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其他人都知道杨凤说的是谁,他们开始打量起这位被分到了工作组的大学生。有些人眼神中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杨凤噼里啪啦地把众人介绍给侯卫东。侯卫东默记了这些人的姓名、部门及职务。
11点40多,唐树刚也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道:“青林山的上山酒醉倒了太多英雄好汉。侯大学酒量大大的好,把习昭勇和白春城都喝翻了。”
侯卫东拍了拍头,道:“我和白春城喝了很多吗?那天的事情我记不起了。”
要下班时,唐树刚和杨凤等人约着到外面馆子吃饭。侯卫东则在办公室等着计生办的人。
12点,透过窗户,见陆续有人出了院子。侯卫东在党政办公室坐立不安,心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和习昭勇一样,懒得下山。”
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他中等个子,有着一头漂亮的自来卷,皮鞋亮,腰间皮带很是精致,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唐树刚走了吗?”
来人直呼唐树刚的名字,侯卫东不用猜都知道他是镇里面的头头,道:“唐树刚刚刚出去。”来人瞥了侯卫东一眼,道:“你是谁?”
听了侯卫东介绍,中年人脸上浮现了一丝笑脸,道:“我是秦飞跃,今天上午的事情我听晁镇长说了,这个典型抓得好。中午我和计生办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秦飞跃说完就出了办公室,向大门走去。
侯卫东得知面前之人是秦镇长,他急忙把报纸放上报夹,又把党政办大门关上。走到党政办门口,迎面又走过来一人,侯卫东连忙道:“赵书记好。”赵永胜愣了愣神,似乎一下子没有想起侯卫东是谁。侯卫东连忙道:“我是侯卫东,已经在上青林住下了,正在熟悉工作,准备向赵书记汇报思想。”
赵永胜这才点头道:“听高长江说,你适应能力很强,很守纪律,懂得规矩。在上青林这一段时间,你要多跟高长江学学,抽空到各村去跑跑,熟悉基层情况。”他又笑道,“你中午在哪里吃饭?”
侯卫东透过窗户见秦飞跃已经走出大院门口,对赵永胜道:“今天上午我和晁镇长一起到独石村抓了大肚皮,中午晁镇长让我到何家馆子吃饭。”
赵永胜原本是笑嘻嘻的,不知不觉中却阴沉了下来,淡淡地道:“你去吧。”转身出了党政办。
侯卫东见他态度变得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等赵永胜上了楼,他加快脚步,追到了秦飞跃,惴惴不安地跟着他来到了何家馆子。黄正兵站在门口等着,看到秦飞跃来了,笑着道:“秦镇长,里面请。”又对侯卫东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一会儿,便围了满满一桌子,秦钢坐在了秦飞跃身边。晁胖子声如洪钟地道:“请秦镇长给大家讲两句。”
秦飞跃清了清嗓子,道:“郭蛮子的媳妇怀了二胎,如果我们处理不下来,以后上青林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肯定要乱套。所以今天到独石村的所有人都立了功,特别是计生办,及时现幺妹子的情况,又精心组织,这才圆满完成了任务。今天大家痛快地喝一杯,给大家放半天假。”
听说放假,满桌都喜笑颜开。
秦飞跃又道:“郭蛮子当过生产队长,能力是有的,功劳也有,就是脾气倔。如果没有派出所的协助,这事还真不好办,我先代表政府,敬派出所一杯。”
“小李,给秦所长倒大杯子。”
秦飞跃举着大酒杯,对派出所秦钢道:“青林有句俗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先喝。”他极为豪爽地将大杯酒喝了。
秦钢是从公安局下来的人,与书记赵永胜关系挺密切,与镇长秦飞跃关系一般。今天秦飞跃大杯喝酒,就是有意想和秦钢把关系搞好。
秦钢面部表情仍然很严肃,他虽然不愿意中午喝酒,可是镇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秦飞跃开始动群众,道:“晁镇长,你分管政法,法庭、司法所、派出所,都归你这口,秦所长在这里,你要好好敬一杯。”
晁镇长胳膊上还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他举起酒杯,道:“今天幸亏习昭勇在场,要不然,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秦所长,晁胖子敬你一杯。”
秦所长用左手捂着酒杯,道:“今天下午还要到局里开会,不能再喝了。”
晁镇长举着酒杯道:“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秦所长酒量我清楚,喝两杯酒没有问题。”
两人争来辩去,秦钢还是不喝。晁胖子挂不住了,道:“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气将酒喝了。
秦飞跃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和稀泥,道:“秦所长要到局里开会,酒就算了,秦所长的酒就由小侯代喝,如何?”
秦钢摆了摆手,道:“这杯酒我和晁镇长喝,事先声明,这是最后一杯。”
喝了这一杯,派出所秦钢就离开了。听到门外吉普车的动声音,晁胖子忍不住道:“秦钢是个屁眼虫,眼中只有那个姓赵的。”他这一句话把秦飞跃也带了进去,秦飞跃看到桌子上还有些办事员,道:“晁镇长,喝酒,别说废话。独石村这事办得好,我们碰一杯。”
回想起刚才赵永胜的神情,侯卫东暗道:“看样子,青林镇两个一把手不太团结。”得出这个结论,再细细地品味着刚才赵永胜的神情,心里有些懊恼:“看来赵书记对我是有看法了,以后应该怎么办?”
喝过这一顿滋味复杂的酒,出门之时,黄正兵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侯卫东,刚才我跟秦镇长说了,想把你调到计生办。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待遇还是不错,不知你愿不愿意?”
侯卫东心中一喜,如果能调离上青林山,那当然是一件好事,道:“黄主任,我愿意到计生办来。到了计生办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会给黄主任丢脸。”
这一次黄正兵到独石村办事,听说新来的大学生很勇敢,一马当先冲上去将棒儿客扑倒在地。因此,他到独石村处理郭疯子的时候,强烈建议晁镇长挑选侯卫东参加行动。侯卫东果然不负众望,再次勇敢地冲了上去,与习昭勇一起将郭蛮子按住了。下山之时,黄正兵暗自后怕:如果没有他们两人,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事情。
计生办经常会遇到这种暴力事件,计生办李辉耍点嘴皮子还是可以,可是遇到了这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情况,他就靠不住了。段洪秀是女同志,是做技术工作的,本身属于保护对象,无法冲锋陷阵。缺兵少将的黄正兵就看上了侯卫东。
计生办是镇政府的重要部门,也是重要财源之一。掌管镇里财政大权的秦飞跃对计生办相当重视,一口同意了黄正兵的请求。
得知调动消息,侯卫东心中暗自高兴,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回上青林乡的时候,他脚步轻快,上山沿途风景如画。他禁不住唱起了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回到了青林镇小院,杨新春高兴道:“侯大学,邮政局把电话安好了。”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不亚于调到政府的好消息。他快步走到杨新春身边,“哪里?”
在会议室旁边,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林邮政所代办点”。杨新春笑着说:“这就是专门腾出来的办公室。报纸、电话、包裹,都在这里办,信件两天往山下送一次。电话是程控电话,方便得很。”
侯卫东被爱情之火烧得头脑热,也不问是多少电话费,道:“杨大姐,我来打一个长途。”
“沙州园管所,请问找哪一位?”小佳的声音如天籁之音,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飞进了侯卫东的心灵深处。他轻声道:“小佳,是我。”
“啊,是你,怎么这几天不给我打电话,信也不写?”侯卫东全身毛孔都敞开了,道:“这是工作组新安的程控电话,号码是XXXXXX,你记下来,随时给我打电话。守电话的人是杨大姐,她会帮我转,有时间就一定要跟我联系。”
“卫东,我想你。”小佳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这个星期天我过来。”
小佳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星期园管所搞活动,集体去游长江,星期五出。”
侯卫东心里顿时轻松了。青林镇还没有工资,他只剩下七十多元,还要留生活费,来回走一趟,他实在担心钱不够花。可是松气的感觉却不能让小佳感觉出来,他用遗憾的语气道:“下个星期,如果没有其他要紧的安排,我一定到沙州来。”
“好,我等你。”小佳低声道,“卫东,我想你。”由于在办公室里,她满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这时,她看到副所长走了过来,迅速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付了钱,回到办公室,情绪低落了下来。这次通话,他感到小佳没有多少激情,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却如磁场一样实实在在存在。他心中就如被蚂蚁咬了一小口,坐立不安。
“肯定是办公室不方便说话。”侯卫东自我安慰道。
下午,混到了6点15分,估计园管所下班了,侯卫东跑到楼下给小佳打了电话。这一次小佳热情如火,开始撒起娇来,不准侯卫东放下电话,打到23分钟的时候,侯卫东已感到经济上的压力。在电话里吻别了十几次,小佳这才允许侯卫东放下电话。
付了电话费,侯卫东开始觉得心痛:“这怎么了得,一天就打了二十五元钱。再打几天,我就要身无分文了。”回到了简陋却干净的小屋,他取过稿纸,一口气写了五页纸,把相思之苦全部写在了纸上。
放下笔,他在屋里转了转。由于上午随着晁胖子到了独石村,就没有买菜,屋内只有米、面和鸡蛋。侯卫东在家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此时被逼上了梁山,也只好自己动手。他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锅糨糊般的鸡蛋面。虽然品相不好,味道还是不错,他最终还是将鸡蛋面吃得很干净。
7点,侯卫东到了铁柄生家里。
铁柄生全家人都在等着侯卫东。他们如此郑重,反而让侯卫东显得很是汗颜,“铁校长,这个假期,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你们也不要专门等我。”
铁柄生快活地笑道:“侯大学,你晚上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添人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这样方便。”侯卫东听到铁校长还叫他“侯大学”,道:“铁校长,你就不要这样喊我了,叫我小侯就行。”
铁瑞青把课本全部拿了出来,旁边还摆着一杯茶水。
“这样,你先读一遍课文。”
高中英语第一课就是卡尔·马克思的故事。这篇课文侯卫东倒背如流,听到铁瑞青的读音,侯卫东听着带有浓重益杨口音的英语,忍不住好笑。只是不愿意挫伤铁瑞青的积极性,他绷着脸没有笑出来。
“铁瑞青,你读得很熟练,看来也是用了心,只是你的音标有问题,许多单词没有读准,我先读一遍。”侯卫东也没有看课本,就将第一篇课文背了一大段。
铁柄生一直陪公主读书,当他见侯卫东居然能背得下这篇课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向爱人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陈大姐到了门外,悄悄问铁柄生,“侯大学到底行不行?”铁柄生点点头道:“他是学政法的,没有想到还背得下英语课文,肯定不错。”
在屋里,侯卫东已放弃了轻易纠正其语音的幻想。他就拿起课本,逐个单词、逐句话地教铁瑞青读书。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结束了课程,他头上已冒了一圈汗水。铁柄生脸面春风地迎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我家里有两盘音标磁带,等回家的时候,给铁瑞青带过来。铁瑞青基础不好,这二十多天,我主要纠正她的语音,从基础抓起。益杨一中的老师水平还是可以,以后跟着老师走就行了。”
铁柄生不断点头,他将纸包递给侯卫东道:“这是青林的野茶,没打过药,你带回去喝。”
周末沙州行
周末,沙州市园管所组织单位职工去长江旅游。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周末。他日思夜想,满心欢喜皆成空,很是失意。
由于还没有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他不免囊中羞涩。星期六抽空回了一趟吴海县,向母亲刘光芬借了五百元,暂时应急。
刘光芬听说了侯卫东的情况,抹着眼泪,催侯永贵去益杨找关系。侯永贵开始还应付着,被刘光芬说烦了,大声道:“打铁还得自身硬,找谁?一切靠自己,想当年,我比小三的情况还要艰苦十倍。带一把手枪,走上百公里的山路,还不是一样把偷牛贼抓了回来!”
刘光芬见老头子无动于衷,气得很。在侯卫东返回青林前,再悄悄塞给他五百元钱。
侯卫东从益杨县城回到了冷清清的上青林小院子,过了好一阵才重新适应山上的环境。这一次回吴海县,他带了一些书和一个微型收音机。虽然在电视初步普及的90年代初,收听广播有些土气,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听些暖暖的暧昧话题,或是安静地听上一段音乐,也算是对上青林生活的补充。
计生办主任黄正兵承诺将其调到计生办以后,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侯卫东天天等着调动通知。谁知调动通知就如害了不孕症的女人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侯卫东对青林镇政府陌生得很,黄正兵也只是见过一次,只有干着急,无计可施。
这一星期,侯卫东对工作组有了进一步了解。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成青林镇,多出了一些人不好安排,成立这个工作组,其实就是变相地将部分不受欢迎的人安置在上青林山上。成立工作组的动机不纯,工作组自然是一盘散沙。整个青林工作组二十多人,只有侯卫东坚持在办公室坐班。
侯卫东固执地坚持到办公室上班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家不在青林山上,与其在楼上无所事事,不如到办公室看报纸;二是他想在高长江面前留个好印象。镇政府领导很少到青林山,赵永胜和秦飞跃等领导对他的印象主要来自高长江的说法。从这个角度来说,高长江虽然退居二线,却间接影响着侯卫东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