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爱情里头没有对与错,没有输与赢,只有谁爱谁多一点,真的是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恋人之间或许会不计较是否对错和输赢得失,但因为他们的恋爱,而影响到别人的利益,那就要分对与错了。
鹿月娘如果是汉人女子,如此直率坦荡地追求一个男子,应该算是离经叛道,为世俗所不容的,可她是苗家妹子,苗人的婚娶观念比较开放,没有受到太多礼法的约束,自由恋爱也是存在的,所以她如此疯狂追随周南楚,也无可厚非。
这一路的经历已经证明,她对周南楚确实算得不离不弃,便是周南楚被配流放,她都甘愿暗中跟随和保护。
可恋爱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周南楚对鹿月娘是否同样生死相依?
目前看来,周南楚除了心胸狭隘,高傲自大,睚眦必报以及野心勃勃,好高骛远这些小毛病之外,对鹿月娘还算是忠贞的。
在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这方面,鹿白鱼确实没有错,她爱着周南楚,所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看起来并没有毛病。
但最大的毛病就在这里,因为她为周南楚所作出的这些付出,已经损害到了无辜的人,已经将整座苗寨推入了深渊,已经让自己的父亲,同样面临生死的危机。
可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鹿月娘仍旧不知悔改,她认为周南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寨子,都是为了他们今后的幸福!
恋爱中的女人真的是盲目而愚蠢的么?
不是,她们只是迷失了自我,面对所有的问题之时,都选择站在爱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所以她们得出的结论,往往偏向于爱人的想法。
周南楚正是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连篇鬼话,欺骗了鹿月娘,就如同他分明嫉妒杨璟,想要纳龙红燕为妾,只是为了羞辱杨璟,可鹿月娘却痴痴地认为,周南楚是为了救龙红燕,让龙红燕摆脱大当家满山海的垂涎和觊觎!
她并没有丧失判断力,她只是站在周南楚的角度来看待和做出判断罢了。
鹿白鱼是看着鹿月娘和杨璟长大的,她知道鹿月娘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羡慕说书人口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喜欢汉家儿郎,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杨璟。
虽然杨璟也是汉家郎,但自打他被鹿老爷子接回寨子里抚养之后,鹿月娘便没喜欢过杨璟这个羸弱的汉家孩子。
过往的一切都已经如云烟一般消散,但杨璟三番四次放过她和周南楚,可她和周南楚,却并不会因此而感恩戴德。
当你心里已经判定那个人是甚么样子之后,无论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你心中那个样子,你认为他是坏人,那么他做的好事,也都成为了另有图谋。
或许周南楚所做的这些事情,已经开始让鹿月娘感到不舒服,甚至于连她自己都知道周南楚做的不对。
但周南楚是她毕生追随的爱人,她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而杨璟却是她一直最讨厌的一个人!
当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老父亲被两名行脚帮高手抬出来之时,看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鹿月娘心里也很难受。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也知道这是周南楚在搞鬼,因为她与姐姐一样,是一名蛊师,她很清楚父亲为何会这样。
可父亲不该偏袒杨璟,不该从小到大就偏爱杨璟,更不该阻挠寨子变得更加强大,更不该当着她的面,训斥周南楚,毒誓便是死了,也不会将寨子交给周南楚!
她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杨璟却是个捡来养的丧家犬,杨璟从小一无是处,凭什么抢走父亲本该为她付出的一切?
人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就是爱得死心塌地,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坏,就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当姐姐鹿白鱼看着无法说话却拼命张嘴流泪的父亲,骑在夔虎背上落泪之时,当杨璟面色阴沉,如同乌云之中蕴含着随时可能砸下的雷霆之时,鹿月娘心中突然有种复仇的快感,这种快感虽然建立在父亲的痛苦之上,但她却认为是值得的!
周南楚将杨璟和鹿白鱼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鹿老爷子,便是杨璟的死穴,便是他和鹿月娘的保命符,甚至变成了他们反败为胜的制胜法宝!
他走到鹿老爷子的背后,双手捏着鹿老爷子的肩头,极其温柔地按摩着,仿佛一个极其孝顺的好女婿,可鹿老爷子的眼中却喷着愤怒的烈焰,紧咬着牙关,仿佛肩上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是魔鬼的触角!
“杨璟,泰山老大人有些累了,你们这样闹腾,会影响他休息,眼下他身子骨可不太好,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当儿作女的,可就大逆不道了呢…”
周南楚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那得意的神色,仿佛整个天下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一般!
面对小人得志的周南楚,杨璟也将怒火压制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自己丧失理智。
杨璟轻叹了一声,怜悯地看了看周南楚和鹿白鱼,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你们终究还是变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杨璟这句话点燃了周南楚心中的怒火,适才还和和气气的他,表情变得狰狞而极端,仿佛六月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
他尖厉地指着杨璟骂道:“这就是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你个丧家之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凭什么要站在高处批判我的所作所为!”
是啊,这就是他最讨厌杨璟的地方,在杨璟以恩人的姿态,让杨知县杨敬亭放过周南楚和鹿月娘,甚至批复允许他赎买流刑之时,周南楚心中没有感恩,只有仇恨!
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弱小,让杨璟站在比他高的地方,这是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周南楚一激动,双手便用了力,鹿老爷子便从竹床上摔落到了地上,额头都撞裂了一道痕,鲜血模糊了他老泪纵横的眼!
“阿爷!”鹿白鱼心如刀绞,夔虎呲牙咧嘴,几乎在瞬间便冲到了前头来!
周遭的行脚帮强者们将弓箭拉得嘎吱嘎吱响,显然已经将弓弦拉开到了极限!
只要鹿白鱼敢冲撞大当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收缩包围圈,如同绞肉机一般,将寨子里的苗人全都杀死!
“姐姐!”杨璟闪电般冲了出去,也追赶不及,只好扯住夔虎的尾巴!
夔虎的血盆大口距离满山海只有三寸,口涎和着鲜血,滴滴答答,血腥恶臭扑鼻而入,满山海却高举着拳头,控住了外围的弟兄们。
因为他也知道,所有苗人固然要死,但他绝对会死在这些苗人的前头!
周南楚被夔虎吓了一跳,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可当他看到杨璟扯住夔虎的尾巴之时,又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鼻涕都笑了出来!
他那脸上的惊恐和癫狂,让人感到厌恶,却也让人感到心寒!
他将鹿老爷子扶起来,而后朝鹿白鱼道:“姐姐可莫生气,都是一家人,难道你觉得我会舍得让老泰山受苦不成?”
鹿白鱼是悲愤交加,她看着周南楚那轻佻的眼神,心中恨不得立马将他碎尸万段!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妹妹,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就是这个妹妹最痴迷的男人,曾经在深夜的时候,给她的茶水里头下药,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看清楚了周南楚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
她心中也有些懊悔,如果当初早早将这些告诉妹妹,或许妹妹就能够对这个男人改观,从而离开这个男人,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生了。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那时候妹妹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即便将这个事情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反而对她这个姐姐产生误解,认为父亲和姐姐都反对这门亲事,这才撒了谎,故意污蔑周南楚!
所有的人都被周南楚的癫狂气得咬碎钢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这个疯子继续折磨着众人的心。
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在积蓄力量!
鹿老爷子虽然已经没办法开口说话,每日里混在小米粥里头的毒药,使得他的身子越虚弱,便是鹿月娘,都认为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鹿老爷子的刀,还在!
只要他一天没死,他就仍旧是苗寨的头人,只要他还是头人,只要他的刀还在腰间,他就拥有权柄,斩杀任何一个数典忘祖的族人!
想要当苗寨的头人,从来都不是靠身体的力量,而是要靠心中的信仰,靠脑中的睿智!
鹿老爷子可以便溺失禁,可以让人搀扶,可以让人喂养,可以让人帮着翻身,他可以像一个废物一般整日整夜躺着。
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要留下一分拿刀的力气!
这分力气可以让他斩杀恶徒,但也可以让他临死前保住头人的尊严!
如今,他的力气还能拿起这柄刀,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斩杀周南楚和鹿月娘这样的逆子。
他的力气,只能用来,保卫头人最后的尊严!
当鹿白鱼和杨璟在极力压制怒火,但周南楚在肆意宣泄心中的癫狂和得意,当鹿月娘还在为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而纠结,不知该选择跟随自己的丈夫,还是拯救自己父亲之时。
当苗人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当行脚帮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但满山海在惊惮于杨璟的武功之时,谁都不会注意到的这个老人,深深吸进了一大口气。
据说人死之前,会吸入最后一口阳气,存在身体里头,待得七日之后,用来还魂人间。
而鹿老爷子,苗寨的头人,他吸入了一口气,却要用这口气,来捍卫头人的尊严,甚至不惜放弃还魂人间的机会!
如果无法还魂,如果无法进入祖灵之地,如果成为游魂野鬼,如果无法投胎,那便让他的英灵,留在寨子里头,为寨子阻挡周南楚和满山海这样的恶魔吧!
他猛然抬头,朝周南楚等人笑了笑:“小子,头人还没死呢。”
所有的苗人,都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