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惊叫一声,腾地做起来。
“淑娘,怎么又做噩梦了?”罗二老爷坐在床边,皱着眉。
这些日子,下了衙总会过来呆上一段时间,罗二老爷不知道是为了这还没见面的孩子,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对这妇人,他是有些上心的。
到底跟着他两年多,且比田氏温和柔顺的多。
就像那开着鲜嫩花的小藤似的,缠得人飘飘然。
脑海中一闪而过田氏吵闹的嘴脸,罗二老爷抿抿唇。
隐忍委屈,他已经受得够多了,够久了,不需要回了自己的屋子,还得受着!
“老爷,妾没有。”淑娘垂了头,手微微颤。
“淑娘,你跟了我这么久,如今又有了身子,有什么事就说,你这样,是觉得我不管用吗?”
“不是!”淑娘忙道,然后咬了唇,“是妾不懂事,胡思乱想的。”
“到底是什么事?”罗二老爷有些不耐烦了。
只是一个外室,若不是跟了他这么久,若不是有了身子,若不是这份温柔可人很合他心意,若不是隔壁有芳邻……
罗二老爷忙回了神,瞅着淑娘。
淑娘犹犹豫豫说起来:“老爷,您还记得春日那次,带妾去华若寺么?”
罗二老爷点点头。
“是妾贪心,悄悄和送子娘娘许了愿。没想到菩萨显灵,真的就有了……”
“你是想去还愿?”罗二老爷冷下脸:“真是胡闹,还没出三个月!”
淑娘脸白了:“是呢,是妾胡乱想的,妾不去,不去的。”
看着她双手揪着帕子,虽有了身子,人反而更清瘦了,下巴尖尖的,罗二老爷缓了神色:“你总是这个样子。还没如何呢,先自己把自己吓着了。又不是说不让你去还愿,只是晚些日子,还怕菩萨责怪,竟吓得日日做梦?”
听到做梦,淑娘身子一颤,声音有些抖:“妾也是想着等生了再去。可不知怎的,就夜夜做梦,梦到菩萨怪我心不诚。老爷,您说,菩萨会不会真的怪我,把这孩子收回去——”
淑娘一下子抓住罗二老爷的手,泪盈于睫。
她跟了老爷两年多了,好不容易求来这个孩子!
耳边不由响起前几日出门,无意间听来的话。
老杨家的媳妇吊死了。
为啥啊?
她儿子得了怪病,一下子不行了,就去华若寺在菩萨面前许了愿,愿日日茹素,只要儿子好起来。
结果儿子果真好起来了,大好的那一天一家人庆贺,那媳妇高兴得忘了,吃了一块肉。
结果她儿子饭还没吃完呢,就噎死了。
杨家媳妇当晚就上了吊。
“菩萨会把孩子收回去的!”淑娘觉得那些话就像刀子,这几日割的她体无完肤。
“真是胡说。”罗二老爷喝了一声。
淑娘忙擦了眼泪,怯怯望着罗二老爷笑:“就是妾整日胡思乱想的呢,说了又让老爷为难。老爷,您今日沐休,天又好不容易放晴了,去透透气喝喝酒吧,别总守着妾了。”
罗二老爷摇头:“你啊,就是这个性子,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既然想还愿,就去吧。反正也有两个月了,再雇上一辆好马车,铺厚点,不碍事。”
“当真?”淑娘一脸惊喜。
“自然是真的,正好我沐休,就陪你一起去吧。”
她这胆小性子,不折腾这一回,天天做噩梦也得把孩子折腾没了。
马车停在巷子口,罗二老爷在前,一个丫头扶着淑娘在后上了马车。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吱呀呀远去了。
杏花巷的一户人家这才开了门,一个浑身半点饰物皆无的女子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笑了笑,抬脚出了门口。
一座民宅里,听了禀告,罗天珵笑了笑:“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下,眼中闪过畏惧。
“等等。”罗天珵挑眉,“你怕我?”
那人牙有些打颤:“不,不怕!”
怎么不怕,一个局用两条人命来做,那可是毫无相干的两条人命!
他是地痞,也没见过这样不动声色就要人性命的狠人!
我的天爷,那日是迷了什么心窍,就是十两银子,他就答应把杨家的消息传了出去,还一直留意着那户人家的动静,然后给了他们这人想给的车夫!
这次该不会是两尸三命吧?
那人打了一个趔趄,头都不敢回就退下了。
收钱办事,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要做的只是忘了,对,只是忘了。
看着犹在晃动的门帘,罗天珵摇头笑笑。
果然,人都相信自己揣测出来的事实。
一个青衣男子从暗处走出:“主子,以后这事,交给属下去办就好了。”
“你又不是这一片的人,又不用你杀人,你去办什么?”
“主子何必亲自动手——”
罗天珵笑了:“你说杨家那二人?”
青衣男子默认。
罗天珵似笑非笑:“没有杨家的,还有王家的,张家的,朱家的,这么一大片地方,总不可能就没有死人。”
怎么个死法,只要用嘴说,不就够了吗?
有银子,还怕不能说成自己想听的?
“行了,你也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罗天珵先走了出去。
一年多了,还是缺人啊!
不过也还幸运,谁让他还记得,向来不好女色的二叔,偏偏有个还算上心的外室呢。
不过那外室进门,是一年后了,带着孩子,进门没多久就去华若寺还愿。
呵呵,去上香,上香好啊。
罗天珵摸了摸心口。
这日子,似乎没有想得那么糟糕,这里面的恨和痛似乎轻些了呢。
沐休,还是早点回家去吧,对了,先去悦来小栈买上一斤藕粉桂糖糕,甄四应该爱吃。
日头渐高,因为天才放晴,路上的车马并不多,有着镇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就格外显眼。
罗知雅挑了帘子往外看。
田氏按住她的手:“元娘,如今天渐凉了,你额头还带伤,少吹风。想看风景,等重阳节娘带你去登山赏菊。”
“嗯。”元娘温顺的把帘子放下来。
她不急,反正等会儿,总要下车的。
三郎往后望了望,低声嘀咕道:“怎么还没来呢?二哥,会不会错了,人家听说去上香了,干脆改日?”
二郎轻哧一声:“笨。”
“二哥,你又说我,到底哪错了,分明是你料错了。”
二郎凉凉瞥三郎一眼:“说你笨,还不承认。守在悦来小栈的人怎么说的,那二人开口问了呢。想见未婚妻,你说是去府上看好,还是无意间巧遇的好?”
“当然是巧遇的好。”
“所以,他们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二郎冷笑。
就是大周,动了心思的男子都舍不得错过呢,更何况直来直去的蛮尾人!
“二哥,我听到马蹄声了!”三郎神色兴奋起来。
二郎面露笑意。
他们兄弟,他于读书上甚有天分,三弟耳聪目明,是习武的好材料。
可偏偏他们头上压着一个大哥,世子之位是他的,将来偌大的国公府是他的,祖母疼爱他,未傻之前的祖父器重他,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这是命。
可是,为什么就连父母,也要更疼他,他们兄弟反而要排在后面。
凭什么,天下的好事让他一个人得了去!
二郎重重咳嗽一声。
车夫把马鞭扬得高高的,打在了一侧的马腹上。
马儿吃痛,条件反射地向另一个方向猛然快走。
马车依着惯性向前,这一拧之下,车轱辘顿时偏离,陷入泥坑出不来了。
车身一斜,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娘,妹妹,别慌,是车轮陷进去了,你们坐好,我们想法子把车拉出来。
马蹄声渐渐近了。
“不行啊,二爷,马车太重了,拉不出来,您看,要不要让夫人和姑娘——”车夫迟疑地道。
这话,本是意料之中的,可转头看着后面远远而来的马车,那同意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再试试。”二郎皱眉。
车夫为难的看了马车一眼。
这怎么试啊,本来路就不好,车上还坐着几个人。
后面的马车渐渐近了,速度慢下来。
淑娘脸色白,用帕子捂着口。
孕吐本来就还没过,车子一快一慢的,更是难受。
罗二老爷冷着脸挑起车帘弯身出来:“怎么回事?”
赶车的回了头:“老爷,前面车子陷泥里了。”
罗二老爷抬头望去,脸色一僵。
对面望来的二郎和三郎更是像见了鬼似的,失声道:“父亲?”
车子半天拉不出来,坐在里面本就气闷的田氏听了,一脸诧异的掀起车帘:“你们两个乱喊什么——”
声音陡然拔高:“啊,老爷,您怎么在这儿?”
罗二老爷像被雷劈了似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火烧似的放下车帘:“我,我去拜访一下明真大师……”
养外室,他是不怕的,哪日带回府去,估计也就起个浪花。
可带着外室路上偶遇媳妇孩子,那就太可怕了!
可惜罗二老爷被雷劈得时间有些长了,女子遇到这事总是敏感的,田氏早在车帘未放下之际,就瞥见了车里一个袅袅身影。
一个箭步窜下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来,把罗二老爷往旁边一推,就把车帘掀了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