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对穆皖南搬过来跟她们娘仨一块儿住表现得很淡定,只问:“爸爸你以后都不走了吗?不回我们以前的家了吗?”
“嗯,以后你跟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请了人来改造公寓,楼上楼下两套房连起来,做成复式。
乐言道:“会不会太大动干戈了?”
他真是未雨绸缪,果然楼下那户所谓的邻居也是他。
他不觉得,“咱们又不是只住一两天,当然弄宽敞一点儿,孩子的活动空间也大一点儿。”
他拉着她在楼下那房里比比划划,“这里的客厅给你改个书房,工作不能带进卧室。”
好奢侈的布局,她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私人空间。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看来怨气很重啊,要不你还是别在这儿跟我挤了,回原来的房子去住吧!”
如今他的工作倒不如她忙,有时半夜醒来看到她还在伏案工作,总是幽怨地问:“还不睡?”
她也知道熬夜不好,还打搅他休息,可工作忙到做不完实在没办法。有两次他摸索着起来陪她,坐在她身后紧紧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不一会儿竟然又趴在她肩上睡过去,她感觉就像背了个宠物熊。
甜蜜的负担。
他住惯了大屋,习惯所有空间功能都有明确划分,让他到这两居室与她挤,实在是委屈他了。她跟他商量让他回以前的房子去住,一周过来两三天,他也不肯,又拉长了脸少爷脾气:“俞乐言,你把我当什么了,应召小白脸吗?有需要了就叫我来住两天,不想理就随便丢在别的住处。”
她还得哄,摸着他的脸:“我还是比较喜欢熟男,再说哪有这么老的小白脸?”
他拉住她的手往他身上摸,咬牙道:“你自己好好感受下,我哪里老?”
总之就是不肯走。乐言原本以为这是个暂时的住处,现在这样一番改动,看来是要长住了。
他索性向她坦白:“原来我们住的那房子卖掉了,我看这附近配套和环境都还不错,暂时先住着,有了合适的地儿咱们再搬。”
乐言诧异:“卖掉了?”
“嗯。”他垂眸掩饰情绪,尽量轻描淡写,“我觉得那里头有些不好的回忆,卖了干净。”
他们从结婚起就住那房子,每个角落她都花了心思布置,门后的墙壁上刻有思思不断长高的记号。可惜他忽略了太多,其间又掺杂了康家姐妹的恩怨,康宁甚至示威一般去过那里……还是卖了好,这回他们重立□□,打造一个新家,没有别人叨扰,就只有他们一家人。
他的用心乐言都能感觉到,周颂真也没有异议,穆皖南很恳切地与她谈过一次,她很清楚这个孩子的为人,重新接受他并不难,她只希望女儿开心。
乐言生日当天,穆皖南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把生日宴改在家里,亲自下厨做菜。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围裙穿在他身上都嫌小,思思看到他那模样哈哈大笑:“围裙爸爸!你好像机器猫!”
蓝色的围裙中间还有个小布兜,穿在高大的男人身上,确实有点滑稽。
乐言啼笑皆非,“你哪儿会做菜嘛,别把厨房烧了,还是我来吧!”
他拿着锅铲一脸严肃地把她往外推,“今儿你是寿星,外头好好坐着去,我保证菜不会难吃。”
他其实就学了三道菜一个汤,青椒土豆丝儿是原本就会做的,就是切太粗了,长长短短的卖相不好。幸好有周颂真从旁指导,最后好歹是顺利把一桌菜端上来了。
乐言一看,黑椒牛仔骨、宫保鸡丁、白灼虾,加俩素菜和一个蛋花汤,还算是色香味俱全的,赶紧拍照留念。
“味道怎么样?”他摘了围裙在她身边坐下。
她每样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不错啊,很好吃。”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这样,要么不做,要么别人初学做六十分,他做八十分。
“超级超级好吃!老爸你真棒!”思思也大声喊。
穆皖南笑得眸色又深又亮,自豪感简直由内而外地满溢出来,还得装出几分谦逊:“是妈教的好。”
他尝到口甜舌滑的好处,这就已经改口管周颂真叫妈了,较真也没用。
生日蛋糕是买来的,思思自告奋勇拉着姥姥去拆蛋糕了,乐言轻轻一扬下巴问他:“老实说吧,下厨的感觉怎么样?”
“比我谈下三个项目还累。”穆皖南长吁一口气,搂住她肩膀,“以前真是辛苦你了。”
思思捧着蛋糕回来,笑着叫道:“啊,我看见了,爸爸你偷亲妈妈!”
两人脸上难得同时浮起绯红,如水晶杯中浅浅的红葡萄酒。
美好的一天,夜晚最适合情人间的缱绻。
穆皖南因为这顿爱心晚餐正腻着乐言邀赏,她被他缠得没办法,笑道:“真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在南华集团的年会上让大伙儿看看道貌岸然的穆总幼稚起来什么样!”
“我不介意你拍,不过你自个儿珍藏就行了。”
衣服解到一半,穆皖南的手机响了。他看到屏幕上康宁的名字,变了变脸色,拒接之后扔到一边。
“谁啊,怎么不接?”
“你甭管,这个时间我不是什么电话都接的。”他凑近她唇边,“专心一点儿。”
然而静音后的手机仍然震动个不停,他不得不停下来,烦躁地起身。
乐言其实已经看到康宁的名字,她神色如常,示意他道:“接吧,也许真的有急事儿。”
据她所知,康宁已经许久没有主动联系过穆皖南,这回有何维林的事在先,说不定她又牵涉其中。
穆皖南不情不愿地接起来,没有刻意避开乐言,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脸色却一变再变。
乐言等他挂断后才问:“什么事?”
“何维林刚刚又被抓了,取保期间又犯事儿,看来这回不会让他那么舒坦。”
他顿了顿,乐言见他欲言又止,已经猜到几分:“为什么是康宁打电话给你,莫非她也出了什么事?”
“她让我去趟医院。”穆皖南不无沉重,这样相似的场景简直像命运的齿轮倒转,他竟然心生恐惧,怕这又是老天与他开的玩笑。
乐言却始终冷静,沉吟片刻对他道:“那你去吧!”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穆皖南心头一凉,“你让我去?”
她就没有一点挣扎和犹豫,不怕悲剧重演,又生变故吗?
乐言见他落寞僵硬地站在那里,难得看穿他的心思:“你不要想太多,这回的情况跟那一次……完全不同。不管康宁过去做过什么,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让何维林罪有应得。你如果觉得一个人去不合适,可以叫上孔秘书或者梁沉,不管怎么说,如今何维林的事也跟南华集团息息相关。”
穆皖南还是不高兴,摔门而去。
人真的是很矛盾,他希望她对他有信心,可是当她如局外人一般冷静理智的时候,他又觉得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她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两人如今这段感情始终只有他一人在意而已。
果然爱了就患得患失,不爱则是铜墙铁壁。
乐言僵立在房间里,回过神来,缓缓叹了口气。
门突然又被推开了,穆皖南去而复返,神色冷凝地抓起她的手,咬了咬牙:“你说的对,我一个人去不合适……你跟我一块儿去!”
没错,这次跟当年康欣自杀时的情形不一样,他们俩一块儿面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康宁经由急诊转到病房,何薰竟然也在,见乐言和穆皖南来了,把空间留给他们:“进去吧,她会跟你们解释。”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人,穆皖南多看了两眼,是何维林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
病房里的康宁鼻青脸肿,尽管伤口已经做了处理,但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
乐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很久之前有一部反应家暴的电视剧叫《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她做了律师之后接触过的离婚官司和咨询中也有很多女性有类似的遭遇,这样的伤势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殴打导致的。
“你们来了?”康宁有些虚弱地转过来看着他们,口齿有些模糊,想笑,却牵动了伤口,脸颊疼得更加扭曲了。
穆皖南眉头蹙得极深,没有说话。
乐言道:“何维林打你?”
康宁嗤笑了一声,“被畜生咬了一口而已,这回终于可以把他给宰了。”
“你这是何必呢,他很快就会被定罪的。”
“那只是他欠你们的,还不够,他欠我姐姐的,还没有还上。”
乐言看向穆皖南,他牵住她的手,对康宁道:“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送命?”
康宁还是笑:“他喜欢玩阴的,你们又不够了解他,所以总在他手里吃亏。我毕竟也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他怕什么,忌讳什么,我都知道。我就是要逼得他失控、逼得他动手,还要他亲口承认……当年对康欣做了些什么!”
她吃力地拿出一支录音笔递给乐言,“我有后招的,所以我联系了何薰,她不会坐视不理。但这里面的内容,我想应该让你也听一听。”
“不需要。”
“不需要。”
乐言和穆皖南异口同声地回答,她看了他一眼,被他拉到身后。他对康宁道:“康欣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康宁固执地伸长手,“那就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律师,帮我打这场官司。我不仅要他死、要他身败名裂,还要他还康欣一个公道。”
穆皖南牵着乐言的手握得更紧,闭了闭眼道:“康宁,够了。”
可是女人有女人的执拗,康宁始终只看着乐言,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最后乐言轻轻挣开他的手,接过那支录音笔,“好,我帮你。”
穆皖南气得在医院空旷的地下车库里疾步而行,将乐言远远抛在后头。
她追不上他,叫他的名字他也不理。最后她坐上副驾驶位,拔掉车钥匙,道:“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当年是我做错了,所以现在都是自作自受!”
“你别这么说……”
“不然怎么说,你真的在乎吗?你在乎就不会放心大胆地让我大半夜地独自来见她,你在乎就不会答应康宁的要求!”
“不是,我……”
他根本不听,俯身去抢她手中的钥匙,“拿来,我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攥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离得很近,乐言另一只手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他的唇。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是感觉到他的怒气像遇到尖刺的气球瞬间偃旗息鼓,她不由加深了这个吻,也学他那样用力地咬和吮。
她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红着眼眶道:“冷静一点没有,你就不能有一回认真听我解释吗?”
穆皖南见势不妙,也有些慌,他可没想惹她哭,钥匙也不抢了,改为握住她的手,“今儿你生日,可不兴掉眼泪。”
她没好气地甩手:“都十二点多了,我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词穷,只好安抚似地说:“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两人驾车游走在已不再拥堵的车河,乐言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在青海的时候你告诉我,老林当初毕业时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穆皖南挑挑眉,握着方向盘没答话,不知她这么问是什么用意。
“你说他是天生的豁达乐观,认为留不住的就不是自己的,没必要无谓地执着,所以他比我们都要过得幸福。”她平静地说着,扭头看他,“我觉得没错,就像我们两个人,如果直到现在我还需要刻意地留你,要哭要闹要吃醋,要时不时把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搬出来约束你,那我们这些年不是都白过了吗?以后也不可能幸福的。”
什么离婚、复婚,还折腾什么劲儿呢?
穆皖南沉默地表示赞同,然后问:“那康宁的事儿呢?”
“我不喜欢康宁,”她实话实说,“甚至包括康欣,我也不喜欢。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做事的方式,康欣当年拼了命地赚钱供自己和妹妹读书,康宁如今拼了命地要为她报仇讨一个公道,我觉得都无可厚非。她们只是不该搅乱我们的生活,但这其中又有你的原因、你家里的原因,这是佛家所说的业。业力的现行,是业所造的结果加上外缘的诱因,这是逃避不了的现实。如果我们真的对一件事放开怀抱,不应该是避之不及,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彻底地解决,看到善恶终有报,难道不好吗?”
穆皖南心中动容,深深看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佛学有研究?”
乐言笑了笑,“就当是我小心眼子,有机会亲自参与,了结何维林的案子,我觉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想说我小心眼儿吧?”穆皖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却已经豁然开朗,握了握她的手道,“既然这样,我也加把劲儿,争取让他早点看到公司被吞并,一无所有的下场。”
“那现在还生气吗?”
“我压根儿就没生过气。”
“噢,那刚才是谁在前边儿走得飞快,甩脸子不等人的?”
穆皖南哼了一声,“那也没见你着急赶上来啊,我就是看你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不舒坦。”
“傻子。我就是知道你会在那儿等着我才不着急的。”
今后不管两人步调是否一致,至少他们知道,走得快的那一方愿意等。
三个月后,何维林数罪并罚一审判了死缓,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赔偿了大约两百万的数额。
乐言和田卫作为代表律师陪康宁坐在原告席,穆皖南、梁沉和几位南华集团的高层、程雯雯与何薰陪着何父都坐在旁听席旁听,高寂云也来了,坐在最后一排,只是不见池睿。
判决宣读完毕,何维林当场失控飙,戴着的手铐哐哐作响,“康宁你个贱人,跟你姐姐一样下贱!穆皖南有什么好,我对你们才是真心的!……穆皖南你不得好死,你们全家……”
他扑到旁听席上来,穆皖南原本只是阴鸷地盯着他,这一下趁机扭住他,揪住他的头往椅背上磕,法警上来制住他的时候人已是血流满面了。
穆皖南松开他,整了整衣服,吐出两个字:“疯子!”
乐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你可以走了吗?”
何父为这败家子又气又急当场晕倒,何薰高寂云他们都帮着善后。穆皖南在外面等,天高云淡,呼吸都觉得畅快。
乐言从法庭出来,大厅里遇到池睿,他似乎有意等她出来。
“我今儿在隔壁庭有案子,没去旁听真是可惜。听说姓何的判了死缓,做了赔偿,罪有应得啊,你做的很好。”
乐言笑:“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是吧?”
他扬了扬下巴:“这么说也没错啊,名师出高徒嘛!这孙子害得我差点被吊销执照,谢谢你帮我出了口恶气。”
“你是为了帮我,应该我谢你才对。”
“那你和穆皖南为这事儿奔走出力又怎么算呢?不用否认,我知道是你。我觉得咱们这样挺好的,真的,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而不是敌人。所以别谢来谢去了,了结了何维林的事,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一段时间了,你自个儿好好保重。”
乐言惊诧:“你要去哪儿?”
池睿笑:“别紧张,去镀金而已,美国杜克的ll,没两年就回来了。”
乐言由衷地恭喜却又忍不住流露出些许伤感:“池睿……”
“哎,别别别,我最怕看到你这表情了。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的,你别又弄得我舍不得走了啊!”他眨了眨眼,“要真心祝福我,拥抱一下吧!”
乐言毫不犹豫张开双臂抱他,眼眶热热的:“池睿,谢谢你……为所有的事,谢谢。”
他拥住她,嗅到她头的香味,也知道这样的眷恋是最后一次了。
“乐言!”穆皖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将已经分开的两人拉得更远,眼神满是凌厉。
池睿对他仍是没有好脸色,对乐言道:“这家伙要再敢欺负你,你照样儿可以告诉我,我横跨整个太平洋也回来帮你出气!”
穆皖南紧紧揽住乐言:“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人来人往的机场,康宁整理好行装,对穆皖南和乐言道:“谢谢你们来送我,让我不至于做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连送行的人都没有。”
穆皖南淡淡的,“我们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是为了我姐嘛!”眼见他脸色黑成锅底,她哈哈笑着看向乐言道,“你怎么喜欢这么没有幽默感的男人,开玩笑都翻脸!”
乐言也只是笑笑:“日本人可能也不爱开玩笑,国外不比在国内,你自己珍重。”
“我适应力很强,说不定会很喜欢那个地方,读完书找个小镇当医生;或者也像你这样,找个男人,生个孩子,一边工作一边过日子。”她将长甩向身后,笑道,“也许今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可以安心。”
“没有什么不安心的,你回不回来都跟我们无关。”穆皖南冷冰冰地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进去了。”
“真是绝情。”她故做妩媚地抚了抚他的领带,“要是你现在挽留我,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留下来……”
穆皖南拉起乐言转身就走,一个字也不想再跟她扯。
康宁望着两人的背影笑了笑,有几分怅然。
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或许她还挪得出余地来爱一场。会真的动心吧?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与他人携手时有种艳若桃李的情分,令人羡慕,想要拥有。
为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飞机的轰鸣直上云霄,穆皖南与乐言十指紧扣并肩站在一起,他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也来一场新的旅行。”
“随时奉陪。”他知道他们最近有不少送别,晋北和念眉、池睿,现在是康宁,每个人好像都有了新的生活目标和方向,说不定她也心生向往。
“以什么理由呢?”人家是去治病、镀金、游学……至少她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去请假啊!
他挑了挑眉,“要有什么理由?”
相爱的人一起出门旅行,还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乐言想了想也对,但凡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和代价,直觉就是应当去做的,那就去做,旅程也好,人生也好,爱情也好,大抵差不多都是这样。
“回家吗?”他巴巴儿地看她一眼,其实他有点饿了。
乐言好笑,还是挽了他的胳膊:“嗯,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