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道:“你别急,说清楚一些,有多少人上吐下泄?”
熊小梅语带哭声,道:“有十几个人在校卫生所,听说马上要送医院。这些是最严重的,还有几十人症状比较轻,聚在食堂里闹事。前窗玻璃都被砸坏了。食卫监局的人也到了,他们收集了很多样本,送回去化验。你在哪里,赶紧回来。”
这个消息太严重了,侯沧海如胸口中了一记重拳,极为烦闷。
侯沧海匆匆离开了体委家属院。他知道吴小璐肯定站在窗口,但是没有回头。
走向街道时,他的心情特别复杂。一方面是对食堂事故的担忧,如果真有十几人送医院,这件事情就太大了,他们的食堂生涯必然就此结束;
另一方面是对自己行为的深深悔恨。他和熊小梅即将结婚,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与吴小璐产生了暧昧,如果不是这个电话,说不定就会有严重后果。
想到这里,侯沧海出了一身冷汗。坐上出租车后,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暗自誓,绝不能再做对不起熊小梅的事情。
出租车司机注意到乘客在自扇耳光,便用过来人的口气道:“男人都是这样,在外面搞了女人,搞完了又觉得对不起老婆。是不是这样?”
这句话猜得太准了,侯沧海惊讶地道:“你怎么看出我在外面搞了女人?”
出租车司机道:“男人都是这个得性。看老弟这个年龄,应该是第一次乱搞吧,凭着老弟的相貌,以后肯定会有大把女人,搞啊搞,就习惯了。只要没有被老婆抓到,用不着打自己耳光,坚决不能承认。”
“如果被老婆抓住,怎么办?”
“那就打自己耳光,回去跪搓衣板。只要认了错,老婆最后还是得认。”
“你猜错了,我打耳光是觉得自己犯贱。”
“别狡辩了,犯贱就是出去乱搞。你还有良心,知道后悔,大部分人都认为能乱搞是有能力的体现,能瞒就瞒,能骗就骗。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搞几下,扯脱了谁认识谁啊。”
经过油滑的出租车司机调侃,侯沧海焦躁心情似乎得到缓解。他并不同意出租车司机的说法,再次下定决心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不起熊小梅,我侯沧海,说到做到。以后,不再和吴小璐单独接触,我侯沧海,说到做到。”
一食堂,聚集着一群学生,还有后勤处金正堂等老师。金正堂与一食堂关系处得不错,平时见面总是笑眯眯的。今天他来到一食堂,双手背在身后,面容严肃。
侯沧海在前窗和后厨都没有见到熊小梅,便走到金正堂身边,悄悄道:“金延长,出了什么事情。”
金正堂一句话不说,朝外面走去。
两人走进小厅后,金正堂满脸怒色,“你们搞什么名堂,有几十个同学上吐下泄,校医通过调查,现他们都是在一食堂吃饭,肯定是一食堂饭菜出了问题。校医通知了学校,根据校领导要求,办公室将此事报告了食卫局。” 他埋怨道:“做伙食团最关键是卫生,如果出了卫生事故,以后谁还敢来吃饭。化验结果出来以后,如果责任在你们,学校要终止合同。我个人也要承担责任。你们两个年轻人啊,做事不牢靠。”
“我们都是按流程在走,去年做了一学期,从来没有问题。” 侯沧海本身在政法委从事综合治理工作,能看到不同部门的文件(包括卫生单位文件),深知卫生安全的重要性。因此,他一直非常强调食堂卫生,从进货、摆放、烹调、出售等诸多方面都严格控制,应该来说不会出现严重的食品安全事故。
“金处,真有可能中止合同。”此时一食堂如一只会下蛋的金鸡, 如果终止合同,则损失相当惨重,是对他们人生美梦的巨大摧残。
金正堂道:“这不是中止合同的事情,如是是安全事故,严重的要追求刑事责任,如果不严重,罚款和停业都是必然手段。”
中午,侯沧海还在吴小璐家里享受美食,差点与吴小璐有了一段旖旎时光。没有料到半个小时之内风云突变,一食堂从事业巅峰坠入谷底,他极有可能再一次面对人生困局。
金正堂见侯沧海神情难看,缓和了口气,提醒道:“你换过厨师,现在的新厨师是不是有问题?”
侯沧海努力调整情绪,道:“不可能,李前宏以前是面条厂的大厨师,不会犯低级错误。”
金正堂不停摇头,道:“一食堂风水硬是怪,每个老板都是好不容易做起来,总会出现这些烂事。”
侯沧海听到这句话,有一丝疑惑出现在脑里。他正想要梳理这个疑惑,金正堂又道:“留在一食堂的这群学生都在症状最轻的,有十二个学生在学校卫生室。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根据要求,师生现5人以下轻度症状(如呕吐、腹泻)要报告学校,超过五个人就要报告教育局和江阳区政府。现在电科院已经启动学校食品卫生安全应急预案。你在配合调查的时候,找找关系,争取处罚降格。”
这时,一辆救护车呼叫着开进了电科院,直奔学校卫生院。
金正堂脸色顿变,道:“叫了急救车,在卫生院的学生有可能病情严重。”
又一辆食卫监督车开进了一食堂。
如此阵势,侯沧海感到大势已去。
金正堂离开了小厅,去食卫监新来的领导见面,将侯沧海一个人丢在小厅。
保卫科同志带着熊小梅回到一食堂。保卫科同志吩咐熊小梅道:“你们所有员工都不能走,食卫监要进行调查。”
熊小梅只是抹眼泪,双肩不停耸动。
保卫科同志不耐烦地道:“哭有什么用,你要积极配合调查,不能乱来啊。”
几个老师在副校长带领下来到一食堂,分头做学生们的工作,劝说他们离开一食堂。
侯沧海站在小厅里,抬头望着天花板。一食堂所有制度是由他所制定,执行得颇为良好,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个大规模安全事故。刚才金正堂无意中提起“一食堂风水硬是怪,每个老板都是好不容易做起来,总会出现这些烂事。”这一句话如一道闪电,直刺向侯沧海脑海深处,让他隐约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太傻,忘了还有监控设备。”侯沧海狠狠地又打了一个耳光,悄悄找到了在后厨等待询问的侯金玉,拿到了库房钥匙。
趁着食卫监局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封存库房,侯沧海独自溜进库房,将监督系统中标有“后厨”和“后厨门”的两个光盘取了出来。他寄希望这两个光盘都找出真相,双手合什,念念有声。
他随即打通了陈华电话:“你那个派出所老乡电话是多少,赶紧给我,十万火急。”陈华翻着电话本,随口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急。”侯沧海道:“一食堂出了食品安全事故,十几个学生坏了肚子,送医院了。我怀疑是有人作手脚,想看一看监控。”
联系上监控公司以后,侯沧海带着光盘暂时离开了一食堂,在学校门口等着监控公司的人。等待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
熊小梅边哭边道:“你怎么还不来,真是出大事了。这次我们要遭,说不定还要进监狱。”
事情紧急,矛盾尖锐,侯沧海却奇怪地变得非常平静,视力和听力似乎比平常更加敏锐。他用一种稍稍缓慢的语调道:“我就在校门口,暂时不会进来,免得行动不自由,无法在外面做工作。你别急,做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熊小梅语速急促,道:“深什么呼吸,你马上过来,我受不了。”
侯沧海原本想跟熊小梅谈一谈监控的事情,听到熊小梅失控的语气,改变了主意。他为了安慰女友,道:“我正在找杜灵蕴和周水平,你放心,肯定不会进监狱。”
一个严肃声音传进耳朵,道:“你在给谁打电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找谁都没有用。”
随后,电话断掉了。
想到熊小梅的状态,等待监控公司的十分钟犹如十个小时那么漫长。侯沧海反复分析今天遇到的事情,结合前天遇到的郫县豆瓣极咸之事,越肯定是有人在捣乱。
如果是内乱,唯一可能就是杜高武。他此时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心狠手辣,收留了杜玉荣的亲戚杜高武;如果是外乱,则极有可能是杨尾巴。自己曾经开除过他,谁知学校又重新聘用了他。他天天在锅炉房工作,对一食堂非常熟悉,极有可能混进来使坏。
他如一个侦探一样,逐一分析可能的“坏人”,分析来分析去,如果真是人为使坏,还是杜高武和杨尾巴机率最大。
一辆普桑开了过来,开车的人是派出所杨亮。陈华和王桂梅坐在后面。
上车后,侯沧海坐在后排。他没有废话,简略讲了事件,又道:“现在食卫局的人,学校的人,都在一食堂。我怀疑有人投毒,事情紧急,你们帮我看一看。”
王桂梅已经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将磁盘放进去以后,监控系统专用软件立刻开始读“后厨”光盘。王桂梅将时间调到昨天晚餐结束后,一直快进,很快就在开着昏暗灯光的后厨里现了一个人影,时间是凌晨两点。
“这人是你们厨房的人吗?”
“不是我们的人,肯定不是。”
黑色人影在灶台前忙碌一阵,将一些东西放进灶台里的坛坛罐罐里。然后,他朝大灶方向走去。他这时到了监控死角,看不见那条人影。
推断变成真相,侯沧海内心大定,脸上露出笑容。令他意外的是那条人影并非杜高武和杨尾巴,隐约有点象二食堂的老板。
另一个光盘则监控后厨大门。后厨大门有路灯,将人影看得很清楚,正是二食堂的老板。他大摇大摆拿着一架梯子,安放在后厨玻璃窗前。
后厨玻璃窗非常高大,分为上下两格,上层安有老式防盗栅栏,上层玻璃离地面足有三米多高,也有防盗栅栏网。瘦瘦的黑影不知用什么手法抽出两根防盗栅栏,轻松地钻了进去。看到这里,侯沧海突然明白了金正堂所言“一食堂风水硬是怪,每个老板都是好不容易做起来,总会出现这些烂事”真实含义是有人刻意进行破坏,导致一食堂总会在关键点出问题。
杨亮一直凑过来看视频,骂了一句:“这些人胆子太大,为了赚钱不知道死活。他这个行为涉及到公共安全,如果上纲上线,是要吃牢饭的。”
王桂梅经营的监控系统立了大功,让其很有成功感和自豪感。她高兴地道:“这套监控系统过时了,现在我们有更先进的监控系统,可以进行实时监控。如果你们这套监控系统能看到实时状况,可以将对方捉个现形。”
从接到熊小梅电话再到此时,侯沧海心情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从谷底跃升到了高峰。他毫不犹豫地道:“有新系统?我马上换。王总,你能不能把这两个盘复制下来。如果我交给相关部门,他们不还给我,我就麻烦了。”
杨亮竖起了大拇指,道:“侯沧海不愧为政法委的人,心思缜密啊。这事有点急,我们马上复制,最多半个小时回来。”
陈华道:“那我跟着侯沧海先到一食堂,等着杨哥和嫂子带回来致命一击。”
杨亮掉转车头,朝城区开去。
陈华理了理稍有点乱的红色围巾,道:“沧海,我听小梅说,你们要结婚了。”
“嗯,春节回秦阳,见了小梅爸妈,他们同意我们婚事,把户口本给我们了。他妈给我们算了日子,在3月份去办证。”听到“沧海”这个称呼,侯沧海心里就哆嗦了一下。以前陈华也称呼过“沧海”,他虽然觉得有点太亲密了,可是能坦然接受。今天中午与吴小璐有过拥抱和亲吻行为,让他对熊小梅心生内疚,“沧海”两个字便引起警惕,变得暧昧起来。
“你们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祝福你们。” 陈华内心酸酸的,但是还是真诚地祝福了两人。
侯沧海道:“我们是受害者,就算公安证明了我们的清白,在同学中也会留下坏印象。我想要把事情弄大,让全校师生都知道二食堂老板是坏人。”
陈华立刻明白了侯沧海的意思,道:“你是不是想让媒体介入?我有几个记者的电话,你直接和他们联系。”
拿到记者号码以后,侯沧海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在校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将一食堂中毒事情捅了出去。
打完几个电话,侯沧海和陈华这才朝一食堂走去。
一食堂外面的学生大多散去,只有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有学生,也有各种闲人。二食堂老板和老板娘站在园门附近,远远地看着一食堂。
“这事闹得太大了,喂,昨天你到底放了多少?”二食堂老板娘长得肥头大耳,恶狠狠地看着老公。
老板是个瘦小个子,尖嘴猴嗯。他昨天喝多了酒,迷糊地拿着一包料到了一食堂。他没有敢承认昨天一时兴起,多放了很多料,道:“以前都是这么多,结果就是拉稀,从来没有人呕吐。绝对是一食堂自己菜品本身有问题。嘿嘿,这一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一食堂至少会走掉一大半的学生,我们又要财了。”
老板娘道:“让你少喝点,你非要喝马尿。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心里慌得很。以后,这种事情少做。”
老板拍着胸膛道:“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出事。上学期,我们的钱被一食堂赚了大半。无毒不丈夫,他们赚钱,我们就要喝稀饭。”
老板娘望着那道园门,道:“救护车来了两辆,我真担心出人命。老公,我们想办法给舅舅说,让他将那道园门堵上。这样一来,大部分学生都会到二食堂和三食堂,三食堂菜品不行,我们肯定能赚钱。”
老板苦着脸道:“我跟舅舅说了好几次,他不同意,说是没有理由堵门,我也没有办法。我听说一食堂老板是区里干部,他有关系,可能把事情摆得平。”
老板娘转身朝二食堂走,道:“走吧。他肯定不是大官,是大官就不会来干食堂。遇上这种事情,他就算是个小官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走吧,我们准备晚饭去,今天吃饭人肯定多,多准备点。”
在一食堂里,侯沧海这个小官平静地看着食卫监局、保卫科在给一食堂贴封条。熊小梅和陈华站在一边,悄悄地咬起耳朵。
最初熊小梅是眼泪婆娑,听到后来时,眼睛亮了起来。
与杨亮通了电话以后,侯沧海拨通了110,道:“我是电科院一食堂,有人投毒,造成十几位学生中毒,送医院了。我有证据,你们赶紧过来。就在电科院一食堂,进大门第一个食堂。”
打完报警电话时,区食卫监局刚刚贴完封条,准备让所有厨房员工离开厨房,然后再在后厨大门上贴封条。
侯沧海胸有成竹地走到区食卫监局带队领导面前,道:“我是一食堂老板的家属,有两句话给你们说。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怎么没有通知公安部门?”
区食卫监带队领导背着手,俯视这位说话怪异的家属,道:“化验结果没有出来,无法查证原因,现在不用叫公安介入。化验结果出来,我们会依据实情处理。在处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能营业,否则要负法律责任。”
侯沧海道:“你们警惕性太低了,而且按照预案,不管调查结果是否出来,都应该通知警方,你们这个做法有瑕疵。”
区食卫监局所有在场的人如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一食堂老板的家属”。
侯沧海正色道:“我已经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要留下来配合调查。”
金正堂有些纳闷地看着侯沧海,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无端挑事。他介绍道:“这是熊老板的老公侯沧海,他在江阳区政法委工作。”
侯沧海继续道:“我还是维稳办的,等几天,我会到你们单位查看重大卫生事故预案。接到通知时,你们就应该叫公安来。”
食卫监局领导一时之间没有能够理解侯沧海所作所为,生了严重的理解错误,道:“我们是正常行政执法,你叫警察来做什么?政法委的干部更要依法办事,难道叫警察来抓我们,真是天大的笑话。”
外面响起警车警笛声音。
警车后来不远处,是电视台的采访车。
(第九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