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盘中菜,太后脸色微沉,目光落到甄妙那里:“甄四,这菜是你做的?”
昭丰帝则是看着两盘菜,眼中闪过玩味。
甄妙倒是一脸平静的施了礼,才道:“回太后的话,是民女做的。”
太后紧绷了嘴角:“那么,你能给哀家解释一下吗?”
甄妙没有那种把误会推向高潮再水落石出,从而让对方出更大丑的爱好。
毕竟对方是公主,真的不死不休,对她半点好处都没。
再者说,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较劲,值得骄傲吗?
遂坦然而利落的道:“太后,这糖醋鱼和香酥鸡,不是真正的鱼和鸡做的——”
“太后和父皇面前,事实俱在,你还敢撒谎?”方柔公主尖叫道。
“方柔,注意你的仪态!”太后冷喝道。
“皇祖母?”方柔诧异的抬头,眼中满是不解。
明明是甄四犯了错,为什么皇祖母却责怪她?
太后心中叹一口气。
方柔,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是公主,自有公主的规矩要守,至于别人,对错与你何干?
堂堂公主在意那些,本就落了下乘。
若是能够——
太后骤然想到一个人。
要是她能教导方柔一年半载,或许会脱胎换骨——
骤然起了这个心思,太后对这件事原本的处理打算悄然起了变化,面上却不动声色。
甄妙没有理会方柔公主的插言,继续道:“太后,华若寺乃是千年古刹,规矩森严,民女就是真的想要鱼肉做菜,又从哪里得来呢?”
“这还不简单,大殿后面就有放生池,说不准是那两个贪吃的和尚去——”
“方柔,住口!”一直没有做声的昭丰帝终于开口,威严尽显,“看来朕还是太纵容你了。罗卫长,等明日一早就派侍卫送方柔公主回宫,并对皇后说朕的吩咐,方柔公主三个月内不得踏出玉堂宫半步,抄写金刚经十遍!”
“父皇——”方柔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昭丰帝却没看她,对坐在另一侧的主持明真大师道:“大师,方柔口出无状,还望见谅。”
明真大师道声不敢,目光却落在甄妙身上,目光难测。
方柔公主气的身子抖。
为什么,每次遇到甄四,倒霉的都是她!
“父皇,儿臣不服。儿臣只是说了几句,您就这样责罚儿臣,那么甄四呢?她可是做了荤菜给寺里和尚吃!”
昭丰帝隐含失望的看她一眼:“那么,你就好好看着吧,保持你皇家公主的仪态!”
“是。”方柔公主再不敢吭声,委屈的咬了唇。
她倒是要看看,父皇和皇祖母,是怎么处置甄妙的!
“甄四,你说这鱼和鸡,不是真正的鱼和鸡做的,那又是什么?”
甄妙垂眉敛目,镇静的道:“是豆腐。”
“豆腐?”在场的人都不可思议。
他们实在无法把眼前的菜和豆腐联想起来。
小沙弥大着胆子道:“皇上,是小僧和一空师兄看着这位女施主做的,食材也是我们拿来的,千真万确是豆腐呢。”
“这分明是鱼,怎么会是豆腐?”方柔公主尽力放缓了语气。
甄妙这才看方柔公主一眼:“公主,虽有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眼睛看到的也不见得是真的呢。听觉、视觉,甚至嗅觉,有时候都会欺骗我们的心。所以佛家才有明心见性,道家亦有返璞归真的言论。”
明真大师眼睛一亮。
一直伫立在昭丰帝身后,像是雕塑般的罗天珵也霍然抬头,向甄妙望去。
只见她神色平静,眼中一片清明,让人看了就生出宁和纯净的感觉。
这是前一世,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明心见性吗?
那么甄四,你究竟是什么性情呢?
为什么每一次在我对你有了定论后,你就会又有新的表现,让我再次茫然?
一抹痛苦之色从罗天珵脸上闪现,他强忍住了按揉额头的冲动。
不知何时起,他的头疼越来越重了。
昭丰帝来了兴致:“甄四还了解佛法道义?”
甄妙实话实说:“民女只知道这么两句。”
昭丰帝隐晦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傻丫头,别人在他面前生怕表现的不够好,对他肯定的地方恨不得竭力展露出来。
她倒是够老实!
昭丰帝对甄妙刚才的话虽有几分欣赏,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是真的精通佛法道义什么的,他实在无法待见。
小姑娘嘛,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
甄妙可不知道帝王的复杂微妙心思,一脸诚恳的道:“皇上,太后,这盘素鸡刚出锅不久,还没人动过。您二位若是仍不相信,不如亲自尝尝?”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就尝尝吧。哀家也被甄四说的好奇了,倒是要看看,这菜是怎么瞒过哀家的视觉和嗅觉的。”
“也好。”昭丰帝抬抬手,有太监去取食。
“皇上稍等。”罗天珵突然出声。
“罗卫长有话说?”昭丰帝饶有兴致的挑了眉。
这小子这次对他未婚妻的态度,很有些不对劲啊。
倒是有趣。
“出宫在外,皇上和太后入口的东西,还是先由微臣试过的好。”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昭丰帝很想问一声,罗卫长,你确定不是想先尝尝自己未婚妻做的东西吗?
咳咳。
这样怀疑臣子的忠心,完全不是明君所为!
昭丰帝眼角余光瞥见甄妙瞬间扭曲的脸色,淡笑着开口:“罗卫长想得周到,如此也好。”
小太监端着分到小碟子里的鸡块捧到罗天珵面前。
甄妙垂着眼帘,遮住了眼底情绪。
吃吧,噎不死你!
然后就见罗天珵袖子一抖,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照着鸡块插了下去。
甄妙差点一个趔趄栽倒。
姓罗的,算你狠!
似乎是感受到甄妙的情绪,罗天珵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把一块鸡肉吃下,罗天珵脸上闪过诧异。
昭丰帝笑眯眯的问:“怎么样,罗卫长,没毒吧?”
说这话时,特意扫了甄妙一眼,果然又瞥见她表情一僵,心情大好。
罗天珵一本正经的道:“排除了剧毒。”
够了啊!
甄妙捏了捏拳头,有种把盘子糊到他脸上的冲动。
昭丰帝再忍不住笑了:“罗卫长好生尽职。朕相信甄四姑娘不会乱来的。呈上来吧。”
小太监把吃食呈上,太后和昭丰帝各吃了一块。
双目对视,眼中都流露着诧然。
昭丰帝不信邪的再尝一块。
是鸡肉的味道,可细品起来,又有哪里不同。
“哀家吃出来了,这个啊,比鸡肉要嫩滑些,吃起来也没那么油腻。”良久,太后出声道。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仔细打量着甄妙,招手道:“来,和哀家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做的?”
甄妙便把做法大致说了一遍。
“皇祖母,孙女也要尝尝。”方柔公主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去给公主和郡主端上一份。”太后道。
一连吃了几口,方柔公主眼底的光终于暗了下去。
初霞郡主至始自终都保持着完美无缺的仪态,只是瞥见方柔公主神情黯淡时,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唇角。
昭丰帝笑着对明真大师道:“大师,不若把这丫头的方子学了来,以后华若寺就多了两道稀奇的名菜了。”
明真大师颇受昭丰帝敬重,说话就随意了许多,摇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口腹之欲不可贪。”
“主持,我错了。”小沙弥垂了头。
明真大师却爱怜的看他一眼:“一言,说起来,你还要感谢这位女施主。”
“主持?”小沙弥满脸疑问。
明真大师眼底含着慈悲,又像看透了一切,微笑道:“以出世之心入世,你可明白?你和其他弟子不同,自幼养在寺庙守清规戒律,若是没有这位女施主,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在不犯清规戒律的前提下知道鱼肉的味道。”
“师父不说,不得贪图口腹之欲吗?”小沙弥听得更困惑。
“欲望从何处生?只有体会过,才会生贪妄,而克服贪妄的过程,也正是修行的过程。等你有朝一日再忘掉这鱼肉的滋味,便修行有成了。”
“主持,一言知道了。”小沙弥似乎明白了明真大师的意思,可又好像没明白,总觉得面前有一扇看不见的门,若是寻到并推开了,就是新的天地。
明真大师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位小弟子悟性是极高的,可一片坦途又怎能摸到我佛真谛?
对这次意外,明真大师是相当满意,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手链:“女施主,这手链跟了贫僧多年,如今赠给你,希望保你生活顺遂。”
“多谢大师。”甄妙恭恭敬敬的接过。
太后眼神热烈的瞄了那串佛珠一眼。
华若寺开过光的佛珠,身为太后自然是不缺的,可是主持佩戴多年之物,她却没有!
当然太后不可能和甄妙抢东西,反倒又赏了几盘斋菜:“甄四,方柔莽撞,让你受惊了。想必老夫人那边正在等你吃饭,这几盘斋菜是明性长老亲自下厨做的,带回去给老夫人尝尝吧。”
“谢太后。”
甄妙领着涵哥儿告辞,昭丰帝突然开口:“罗卫长,食盒太沉,甄四姑娘也不好拿,你送他们回去吧。”
“是。”
见罗天珵提着食盒跟在甄妙后面走,又补上一句:“留在那边吃完饭再回来也不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