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回答道:“五成把握,而且只少不多。”
我说这话,并非是在保守估计,也不是在准备开脱责任,而是我真的只有五成左右的把握。
当年,恒家老爷子一个人莫名其妙地上山,连自己最后的归宿都没告知后人。他当年给自己选择的墓地,很有可能是一座血墓。
血墓,是风水墓葬中的一种邪法,墓穴四周的地势虽然也有藏风纳气的效果,但是,龙眼本身的地气并没有被完全激出来。
这样的墓穴可以说是风水上的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在这样的地方下葬,虽然看似占据了风水宝地,实际上,仍旧没法激活地气庇护后人,反倒是白白浪费的了一处宝地。
专修风水一道的高手却想出了激地气的办法,那就是活人入墓,或者是杀人灌血,血浇墓地,以此激地气。
但是血墓的手法本身就是在走邪道的路子。既然能激地气,在某一段时间之后,宝地也会变成凶地,开始对墓主的后人进行猛烈反噬。
这个时候,就必须斩断墓主跟后人之间的联系另立一祖,想要立祖必先斩断墓主的族运,表示自己与家族再无瓜葛,否则不可能成功立祖。
更重要的是,下葬血墓的手法五花八门,而且绝对跑不出邪异的路子。天知道恒家老头当年自行下葬的时候用了什么手法,万一我斩运失败,恒飞说不定会命丧当场。
恒飞听我解释过血墓之后,脸色不禁变得一阵惨白:“吴先生,如果,我不去斩运、立祖,会有什么后果?”
我沉声道:“该来的祸还是会来,该死的人仍旧会死,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长短问题。”
风水一道就是如此,除了是有人主持的风水大阵之外,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事情。风水对家族的影响,可能会在十年二十年之中慢慢显现出来,具体会在什么时间出现什么问题,还得根据墓主后人的命格、福缘慢慢推算。
恒飞咬着牙犹豫了片刻道:“吴先生,我愿意去赌那五成的把握。”
恒飞是个合格的商人,但凡大商都有那么几分赌性,敢去押上血本以小博大。中规中矩、步步为营地做生意,虽能小富,但是难成大商。恒飞能走到今天这步,并非全靠风水庇护。
我点头道:“我列一张单子,你按上面的东西准备,弄好之后通知我。我选好日子,就可以断运了。”
“那就麻烦吴先生了。”恒飞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外,才去着手准备物品。
叶烬回家之后趁着吃饭的工夫,把恒家的生意说了一遍,豆婆听完才说道:“我觉得你们这趟生意亏本儿了。血墓不是那么容易破解。”
我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豆婆说道:“恒家血墓,最大的疑点就在二十年之后迹上。血墓之所以被某些人追捧,甚至不惜弑亲占墓,就是因为血墓能立竿见影地给人带来无穷气运。”
“你想没想过,恒家的血墓为什么会在二十年之后才产生效果?”豆婆自问自答地说道,“我猜,那个恒老头当年肯定是在墓地里下了什么别的东西。你这回替人立祖,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凶险。”
叶烬、史和尚一个个皱眉不语,我却不以为然道:“生意都已经接下来了,还能中途反悔吗?我看就这么样儿吧!是死是活,总得碰了生意再说。”
豆婆絮絮叨叨道:“我不是不让你们接生意,是在告诉你们‘小心行得万年船’。还有就是,恒飞那人究竟有几分成色,你们得摸透了,别让人坑了。”
我大致回想道:“他应该不是术士。”
我从恒家大门走到客厅这段距离,至少看到了四个顶级风水大阵,包括恒飞自己身上应该也戴着护身、开运的符箓。真正的术士不会去佩戴那些东西。
术道中人都知道,开运的法器不是越多越好。一个人该布置什么风水局、该佩戴什么饰品都有定数,戴得多了,反倒容易压住气运;而且,主人命格不强,也承受不住那么多气运,弄不好就会被气运反噬。
恒飞家里的风水局就是太多。如果他真有术道的本事,也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叶烬也配合着我说道:“豆妈,我跟你说,恒飞那货就是个棒槌,什么都不是。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们去看看。”
豆婆当即拒绝道:“那是你们的生意,不是我的生意。让我去也行,按小时算工钱。”
“这算是掉钱眼儿里了!”我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句之后,就把话题给岔了过去。不过,豆婆所说的话,倒是在我心里拧上了一个疙瘩,总是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不过,就算我想明白了,也一样会去恒家。就像我说的一样,生意都已经接下来了,哪有中途反悔的道理?
恒飞仅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准备好了东西,我和叶烬他们也如约赶去了恒家。
我验过东西之后,指挥着恒家的佣人在院子里摆上了供桌和恒家老祖位。
东北祭祖的方式和南方有所区别。
南方讲究的是修筑祠堂,祖宗牌位全都摆在祠堂当中。望族祠堂往往修建得十分考究,祖宗功绩都在祠堂当中供后世子孙瞻仰。
东北祭祖就相对简单了不少。东北虽然也有祭祖的祠堂,但是并不像南方一样常见,即便是大家族也未必修有祠堂。普通百姓祭祖,通常是在西屋设上供桌,桌子上摆放好外形像屏风一样的老祖位。
老祖位下半部分是图画,通常画的都是二十四孝、高门庭院、子孙满堂一类的内容;上半部分画的就是长方形的虚格,祖宗的名讳就被填写在格子当中。最上面一行是本支老祖宗,从他下面才是开枝散叶之后的儿孙名讳,以此类推直到祭祖之人这一代。
春节之前,家人会把老祖位请出来摆供祭祀,过了十五再收回去用布包好,精心保存,等到过年才再请出来。
恒家把老祖位摆上供桌之后,我就仰头往两米高低的老祖位上看了过去——最上面那一排只有一个人名,那大概就是恒家的老头,他下面也是一脉单传。
我看了一会儿才对恒飞说道:“把你家男丁都叫来,女人不要过来参与。”
恒飞道:“我只有两个女儿,家里没有男丁。”
我指了指地上的蒲团:“你跪在这儿,上三炷香,拜三次,香火点起来之后就改成坐姿。跪着的时候,腰杆子一定要挺直,不能有一点疏忽,知道吗?”
古时候,跪、拜、坐其实是一个姿势。
跪,是双膝跪倒,上身挺立,代表被罚的意思;拜,是上身匍匐在地;而坐,就是以跪着的姿势,将臀部坐在自己的脚跟上。
既然要破去自己的族运,跟先祖撇清关系,那就得先跪着赔罪,等到认了错,再改成坐姿,表示以后再不跪拜了。
恒飞按照我的安排点好了三根黄香,我又在他面前倒上了三大碗酒,抓过对方左手割破了他的手指,把血滴进碗里,直到三腕酒全都被染成了红色,才把酒碗给摆在了供桌上。
等恒飞把手指包好,我已经让人把五斗五谷杂粮摆在了供桌前面的地面上,自己拿起酒碗敬天敬地之后,扬声说道:“三碗酒偿先祖血,五斗谷还养育恩。今夜破门家里去,明日恩怨不相随。”
我话音一落,点在供桌两侧的蜡烛忽然火光暴起,半尺多高的火苗像是带着阵阵怒意,在夜风当中呼呼作响,被风吹乱的火尖儿就像两把尖刀直奔恒飞的方向撩拨了过去。
烛火虽然离着恒飞还有一米多远,可是恒飞却像是被火给烧了一样,吓得差点起身要跑。站在他身后的史和尚伸手把对方给按了回去:“你别害怕!我们在这儿,出不了事儿。”
后世子孙叛祖,先祖自然会怒,责罚子孙在所难免。术士这时要做的就是挡掉对方的三次责难,逼着对方收下供桌上的祭品。
只要鬼魂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收走了祭品,就等于是承认了后世子孙完全偿还了先祖的恩情,以后也不会再找对方的麻烦,恩义断了、血脉了了,坟地上的气运自然就管不着后人了,所谓的断运当然也就成了。
惊魂未定的恒飞低声道:“吴先生,我怎么觉得……觉得老祖位上面有人呢?”
我抬头看向恒家老祖位时,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一道端坐着的人影。那道没有面孔的黑影虽然显现不出任何表情,但是看他连续攥紧、松开的手掌就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快要无法控制的程度了。
我沉声道:“你家祖宗来了。一会儿不管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跪、不能拜、不能求饶,一旦你服了软儿,就代表自己错了,以后别想再断运了!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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