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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乔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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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讲究一诺千金。尤其贵族, 更是如此。半夏丝毫不怀疑屈眳会实现诺言,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多谢。”半夏低头,她仔细想了下,“我父母应该是不会来的。”

屈眳眼角狠狠的抽动一下,声音不由得冷下来, “为何?难道是嫌弃郢都比卫国还不好吗?”

半夏被屈眳突然来的诘问给吓了一跳,她摆摆双手,“不是,而是路途太远了,受不了颠簸。”

更重要的是, 她父母又不在这里, 再说了,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贵族都还过得没现代人舒服。除了屋子大之外,没有别的优点了。

她也一定要回去的。

“那你呢。”屈眳得了这个答案之后,却还不放过她, 两眼紧紧盯着她,那目光锐利,看的她心头乱跳,似乎又站在屈襄面前了。

“我……”半夏嘴唇动了动, 她才表明自己的态度。怎么屈眳转头就忘记了。

“父母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半夏低头道。

她说着半是奇怪的抬眼看他, 明明刚才就已经和他说过了, 还来问一次, 真叫人摸不准头脑。

她看到他脸上面无表情,他两眼盯着她,莫名的盯得她心慌。屈眳才十五六岁,可自幼高高在上,养出来的通身气度,不是普通人能比。

他冷下脸,哪怕一句话都没说。半夏都有些怕。

屈眳一言不直接掉头,而后快步向外走去。丢下半夏一个人站在那儿,老半天摸不着头脑。

她看着莫名冒腾着几缕怒火的背影,满心莫名。她没说什么吧?她也没做什么让他火的事吧,怎么他就生气了?

半夏慢腾腾的踱回室内,舞伎们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训练了,她看到,心思马上就回来了。

天气炎热,也就下雨的时候凉快了一下,等到雨水过去,阳光很快就又出来,热气腾腾的。

半夏只有上午的时候来,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起床,自己到这里训练,免得身体失去了舞者的记忆。等到太阳将要到最猛烈的时候,她就会回去。

舞伎这里条件艰苦。毕竟都是一些身份不高的人,冰块这种奢侈品是不会给她们享用的。

楚国的夏天特别毒,不仅仅热,而且还湿。水汽混着暑气折腾,让人格外难以忍受。

半夏回到居所,侍女们把她迎入室内。室内早已经放好了冰块,一到屋内,逼人的炎热顿时就散去。

身上穿了三层衣物,贵族们哪怕在大热天里,还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脱下外面的衣物,内里的亵衣已经湿透了。

侍女们仔细拿着打湿的细麻巾给她把身上的汗珠擦拭干净,而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冰凉的衣料和肌肤接触的时候,激起一阵舒适。

“嗯。”半夏有些意外的看了一下身上穿着的新中衣。中衣不是之前的细麻,而是她没怎么见过的料子,而且冰凉,贴在皮肤上,十分舒适。

“新送来的么?”半夏问。

“回苏己,正是家老令人送来的。说天热,苏己需要的衣裳多,所以让人送来。”侍女知道半夏为人很好,因此也敢在她面前多说两句话。

“听人说,是齐国的冰纨,最适合暑日穿了。”

冰纨出产齐国,千里迢迢到达楚国,极其昂贵,在楚国,除去楚王公室之外,基本上没谁能享受的到。

就是在屈氏里,也只有那几个人能用。

但却给苏己送来了。

侍女轻声感叹,“主君和少主很看重苏己呢。”

半夏伸手摸了一下身上的料子,很舒服,也很凉爽。再加上室内的冰块,十分舒爽。

她换好衣物,拿起漆杯小口小口的喝冰饮。

女孩子喜欢吃甜的东西,但半夏很克制自己,她只喝了一点点,就放到一边。甜的东西代表糖分高,热量高。有时候比吃肥肉还要长肉。

半夏看了一圈四周,除去贴身服侍的侍女在给她将各种新鲜果物端上来,其他的侍女都侍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到现在,其实她还是不太怎么能喜欢。毕竟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要不是那几件衣服实在她一个人根本穿不好,她都不用侍女服侍她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过不了太久吧?

半夏看了一眼一旁的柜子。那里头放着她的背包和换下来的衣裤鞋子都在里头。

她要回去,不可能一直都在这里呆着的。

屈眳所料不错,渚宫里现在人心杂乱。楚王从那次晕过去之后,就一直没有苏醒。渚宫里的巫族各种办法都用过了,也不见任何起色。

屈襄三天之后才回到宫邸。

屈眳把屈襄迎入堂内,屈襄一进堂屋,令左右全部退下。

“父亲,国君如何?”

屈襄坐下,摇摇头。

“那……”屈眳神情肃穆,看向屈襄。

屈襄低头思索一下,“苏己有祭祀鬼神的本事吗?”

此话问的突然,屈眳也不由得一愣,“父亲?”

“能通鬼神,那么在鬼神那里应该也好说话吧?巫人禀报说国君是因为江神作祟。已经祭祀过江神,祭品也格外丰厚,可是国君也没有好多少。”

屈襄说着,看向屈眳,“既然她有这个本事,何不让她试试。”

“父亲。苏己不是楚人。江神也不是中原的神祗,若是惹怒了鬼神,反而不好。”屈眳三两下就把此事从半夏身上推脱开。

“此事若是做好了,可以获得国君欢心和奖赏,但……”

但楚王现在情况看着并不好,甚至已经生命垂危。能救过来固然最好,可是若是救不过来,平白惹上麻烦,也不是他们屈氏的作风。

屈襄颔,表示已经知道了。

“看来还是用不上苏己。”

屈眳想起之前在渚宫里听到的传言,“苏己可以于鬼神相通,但鬼神之意,又怎么能随意因为人而改变。”

他们献上各种牺牲,只求上天鬼神能怜悯一二。至于让鬼神完全回心转意,不管哪个人都没有这样的胆量。

楚人好巫,对鬼神更是日日祭祀,尊崇有加。关于操纵神意,想都不敢想。

屈襄沉默下来。

“何况苏己在这里,对屈氏尚且有用。若是送到了渚宫,于我们,恐怕半点益处都没有。”

这样的一个女子,在楚国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除了屈氏之外,她再也没有任何的依靠。何况她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如果把她送入渚宫,能不能成事另外再说,想要一个和她一样,不,哪怕是差不多的人都很困难。

屈眳几句话把屈襄原来的打算给打消。

屈襄已经累了,和长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起身去休息。在渚宫里的那三天,不比行军打仗轻松多少。

屈眳亲自送走屈襄之后,自己慢慢踱步,他满怀心事,渚宫还有郢都那些贵族们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有苏己。

诸多事涌上心头,他不知不觉的走到半夏居所那儿。

他看清楚自己走到哪里的时候,不由得眉头一皱。转身过去想要离开,又掉过头来。踌躇了下,还是进去了。

这里原本是一处闲置的屋舍,一直没什么人居住。自从半夏住进来之后,属于女子的柔软气息沁染在这里。

和过去冷冷清清完全不同了。

他一进去,门口的奴隶就见到他了,跪拜在地上。

屈眳摆摆手,不让奴隶弄出声响,他两手背在背后,慢慢走过去。

穿过庭院,走过户道,直接到后面的屋舍里。

“这个还能是这样吗?”在轻轻摇曳的竹帘里,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

屈眳站住,侧耳听到半夏细声细语的声音,和侍女在说些什么。

屋子里放着的冰块很多,从竹帘里头就透出一股股凉气。

“苏己去过就知道了,我们楚国比中原有意思多了。”侍女和半夏说起楚国的事,声音里都是满满的自豪。

这次侍女说的是云梦泽,也就是半夏被屈眳带回来的地方。半夏对楚国一窍不通,师傅教她雅言之类的,但有些事到底不好问他。只有私下和侍女提几句。

幸好侍女是自小在屈氏侍奉,父母也是屈氏的家奴。见识还是有些的。听半夏提起,就和她说起来。

半夏被侍女的话吓到了。

云梦泽竟然那么大!照着侍女的话来说,云梦泽是楚国第一大泽,水泽相互链接,延绵足足几百里。

她那时候昏头昏脑的被人带出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云梦泽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屈眳没有和她说过,她也不好去问。

“苏己?”侍女看到半夏面色凝重,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由得提心起来。

还没等半夏开口,帘子后面传来玉组的轻响,侍女马上退避到一边。

屈眳一手把垂下来的竹帘抬起来,走到室内,看到目露惊讶的半夏。

“吾子来了。”半夏叫侍女摆上茵席。

原本就是自己的地方,屈眳不会和她讲这些客套,他直接就坐下来,坐在她的对面。

“苏己之前是想要派人去中原寻亲么?”屈眳道。

半夏多少有些不自然,她哪里来的人派,还不是要屈眳帮忙。不过她也没什么亲戚找的。

“我来,就是为了此事。”屈眳看着她,“有人似乎盯上你了。要你入渚宫。”

半夏悚然一惊。

而对面的屈眳仍然不紧不慢的道,“渚宫对苏己来言不是甚么好地方,苏己寻亲的事,还是放一放,等事态平息了再说。”

她渐渐的能说出一些不是很连贯的句子。

不过她想要学的不仅仅是说话,还有文字。她之前学外语,不管是学校还是自己报的语言班,都是音和文字一起学的。

可是她吞吞吐吐勉强告诉那老妪她的想法之后,老妪惊骇欲死的盯着她,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恐惧,让半夏吓了一大跳。

老妪被她那话吓得半死,嘴里飞快的说什么。半夏立起耳朵听,勉强听到获罪之类的词。然后老妪就急急出去。

到了傍晚时分,有人请她出去。

半夏依言过去,和上回一样,到的地方装潢奢华。满眼的翠羽幔帐,还有一股幽幽的香气。

那香味不似现代的香水,是草木的芬芳。

屈眳坐在茵席上,见她来了,伸手请她坐到另外一张已经放好的茵席上去。

此举对女子来说已经是礼遇,他见到面前这女子动作略显生疏的还礼,然后坐过去,满脸坦荡,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

身为左尹的嫡长子,屈眳自小只要有半点礼贤下士的表现,对方无不感激涕零。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但眼前女子泰然自若,让他都不由得扬了扬眉。

“我听说女子想要学字?”知道她学楚语还没有太长时间,屈眳故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音调都很清晰,方便她能听明白。

半夏仔细听,听明白屈眳的话,她点头,“是的。”

她声音婉转动听,屈眳扬了扬眉,神情似笑非笑,“女子可知学字不是谁都能学的。”

仓颉造字,文字乃是神圣之物,代表着天地鬼神。除非贵族和巫之外,谁也没有那个资格学习上古流传下来的字。

屈眳不知这女子到底是真的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有意试探。他想起两人在山洞里相处的那几日,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幽深。

半夏听明白他的话,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我在家的时候,就学过的。”她吞吞吐吐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奈何楚语还没完全到完全自如的时候,说起话来几乎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蹦,不过她声音娇软,这么说话的时候,别有一股娇憨的意味。

哪怕有些古怪,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嘲笑责备的心思。

屈眳却被她话语给惊到了,“女子学过?”

说着,他看她的目光都显得有些讶异。

半夏缓缓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她两眼纯净,眼底几乎清澈见底。

她怕屈眳不信,自己从漆杯里稍稍倒了点水在几面上,她手指沾了点水,在几面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屈眳看到几面上那三个他完全认不出来的字体,面色精彩。他会楚文,中原的大篆他也精通,但就是看不出来这女子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她浑身上下都是谜团,让人迷惑不解,却又忍不住去探寻。

“女子写得甚么?”屈眳问。

“我的姓名。”半夏答道。

此时虽然称呼女子多以夫家和母家姓氏,但女子之名还没到必须遮遮掩掩藏起来的地步。

屈眳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之前有人去问过,但那时候她的楚语只能蹦出几个字,根本没办法说一句话。

“半夏。”半夏没有半点迟疑,她指着几面上的字,一字一顿,“苏半夏。”

话语落下,她就见到屈眳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她嗳了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很奇怪的话。

“苏?”屈眳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你是苏氏之女?”

半夏啊了一声,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苏氏,总感觉他说的苏氏和自己理解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半夏不明白屈眳话语里的真正意思,多说多错,干脆闭紧嘴。不肯答话了。

她这幅模样落到屈眳的眼里,就是一定程度的默认。

苏氏是有苏氏,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因为助周伐商,而受封十二城邑建立苏国。苏国公室自然以国号为氏,只是苏国前段时间因为掺和到周王室王位争夺,被郑国攻打,后来亡于狄人之手。

苏氏亡国之后,苏氏公室也迁徙到了和苏国有姻亲关系的卫国。

难道是和族人走散了?

“……”屈眳拧着眉头看了那字,心里又否决了她是苏国公室女的想法。若真是公室女,怎么写的不是中原的篆字。

他仔细打量她,从她露在漆几外的腰腹,一步步上移,当看到那双眼眸的时候。他怔了怔,她眼眸清澈澄净,干净的似乎只要一看就能看到眸底。此刻她眼眸里是淡淡的渴望。

不浓厚,但是足够牵住人的视线。

“……”屈眳伸手拿过一只黄澄澄的铜尊,给自己注了一杯酒。

“既然苏已想学,那么这样。”屈眳换了个称呼,半夏听的迷迷糊糊的,“苏己可能告知我接下来几天,会是怎么样的天?”

苏氏己姓,称呼她为苏己最恰当不过。

半夏这话听得磕磕碰碰,不过好歹是明白他同意了。她顿时欣喜的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稍稍露出点牙,就连双眼也越柔和明亮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涓涓细流。

屈眳抬就看到她笑的开心,被她那笑容感染,不禁唇边也露出一抹笑。

“苏己别高兴的太早,我的话你还没答呢。”

半夏过了会,慢吞吞说,“明日是晴,不过第三日是大雨,”说着,她眨眨那双小鹿似得明亮眼睛,话语说的缓慢。

“好。”屈眳点头,转头看向身边的竖仆,问了一句巫人卜筮的结果。

楚人出门都会在家中卜筮凶吉,有时候出门是否晴朗也要占卜一二,听到卜筮之人只占卜出明日的天气,屈眳神情有些微妙。

“不要紧,一日日来就是。”

到了第二日,巫人给出的卜筮结果和她相反。巫人照着龟甲上的裂缝走向,说明日一定是晴日。

第三日的确是艳阳高照,不过到人最繁忙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俄顷狂风大作。不多时滚滚大雨落下。

雨落下的时候,屈眳正在渚宫,他虽然年少,但已经不是什么事都不经手的孩子了。他站在署房外看着这场雨,嘴唇微微张开。

“之前那个女子是说今日下雨么?”正在他怔松间,前方传来屈襄的声音。

屈眳点头。

屈襄眼里多了点趣味,他看了看屋檐下的雨帘,转身进了署房内。

屈眳照着自己的诺言,派人去教半夏楚文和大篆。楚国文字和中原诸国不同,仅仅学了楚文出了楚国没有太多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想要和楚国之外的人交流,必须得学雅言和大篆。

既然要实现诺言,那么干脆就一路做到底。

半夏求之不得,她到现在多少能摸索到了,能文识字是贵族的特权,平民庶人别说学了,就连触碰那些简牍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学的格外刻苦,这里没人和她说普通话,除了楚语,还是楚语。雅言用的不多,但是教她的师傅一丝不苟,能说雅言的时候,几乎不会冒出一句楚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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