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领导肯以后,侯沧海请了几天假,前往秦阳,参加了秦阳市招商局的公招考试。熊家对这次考试相当重视,收拾了原本空着的熊小琴房间,让侯沧海搬进去住,以便专心复杂。对于侯沧海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如果成功,不仅能够与女友团聚,而且能从镇政府直接跨到市级机关。
十五号,侯沧海前往考场。
十月二十五号,笔试成绩公布,侯沧海笔试成绩第一,进入三选一面试。
得知这个成绩,熊家人挺高兴,熊恒远特意买了肥肠,在家里红烧。
侯沧海对面试心有忐忑。江阳区每个月有一个办公室主任联席会,会后大家聚餐,聚餐就得喝酒。喝酒多了,难免讲些走火的话。走火的话往往有些真话,侯沧海在真说中得知了各单位在面试时的一些小猫腻。
在各单位招人时,笔试公平,面试则有相当大的临活性,也就是说面试主考官决定着考生命运。这次招商局面试是三招一,如果三人中有一人能把关系走到主考官处,那么按照规则,有关系的人必将获胜。
此时,侯沧海希望能够有特别的运气,三人都没有关系,面试也靠硬功夫。
面试结束后,熊家三口天天关注考试结果,甚至比侯沧海本人更关心。
希望是美好的,结局是尴尬的,好运气没有降临在侯沧海头上,面试没有成功。
拿到结果后,熊家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等到灰头土脸的侯沧海返回江阳,熊恒远将熊小琴房间的属于侯沧海的用具搬了出来,放在客厅里。
“我姐平时不回来住,就让侯沧海住我姐的房子,他住在客厅,大家都不方便。”熊小梅气愤地道。
“你姐还要睡呢。” 熊恒远又低声道:“平时吹牛,结果上了正场合又考不上。”
熊小梅辩解道:“侯沧海笔试第一名,面试百分之一百有猫腻,不怪他。”
熊恒远每次想起二妹两地分居的状态就觉得无法忍受,一股无名火呼呼地往上升,道:“二妹,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非要找一个江州人。我就不相信自由恋爱,以前我和你妈结婚前就见过两次,结婚以后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读了大学,还没有莎莎妹懂事。”
不管莎莎妹是不是住大房子,从本质上来说,她就是一个小三。熊小梅辛苦考了大学,认认真真生活,结果在爸爸眼里居然还不如一个小三,这让她感到十分委屈,又很生气,脱口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难道钱就这么重要?”
熊恒远道:“我以前也没有觉得钱重要,结果证明钱确实重要,你康叔为什么跳楼,还是被钱逼到这个地步。侯沧海在江州农村工作,没有前途,找不到钱。你没脑子,才想到要嫁给他。”
熊小梅没有想到年轻时正义凛然、豪爽大方的父亲在遭遇中年危机后会变成一个目光短浅的人,觉得无比悲凉,转身回屋。
客厅里坐在屋角剥蒜的熊恒远也在生气,二妹读大学把人读傻了,明明可以在秦阳找一个条件很好的,却非要守着一个江州的农村干部。如今大女儿已经远走高飞,他真不希望小女儿也离开秦阳。
杨中芳推开房门后,道:“二妹在哪里?”
熊恒远生气地道:“躲在屋里,一点家务事都不做。”
杨中芳将丈夫拉到了里屋,道:“刚才潘国英找我,说是上次莎莎妹办酒的时候,有一个香港老板也在喝酒,是莎莎妹老公的同事,他看上了我家二妹,想牵线搭桥。”
熊恒远断然道:“嫁到香港,不得行。不能让二妹走这么远。”
“不用到香港,就在秦阳这边。他愿意在秦阳买房子,在这边结婚。” 杨中芳望着丈夫铁青的脸,自言自语道:“那人三十五岁,年龄稍大了一些。我看了相片,长得还算精神,不显老相。他在香港工作,每个月有十万人民币收入。”
十万人民币是一个庞大数字,特别是对比自己在家待岗的二百多元工资,确实是小草和大树的区别。熊恒远满嘴苦涩,半天不说话。
杨中芳与丈夫同样是生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面临着同样的道德困境。她和丈夫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才道:“老潘让我们两家一起吃饭,去不去?到时那个人要来。我们顺其自然吧,如果二妹和那个人对眼,那就是最好不过,不对眼,就顺其自然。”
熊恒远用手搓了搓满是皱纹的脸面,迟疑地道:“那就吃顿饭,顺其自然。”
这幢楼住的都是老邻居,互相请吃饭是常事,熊小梅也不疑有其他事情,和父亲和母亲一起到了新开火锅馆。熊恒远穿上那件参加大女儿婚事时置办的中山装,皮鞋刷了油。熊小梅早就习惯了父亲穿着旧工作服的样子,看着他穿起好衣服,道:“难得啊,老爸穿得这么整齐。”杨中芳道:“莎莎妹叫吃饭,肯定是在好餐馆,我们不能丢脸。”
新餐馆装修得很现代,各种设施亮得让熊恒远和杨中芳怯手怯脚。
除了莎莎妹一家人以外,还有一个长得清瘦的中年人。中年人五官还算端正,就是稍有些黑,又瘦,脸皮还有些坑坑洼洼。
莎莎妹特意向熊小梅介绍道:“这位是孙哥,孙俊春。”
孙俊春取出名片,每个人都递上一张。熊恒远很少接到名片,拿到这张烫金名片以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见女儿将名片放在包里,也就将名片放在上衣口袋里。
饭局开始时,熊小梅很快就觉得不对味。坐在身边的孙俊春不停地介绍自己的生意,还殷勤夹菜。除了侯沧海以外,熊小梅无法接受其他人给自己夹菜,想起筷子上沾着口水,禁不住一阵恶心。她放心筷子,望着孙俊春,道:“请不要给我夹菜。”
她说这句话时,恰好处于众人说话的间隙期。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话。孙俊春也不恼,解释道:“我是用的公筷。”
熊小梅又道:“就算有公筷,也不用给我夹菜,我不习惯。”
杨中芳刚准备打圆场,潘国英在桌上用腿踢了他,不停眨眼示意。
熊小梅注意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这才意识到声音有点大,她突然明白了今天这顿饭的真实意义,不禁对所有人都恼怒起来。所有人明明都知道自己正在热恋,却依然演出这一出戏。眼前这个叫孙俊春的男人和莎莎妹男人年龄接近,肯定是在某处有妻子,但是在曾经满是国营大厂的秦阳可以正大光明找小三,父母居然默许此事。
最后一点让熊小梅心中无限酸楚,眼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她轻轻搁下筷子,对着所有人说了一句:“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屋外。
莎莎妹快步跟了出来,叫了一声:“小梅姐。”
熊小梅停下脚步,道:“莎莎妹,你回去吧。”
莎莎妹走到身边,道:“你生气了?我其实不愿意安排这顿饭,可是孙俊春一直在请求,他这人条件不错,离婚两年了,有一个女儿。”说到这里,她苦笑一下,道:“小梅姐,你还相信爱情吗?我以前相信,后来进厂当了女工,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整整干了两年,从此我不相信爱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其他不用想这么多。”
熊小梅道:“莎莎妹,我有男朋友,谈婚论嫁了。”
莎莎妹道:“那就算了,我给孙俊春讲清楚。”
莎莎妹本人没有预料到孙俊春的执着。孙俊春得知熊小梅明确态度后,不以为然,继续动强大攻势。
第一波攻势就动于吃饭后的第二天。
熊小梅刚刚从教室出来,走回办公室,刚进门就现老师们望着自己的目光不对。熊小梅低头打量自己,没有异常之处。她随即现异常之处在何处,原来自己桌前有一大束玫瑰。玫瑰虽然没有九百九十九朵那么夸张,也有很大一束,好几十朵是有的。这些玫瑰红得耀眼,散着香味,与堆满了教材和课本的老师办公室严重不协调。
在玫瑰上挂着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句肉麻情话,落款是孙俊春。
孙俊春这种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浪漫,实则是变相的死缠烂打,这引起了熊小梅强烈反感。她将玫瑰花扔进垃圾桶,假装镇定地看书。下班后,她给莎莎妹打了电话,道:“莎莎妹,你让孙俊春不要再送花了,我有男朋友,早就同居了。”
莎莎妹惊讶地道:“啊,有这事吗?我昨天就将你的态度告诉了孙俊春,他表示理解。看来,他确实是看上你了。你以后别理他,他碰几次壁,自然就会放弃。”
下班以后,熊小梅预料到孙俊春会在大门口等着自己,特别走了西边侧门。她走出校园,绕小道离开时,特别是从小道口看了看学校大门口。
大门口停着一辆宝马,孙俊春站在宝马车旁,望着陆续走出的师生。熊小梅从小道离开了学校,一路往家里走时,总是在想:“如果站在宝马车前的人是侯沧海就太棒了。”
令莎莎妹和熊小梅都有些惊讶的是孙俊春的极佳耐心,接连好几天,孙俊春都坚持给办公室送花和在学校门前守候,还到家中拜访。他的态度诚恳,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就算被熊小梅责骂也能做到唾面自干。
如何对待此人,让熊小梅伤透了脑筋。
她曾经单独与孙俊春作过一次交流。
“请你不要再来了,我有男朋友,早就同居了。你这样无休无止是骚扰。”熊小梅为了制止孙俊春的行为,话说得很直截了当。
孙俊春道:“追求一个人是天赋人权。我会改正我的方式,尽量不影响你的生活。小梅,我是真心对你的。那天在满岁酒宴上,我对你一见钟情。”
熊小梅冷笑道:“不要说得这么好听,你就是想找小三。我明确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你误解了,请看一张相片。” 孙俊春拿出钱包,取出来一张陈旧的黑白相片,孙俊春和另一个女子站在一辆小货车前。孙俊春还很年轻,光着膀子,黑黑的,笑得很开心。另一个女子也就二十出头,穿了一条花裙子,头上烫着小卷。
“这是我和前妻的相片。我不是正宗香港人,在六十年代随父母逃到香港的。前妻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生活好了,她得病走了,没有享福。”
熊小梅被这个女人吸引住了,目光透着被相片凝固的时光,与另一个女人对视。她惊讶地现,相片中人与姐姐居然有几分相似。过了良久,她道:“这是你的妻子吗?”
孙俊春脸上带着淡淡的伤感,道:“你也看出来了吗?她和你长得很像。相片没有表情,真人更像,特别是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被吓住了。”
熊小梅将相片还给孙俊春,道:“你对妻子的感情让我很感动,但是,我不想当一个替代品。而且,我有了心爱的人了。”
孙俊春道:“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熊小梅摇头道:“你没有机会。”
孙俊春道:“我希望能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熊小梅原本想将此事告诉侯沧海,由男友出面将孙俊春逼退。这次谈话以后,熊小梅改了主意,依着侯沧海的臭脾气,肯定会动拳脚。她不希望侯沧海殴打孙俊春,原因很简单,不是喜欢孙俊春,而是孙俊春一直带着逝去老婆的相片。从这一点来说,他不是坏人。
十一月,孙俊春要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急匆匆返回香港。在机场,他给熊小梅了一条短信:“暂回香港,打理生意。我一定会回来的。”
相较于以前由亲朋好友介绍的相亲对象,孙俊春从各方面都还算不错。这给熊小梅以某种压力,等到孙俊春回香港以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熊小梅给侯沧海打了一个电话,第一句话就道:“我想辞职。”
侯沧海道:“商院在寒假就要研究人事,这一次把握很大。而且就算要辞职,也应该是你有固定工作,我辞职去商海打拼。男主外,女主内,这是传统,有道理的。”
熊小梅道:“我想你了,真的很想。”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