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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历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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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的一到两分钟时间里,穆皖南仿佛将前半生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熟悉的或已淡忘的片段如无声默片在他脑海中倒带,然后再快进。

“……皖南,穆皖南……你醒一醒!”

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俞乐言的,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觉她眼睛通红好像要哭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他以前也常常惹她哭吧?一开始还能看到她委屈抹泪,后来索性只剩隐忍和沉默,最后她也学会了针锋相对,——他总让她疼,她也不甘示弱。

有几次他喝醉夜归,倒在床上其实并非完全不省人事,所以也有看清她的委屈和煎熬,红红的眼眶就像现在一样。

他没有回到过去吧?不会这一年多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被她的手捉住,听她带了丝哭腔道:“别乱动,你在流血。”

那么就不是梦了。在记忆的尽头,他恰好是驾车撞向了公路旁的大树,而他现在受了伤。

“对不起……”开口才现自己气若游丝,其实并不是没有力气,可是不知怎么的,好像都卡在胸腔以下的身体里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或者压根就不在意他说的什么,拿着围巾压在他右边的额角和颈侧,手还在微微颤。

他动了动,眼前是损毁严重的玻璃和车头,车外的树干像是要嵌入车子里来了,树桠上的白雪砸得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卡在了驾驶座里。

他却坚持要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刚才……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意思了,你那天一定也做了噩梦,是吗?”

乐言盯着他,哽咽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身体并不疼,他努力将重心往上拔,气息稍微理顺了一点,才自嘲道:“刚才那一下儿,我真怕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了。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乐言摇头,她虽然受到一些冲击也感觉到气血上涌眼冒金星,但没有受伤,反倒是一回头就看到他满脸是血地短暂昏迷,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然而两人眼下最糟糕的情形还不是这个,穆皖南也现了,车子撞树之后堪堪卡在那里,路边就是陡坡,白雪覆盖之下都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如果车子失去平衡,随时有可能从陡坡上翻滚下去,那后果就不止是现在这样了。

穆皖南又动了动,腿卡在一个很奇怪的角度拔不出来,肋间大概也有骨头裂开了,他提不上劲儿。

他抬眼看了看乐言,“报警求救了吗?”

“没有,这里没有信号。”这么大的雪,许多地方的供电和信号基站都会出问题,他们所在的山口位置,信号极不稳定。

穆皖南点点头,“那你先下去,往前面走一点。这里又不是无人区,一定会有车子路过,你随便拦下一辆,请人来救我们或者帮你报警。”

乐言没有动,撞车后她第一时间就想打开车门,可是车门已经变形,要用很大的力道才能弄开,而她一动车子就有倾覆下滑的趋势。

“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不是扔,是去求救。”他敛起所有的笑,目光冷沉,“我们不能都在这儿等死,思思还在等咱们回去。”

乐言听到孩子的名字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你既然知道她在等咱们……咱们就得一起回去。你要我走可以,我拉你出来,我们一块儿走!”

她已经留意到他被卡在驾驶室里,背后就是深渊,可他现在却让她独自离开。

他们在那个狭小变形的车厢内试了又试,就是没办法将他拉出来。乐言不肯死心,“我把车门打开,从外面拉你试一试。”

他摇头,苦涩道:“不用了,我这只胳膊使不上力,也带不动身体出来。”

乐言一颗心仿佛跌回深谷,不动也不下车,坐在他身旁道:“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出去……”

“你离开就是办法,你怎么这么倔呢?还说我执着。”

“我不执著就不会嫁给你!穆皖南,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你别顾着说我,咱们弄成现在这样,你得负大半的责任,别想撂担子就跑!”

她其实也不是没脾气。他露出笑,“是啊,咱俩是一样的人……”

他靠进她怀里,牵动了伤口,却忍着痛道:“所以咱们应该在一起的,还有思思,一家人在一起。”

“你不要提孩子。”这种时候让她想起思思,她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直想哭。

“我不是为了孩子才要跟你在一起,俞乐言,你知道有很多话我说不出口,但这么长时间了……你多少应该感觉得到吧?刚才昏昏沉沉的那几分钟其实我也在想你说的话,你说将来我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人的死而收回这一切……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就是死的那个人是我自个儿。那样我就没有办法再照顾你和思思,看不到你笑或者脾气,也再弥补不了我过去做错的事。”

他有些口干舌燥,户外的低温干冷让他的四肢都有些僵硬,想要她更紧的拥抱。

她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伤口,眼泪倏倏而下,“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他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深深呼吸记住她的味道,然后推她,换了命令的口吻:“你下车,不要管这辆车是不是会滑下去或者怎样。一个人得救,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要强。”

“我们不会死的,你坚持一下……”她低头看到手中的围巾已经被鲜血染红,不确定他颈侧是不是伤到了动脉,顾不得他额上的伤口,死死摁住他脖子上那一块,感觉他的体温似乎都越来越低了。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取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很自然暖心的一个动作,却被她斥作恶心荒唐。而这时他靠在她怀里,体温一点点流逝,两个人像等着死神降临一般依偎着,再也无法为对方多做点什么,她才惊觉他们之间竟然计较成这个样子,而两个人也并没有更开心一点。

最后还是这样,走到最后还是他们两个人,与逝去的人无关,与路过的人无关,与等待的人无关。

爱是姿势,爱是信仰,爱是否也是宿命?

她大声向窗外呼救,只要有路过的车辆,走过的村民,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振作一点。”她不忘低头安抚他,“只要这趟平平安安回去,你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都答应你。”

穆皖南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碎玻璃是擦着他的颈动脉旁边过去的,导致他流了不少血,整个人都像被放空了一样。

唯有最后这一句话,他记住了,在西宁养伤的那几天就靠这个希望支撑着,竟然也没有觉得时间特别难熬。

措姆得知他们的车被做了手脚之后一路驾车赶来找他们,及时救人,他留院治疗,乐言几乎没有受伤。

她来看他的时候他睡着了,第二天她飞北京,在车祸现场都没有丢下他的人,就为那份尽职调查报告,丢下他回京述职。

老林也来看他,好在他除了失血之外其他都是小伤,不由感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措姆在一旁道:“幸亏赶得及。”

穆皖南也想,是啊,幸亏赶得及。

时隔半个月,乐言再度回到西宁的时候,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回她没有公务在身,只不过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她必须回来取。

还是当初他们入住的那个酒店,穆皖南还是住那个房间。这半个月来两人仅有的通话中,他说他已经康复出院,例行通知似的让她到这酒店去接他。

那样的口吻,让她觉得这通电话似乎应该是打给他秘书孔女士的。

不能跟伤患计较,尤其这人还是为她才受的伤,又滞留异乡,更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而处处隐瞒着。

她风尘仆仆,不能多想什么,推门进去就看到他站在窗边的身影。

他也转过来看她,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天还是那样冷,周围还是那么静,而她的心脏好像已经快要爆炸了。

她和他才多久没见?因为有那场差点就隔着生死的意外,竟也像暌违了大半生一样。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大步朝她走过来,像早就预演千百遍般将她揽进怀里狠狠地吻。

他吻得太深太用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可是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她似乎也不太意外。

她知道他都记得,那天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他稍稍松开她,眼睛里淬了火,声音却氤氲了水汽:“……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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