,但在接受招安时,也差不多有七百唐氏族人作为降附贼军,被分拆安置到岚州等地禁厢军中;其规模比潘成虎、郭君判二人的旧部还要多。
徐怀从六百桐柏山卒里,将潘郭二人的旧部以及唐氏子弟挑选出来,都直接编入第二都队由唐盘率领作战,经过一夜与敌方试探性接战,目前对战场的适应情况较好。
所以唐盘主张清晨展开一次较大规模的进攻,看看新编第二都兵马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徐怀也毫无犹豫地答应了。
大军崩溃,他们即便能逃出城,也要考虑敌骑追击的问题。
到时候需要一支较大规模的甲卒兵马结阵,压制敌骑肆无忌惮进攻,其他小股精锐,才有与敌骑纠缠的可能。
“对方憋了一夜的气,好不容易看到我们愿意真正打上一场,这次也是卯足了劲啊!”徐武碛蹙着眉头,看向城下的战场,有些担忧的说道。
他不是担心挡不住,而是担心伤亡太大,会严重影响他们后续的计划!
“……拿弓来!”
徐怀转回身,要牛二将贯月弓取下给他。
牛二豹子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似乎没有想到徐怀会如此无耻,堂堂主将竟然会站在城头射冷箭。
“我们年轻人嘛,无需讲武德的!”
徐怀见牛二不情不愿的将背负的长弓递过来,淡然笑着说道,从垛口窥出去,稳稳拉开足有三百斤力的弓弦,棱锋箭破空出尖锐的厉啸,深深的射中一名蕃民面门,箭簇从前额射入,从后颈钻出三寸。
那名蕃民睁着惊恐的眼睛,往后仰倒。
一百五十步,柘木步弓射出的利箭,杀伤力已经非常有限,然而贯月弓已经有着恐怖的穿透力。
这样的穿透力,普通木盾都难以抵挡。
“越狗,胆敢躲城头射冷箭,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徐怀、徐武碛站在城头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这时候却射冷箭,叫敌阵后督战的那名蕃将气得破口大骂。
徐怀冷冷一笑,振声骂道:“哪来的蕃狗乱吠,要讲英雄好汉,你他娘有胆上前来与我单挑?没有这狗胆,缩回你骚娘怀里吃奶去吧,别叽叽歪歪丢人现眼!”
徐怀嘴里对骂着,手上不停,取出三支棱锋箭扣手中,在不同的垛口前移动寻找射击的机会。
蕃民健锐仓促将大盾以及两部偏厢车往右侧转移,但慌乱间空隙不少,徐怀连着三箭射出,又叫三名敌卒中矢倒地。
徐怀有意显示贯月弓恐怖的穿透力,射出三箭,一箭是穿透薄木盾,射中一名敌卒面门,两箭是射透皮甲,从两名敌卒胸口射入,顿时就将敌军嘶吼冲杀的气焰压制下去。
徐怀这时才收手站在城头观战。
蕃民不得不将半数重盾及偏厢军布置在靠城墙的一侧,同时阵形团得更密,防备徐怀从城头射杀,推进的步伐顿时就缓了下来,同时变得畏畏尾。
相比而言,这边士气却旺盛起来,在唐盘的指挥下,有节奏的往前推进。
不过,双方战械比较完备,只要阵脚不被对方打乱冲杀进来,伤亡都极其有限,更多拿着刀盾互推对砍,后方的弓弩手找空隙射箭。
蕃民被徐怀冷箭打乱进攻节奏,接战后就处于劣势,那蕃将与徐怀对骂一阵,最终还是下令后撤。
双方都控制一段城墙,蕃民后退到街垒之后,唐盘也不敢无视对方在城墙准备的滚石檑木肆意逼近,便将队伍撤回来,换新一队人马再上前阵准备挑衅对方。
双方都非常谨慎保守,伤亡也就有限。
蕃民在北城墙下折腾了一宿都无进展,日上三竿时,便放弃试图从紧贴城墙的这一侧进攻,而是将进攻的重点放到与相邻城下街的巷道,从东往西打。
那条巷道距离北城墙也就五六十步,但屋舍没有拆干净,大量残墙断垣遮拦在那里,除了个别间断空隙外,绝大部分地段都无畏城头弓弩的威胁。
负责守御那条巷道的将官,还是徐怀他们的老熟人,是曾率一营禁军驻守在草城寨受巡检使陈子箫节制,在陈子箫调离之后还短暂担任草城寨巡检的指挥使解忠。
解忠原隶属天雄军第六将朱广武麾下。
胜德门城楼垮塌,朱广武彼时正在城门下指挥救火,躲避不及,被垮塌下来的砖石梁木砸得面目全非、死无全尸,同时还有数百兵卒非死即伤。
这也使得天雄军第六将兵马的士气更为低落。
解忠率领五百人马独守一条狭窄街巷,照理来说人手相当充足,左右街巷又都友军相邻,可以相互支援,但兵卒只敢躲在障碍物后防守。
他们看着蕃民将街垒前的屋舍逐一拆光,也不愿走出障碍物作战,还不时被对方的精锐弓手抽冷子射杀一二人。
日上三竿时,解忠其部人马拆卸屋舍,拿砖石在巷道中间堆出一丈多高、两丈余厚的垒墙,但垒墙完全没有结构强度可言。
两队蕃民各抬起一根合抱住的房梁充当撞木逼近到垒墙边,撞击两下,垒墙就摇晃不休、砖石滚落;解忠其部人马躲在垒墙后惊慌无比,仅有数人站在垒墙后搭设的高台拿弓|弩射击,却毫无作用。
看那边形势危急,徐怀留徐武碛在城上撩阵,他与牛二缒绳下了城墙,与殷鹏所率第四都一队人马汇合,从门窗、屋顶都被拆除掉的宅院穿过,眼看着一丈多高的垒墙轰然倒塌,甚至还有数名兵卒为躲抛射过来的箭雨,都没有来得及从垒墙下逃走,被砖石压住惨嚎不已。
敌卒在后面搭建高台眺看战场,徐怀与殷鹏带队从院子里钻出,已有一队蕃民健锐手持刀盾弓|弩,堵在仅一丈宽的院门口相候。
徐怀看着数支从后面射来的利簇,身形微蹲,背脊旋拧,破锋刀携千钧巨力横斩出去,当即将挡在院门前的三面木盾斩裂。
木盾之后遮护的三名蕃民健锐,没想到手里木盾在徐怀的刀锋面前,就跟纸糊似的,他们正拿肩臂顶住木盾,完全没有想到闪躲,也是一瞬间从腰腹被刀锋斩破,往后栽倒,顿时间也让出叫徐怀破门杀入巷道的通道。
院门太狭窄,巷道里还有二三十蕃民健锐抵挡,除了牛二手持一面铁盾紧跟在徐怀身侧,其他人无法同时跟上。
殷鹏以长枪点地,穿着铁甲的他,陡然拔高七八尺,跃上院墙。
他不顾数支箭簇攒射过来,便往徐怀右侧扑去,长枪在半空中荡打出三道枪影,压制徐怀右侧的敌卒。
为给更多将卒进入巷道作战争取空间,徐怀这一刻也丝毫不留余力,也没有其他花式,纯粹以力破力,以重斩、重劈开路。
破锋刀有如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雷霆,将一面面挡在身前盾牌劈开、劈碎,敌卒有利簇射来,徐怀也只是偏过没有遮挡的面门,纯粹以铠甲、铁盔去挡,他身前一时间尸肉横飞、血喷如泉。
等到身后将卒都进入巷道,结阵将不及三丈宽的巷道堵住,两侧院墙也站上十数弓手压制蕃民,徐怀才喘着粗气与殷鹏、牛二退到阵后歇力,盯住刚才与他对骂的那个蕃将,笑道:
“蕃狗,笑我大越无英雄好汉,刚才怎不见你上来与爷爷厮杀?是不是觉得爷爷的刀锋,不如你娘的奶|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