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一顿午餐,侯卫东要在高速路上跑两个多小时。可是能与省委书记在一起吃饭,对于官场中人太难得,即使跑上二十个小时,也是非常值得。只可惜,蒙豪放就将调走,否则这顿饭更有价值。
回到沙州农机水电局,侯卫东站在楼下,看着有些老旧的办公楼,心道:“我在水电局终究是一个过客,到水电局几个月,除了修办公楼和培训中心,没有做什么正事,惭愧。”
不过,水电局的干部职工却不这样看,住房问题是人生大事,侯卫东在短短半年时间,解决了广大职工数年的心愿,这让他在水电局的人气指数不断地上涨。
“侯局长好。”
“侯局好。”
“侯局长。”
一路上楼,遇到好几个水电局的职工,他们热情地与侯卫东打招呼。在办公室,还没有把屁股坐热,副局长周小红走了进来:“侯局,局办公室送来了一份打分表,请您过目。”
侯卫东一时没有明白,问道:“什么打分表?”
周小红道:“选房打分表。”
凡是集资建房,选房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选房打分表成为调和各方利益的最佳手段,而领导要实现平衡,也得在选房打分表上做文章,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可以增加职务、职称、工龄等某一方面的权重。
侯卫东在县委、市委等多个岗位锻炼过,对这一套东西很熟悉,他看了看打分表,道:“职务的权重太高,工龄的权重太低,适当调整。”
由于侯卫东是年轻的领导干部,周小红在制订选房打分表时,为了确保侯卫东能够第一个选房子,提高了职务分的权重,弱化了工龄的权重。见侯卫东提出降低职务方面的权重,周小红迟疑地道:“侯局,我和沈局商量过,这是比较好的方案。”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就是为了让我选在第一位。”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为什么非得选在第一位,这没有道理嘛。你按我的意思办,增加工龄和技术职称的分值,让局里的老知识分子能优先选房,这点肚量我还是有的。”
打分表制订出来以后,虽然还没有宣布,却已经暗自流传了出去,局里不少没有职务的老工程师意见很大,这让制定政策的副局长周小红承受了较大的心理压力。此时听到侯卫东明言此事,心理负担一下就减轻了,她出门时,随口哼着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沈东峰正好从局办公室走过来,听到周小红哼歌,道:“怎么这么高兴,捡到金子了?”
周小红低声道:“我刚才给侯局汇报了打分表的事情,他要求增加工龄和技术职称的分值,这事好办了。”
沈东峰啧了一声,道:“这就是胸襟和气魄,水电局是小庙,留不住侯局长,估计他很快要高升。”又道,“侯局长谦虚客气,你也不能让侯局选到最后,不在最前,也得排在前十来名。”
周小红用温柔的眼光看了眼沈东峰,道:“这事我明白,侯局的姿态高,我们当副手的也要会办事。”她看着左右无人,又道,“这次换届,市里人事工作肯定变动大,你还得做些工作,你和我不同,我一个女人家,做到副职也就算了,你不能总是做副职。”
“此事别在这说。”沈东峰轻轻说了一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卫东在办公室给杨柳打了电话,道:“说话方便了?”杨柳办公室恰好只有一个人,道:“侯主任,有什么指示,办公室就我一人。”
“你的住房还没有解决吧?”
“运气不好,我调到市委来工作时,他们刚好集资完了。后来搞了一次,却是处级及处级以上的集资房,我又没有资格。”
“农机水电局马上就要集资建房,在南部城区,征了几十亩地,与省水利厅培训中心修在一起,你如果愿意,就用我在水电局的名额。”
“侯主任,怎么能占用你的名额。”
“你别跟我客气,我在新月楼有房子了,你如果不想要,我就给别人了。”
杨柳这才道:“那就谢谢侯主任,我也终于有新房子了。”
侯卫东道:“这次集资建房是按照积分来选房,我估计排到前十名,你可以选到好房子。”他虽然没有看到最新的房子方案,可是凭经验,他选房排名不会在第一,也不会掉出前十。
“如今刘坤是市委办红人,他紧跟着杨森林,已经被任命为市委督察室副主任了。”杨柳表示感谢以后,及时地向侯卫东通风报信。
在侯卫东脑海中,刘坤早就退到很不起眼的角落,他客观地道:“刘坤当过青林镇镇长,后来又出任益杨县政府办主任,已是好多年的正科级,升成副处也在情理之中。”
杨柳对刘坤印象不太好,她撇了撇嘴巴,道:“刘坤这人始终小家子气,跟着杨秘书长到了市委办,眼里就只有杨秘书长一个人,市委不少老同志都看不惯他。要说能力,刘坤的能力不如任林渡,任林渡出道也不晚,现在还在吴海县任正科职。”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任林渡颇为愤世嫉俗的神情,道:“任林渡最大的缺点是管不住那一张嘴。”他隐约听说,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最初对任林渡很信任,有一次商量重要人事,任林渡无意中将未形成决定的人事问题泄露了出去,这引起赵林不满,他在县委办主任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仍然没有进入县委常委。
成也是一张嘴,败也是这一张嘴。
杨柳又道:“听说市政府这边调整很大,侯主任是副市长有力的竞争者。”
侯卫东笑道:“我是随遇而安,领导让我担任什么职务,我就担任什么职务。”
杨柳久在机关,聪明得紧,听到侯卫东语意,隐约猜到些什么,当然,这等要紧事情,她不能随意打听,因此也就点到为止,再次感谢以后,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侯卫东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任林渡的电话。
任林渡道:“侯大局长,你现在倒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想办法拉兄弟一把,我陷在县里,走不出去了。”在四个县的县委办主任中,以前是三个人没有进常委,现在成津县的谷云峰进了县委常委,这让任林渡心里很不平衡,刚刚通过市委办熟人得知刘坤将成为市委督察室副主任,心里更加失衡。
侯卫东暗道:“我要到市政府去工作,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人手也不行,干脆将任林渡弄到市政府办公室去,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任兄,我问一句真话,你是否真的想离开吴海?”
“我恨不得马上离开吴海,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赵书记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有意放我走。”
侯卫东就把话挑明了说:“成津蒋湘渝县长在市政府当秘书长,如果我跟他说一说,应该能够把你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去,你考虑好以后给我一个答复。”
任林渡爽快地道:“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表态,愿意到市政府办公室去工作。”
晚上回到了家,小佳煮了绿豆稀饭,又在外面买了盐水鸭,将空心菜备好,然后在书房上网,等着侯卫东回家。
到了6点,小佳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回家吃饭吗?”
侯卫东在卤菜摊子处提了一个盐水鸭子,道:“我正在上楼,买了盐水鸭。”
“你也买了盐水鸭,我在楼前买了。”
侯卫东把盐水鸭放在桌上,打开桌上的塑料罩子,果然看到相同的盐水鸭。小佳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歪着脑袋看了侯卫东一眼,道:“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两人搬到了新家,你还是第一次买菜回来,难得啊,你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还是有什么喜事?”
“我今天中午到了岭西,跟蒙豪放书记吃了午饭。”
小佳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约到蒙豪放?”
“不是我约蒙书记,是周省长宴请蒙书记。我现在的身份,根本靠不拢边。”
“周省长这是在有意提拔你,你,有安排吗?”小佳还是希望侯卫东能再上一个台阶,听说与蒙豪放一起吃了午饭,顿时觉得希望大增。
“如果不出意外,到市政府当副市长。”
听到了这个消息,小佳反而有些患得患失,担心地问道:“当副市长还要选举,你的资历浅,参加选举有问题没有?我们家里开有石场和煤矿,如果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你会受影响的。还有,胜宝集团没有签约之事,会不会有人拿出来做文章?”
侯卫东道:“你别紧张,既然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们就不必太担心,在沙州历史上,在市级层面上,没有人因为选举出问题。”
小佳仍然很紧张,道:“选举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提拔提拔,领导要提,你自己也要爬。”
侯卫东没有料到小佳是如此反应,不禁有些好笑,道:“你平时挺豁达,今天怎么如此焦虑?”
小佳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当了厅级干部,才算得上高级干部,我是替你高兴,因此太紧张。”
吃过晚饭,侯卫东陪着小佳看了一会儿电视,换了几个台,都有煤矿出事的新闻。
小佳很快联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市政府换届,愁容满面地道:“老公,火佛煤矿不会出事吧?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事,就太难受了。”
侯卫东最初并不在意,可是电视新闻的画面不断钻入脑袋之中,他暗自焦灼起来,道:“我想到爸妈那里去一趟,让我爸最近多到煤矿去,确保不出事故。”
小佳道:“我们一起去吧。”
到了父母家里,蒋笑陪着刘光芬在客厅里看连续剧,侯永贵则在小屋里看战争片。碍于蒋笑在家里,侯卫东不便说明来意,到里屋陪着父亲看战争片,小佳则在客厅看着连续剧。
三个女人一台戏,侯卫东一直在留意着客厅的动静,三人谈得热火朝天,到了10点30分,蒋笑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好不容易到11点,蒋笑才起身,刘光芬热情地道:“我送你回家。”蒋笑站在门口,笑道:“刘阿姨,院子里挺安全,只有几步路,不用了。”
刘光芬谈兴正浓,坚持要送到院子里,顺便还将小佳拉在了一起。等到11点30分,刘光芬和小佳才走了回来。
侯卫东道:“你们太能聊了,现在什么时间了。”
刘光芬心情很好,道:“我们聊得这样高兴,主要原因是你们回家的时间少了。”
“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三天两头地见面,比起那些几年见一次面的人家,要好得多。”侯卫东又道,“妈,刚才看新闻,全国各地煤矿都在出事,我事情多,你和爸到矿上去看一看。何红富虽然能干,他毕竟是外人,出了事情还得让我们家来顶着。”他对父母还是有所保留,暂时没有提及出任副市长的事情。
刘光芬对着里屋的侯永贵道:“老头儿,明天我们到益杨去,你早点休息,给我当驾驶员。”
侯永贵在部队和派出所工作了几十年,向来喜欢户外活动,退休在家以后,他天天跟在刘光芬后面,早就闷得慌,听说要到益杨火佛煤矿,高兴地道:“好,明天我去加油,到火佛煤矿去。”
侯卫东以前买了一辆皮卡车,现在已经成为了侯永贵的专车,他天天开车送刘光芬买菜,将车擦得锃亮。第二天一大早,侯永贵将车检查了一遍,然后开车直奔火佛煤矿。
到了益杨火佛煤矿,好几辆装煤的大车停在门口。刘光芬和侯永贵每隔一个月都要到煤矿,矿里的员工很多都认识他们俩,见到这辆车,有矿工就给井下的何红富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何红富走了出来,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在门外水管冲了脸进门后,拿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水。
刘光芬坐在办公桌后面,她当了一辈子老师,端架子的本事还是有的,平静地问:“今年已经到了8月,总体行情还行吧?”
何红富用手擦脸,道:“去年年底形势有了好转,年初又差了些,春节以后形势又好起来。如今大中型煤矿坑口价上涨到每吨146元,无烟煤比年初每吨上涨了20元。”他在火佛煤矿工作了好几年,对煤矿生产技术和行情了解得很清楚。
煤炭行情的好转是有多种原因的,先是扩大内需政策的拉动作用,扩大内需带来国民经济快速增长,2000年达8%,电力、冶金、建材等耗煤行业都有了较大展。火力电比上年增加10.1%,钢产量增长3.4%,水泥增长了4.2%,这些自然要增加用煤。其次,是几年的关井压产“控制”作用,煤矿数量由8万多处减少到约4万处。还有煤炭出口的“缓解”作用,去年的出口量比前年一下子增加了将近50%,出口达5884万吨,多出口近2000万吨,不但扩大了国际市场的份额,对国内市场也有一定的缓解。这几条再加上国际因素:国际油价上涨,国内油价频频上调,用户从降低成本考虑,认为还是烧煤划算,从而增加了煤炭需求。
侯卫东买煤矿时,坚信资源型企业一定会涨起来,可是何时能涨,涨到什么程度,他完全不清楚,而原来的火佛煤矿老板周强在最低潮时进入了煤矿,赚了小钱,却没有顶住煤炭行业的寒冬,苦苦支撑几年以后,将煤矿低价转让给侯卫东。
原矿主周强卖掉火佛煤矿以后,进入轧钢行业,生意还行,但是在短期内比起火佛煤矿的厚利就差得太远。
谈了基本情况,何红富脸上出现些难为情的表现,道:“刘总,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
刘光芬忙道:“大家是这种关系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何红富道:“我为这个矿花费了不少心思,虽然卫东给我的钱也不少,可是比起贡献来说,还是不足。”
刘光芬腰就坐直了,道:“红富,你直说,要加多少钱。”
何红富略为有些尴尬,但是仍然坚定地道:“我不想加钱,能不能看在我为火佛立下的汗马功劳之上,给我一定的股份?”
何红富提出这个要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侯卫东一家人都不懂煤矿管理,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理,他作为搞业务的矿长就格外重要。可是厂里财务科长是吴海县绢纺厂的财务人员,出纳是刘光芬的侄女,他在经济上很难做手脚,只能拿点固定工资,眼睁睁看着侯卫东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