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分管了南部新区,他就意识到会接到无数的烫手山芋。不过这烫手山芋也有两面性,处理得当,就是香喷喷的山芋;处理不当,才是烫手的山芋。
他并没有急于接招,道:“这事关键要看市委如何决策,市委决策后,我会在执行层面上尽力而为。”
“有这句话就行了,先谢谢。”宁玥熟悉官话背后的意思,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都会吸引各方势力,最终结果还是决定于综合实力。
在麻将席上,杨柳顶替宁玥到了牌桌上,听说放炮就是一百元,顿时傻眼。她只带了七八百元现金,实在经不起如此摧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钱没有带够,肯定会丢宁玥的面子,背心的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小佳与蒙宁和方红线不同,她来自于普通家庭,知道普通干部的家底,见到杨柳一闪而过的慌乱,便猜到是什么原因。她从手包里悄悄取了一匝钱,顺手从桌下递给了杨柳,这个动作隐秘而自然,蒙宁和方红线都没有现。
杨柳当了多年秘书,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她正在着急时,感到了腿上有人轻轻拍了拍,低头时,见到了小佳的手和手下的钱,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佳,小佳则是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朱小勇和陈曙光很无聊地在客厅看着电视。朱小勇对角落里的侯卫东和宁玥道:“市委书记女士和市长先生,今天是大年初四,你们没有必要夜以继日地商量国家大事。”
宁玥反唇而讥:“你们两人已经不习惯安静地谈话,宁静以致远,小勇还是大学老师,怎么这么浮躁?”
陈曙光觉得挺无聊,道:“木山老总吹牛,他这个会所除了装修好一些,平淡无奇。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我昨天还给他打了电话。”
朱小勇道:“现在是春节期间,木山老总事情挺多,最累。我们就安静地在这里吃喝玩乐,别去骚扰他了。”
此地是庆达集团的高端会所,陈曙光、朱小勇、侯卫东和宁玥都有贵宾卡,大年初四,几家人相约在这里玩一天。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一个服务员走了进来,礼貌地道:“先生,今天八点在顶楼大厅有演出,在五楼小厅有音乐会,在三楼有小型钻石展……这是春节初一到初十的活动表。”
陈曙光接过了活动表,夸了一句:“木山老总真是及时雨,让她们几个女人打麻将,我们去搞活动。”
宁玥道:“我跟你们去看演出,让红线和蒙宁打麻将。”这时,她想起了杨柳的经济实力很难与这几人对打,从手包里取了钱,走到了麻将桌前,笑道:“杨柳,这几人都是麻坛高手,你的钱输光了没有?”
杨柳道:“我的输赢不大,小佳姐输了些。”
宁玥笑道:“有侯市长在后面支撑,小佳输了无所谓。”
侯卫东听了这话,暗道:“宁玥这个女人锋芒毕露,凭这一句话,她应该知道我的底细,和她接触要留点心眼。”
几个人穿了外套,就出门上楼。在电梯上,宁玥伸手按了三楼,道:“我想去看钻石展,哪位有绅士风度的男士陪我去?”
陈曙光和朱小勇一齐将目光转向侯卫东。
宁玥道:“卫东市长,你别摇头。我们四人,有三人同意你陪我去,你被选中了,这是多数人的暴政,制度问题,你无法选择。”
侯卫东很有绅士风度地道:“能陪宁夫人是我的荣幸。”
宁玥道:“你知道这个绰号,谁的嘴巴这样长,是小勇还是曙光?”
钻石小厅很安静,只有六七个人,在灯光的照射之下,钻石展品散着令女人心醉的光芒。侯卫东对这些奢侈品没有太多的感觉,背着手在一旁陪着宁玥。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背影上。这个背影苗条而挺拔,正低头欣赏着柜台里的钻石。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晏紫,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匀称、健康、苗条的背影。晏紫似乎感受到了后背的目光,回过头,与侯卫东的目光碰个正着,她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宁玥,略略点头,徐步离开了钻石展厅。
宁玥见了晏紫,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有气质。”
“省歌舞团的,叫晏紫。”
宁玥当即道:“那就是步高夫人的同事?”
“对。”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反应如此敏捷,对沙州人员了解得这么细,暗道:“宁玥真是太聪明了,脑瓜子真好用,不是花瓶书记。”
宁玥在钻石展厅足足看了四十来分钟,这才离开展厅。
侯卫东问:“宁书记很喜欢钻石?”
宁玥直言不讳地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诱惑?”
“那你为什么不买,展品中没有看上眼的?”
“诱惑是一回事,占有是另一回事,我宁愿多留点念想,多点念想就多点希望,日子就不会难过。”
“宁书记的日子难过,说出去别人要笑掉牙齿。”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宁玥不愿意多说此事,马上转变了话题,道,“市委还缺一位秘书长,侯市长有什么好人选没有?朱书记、中达部长和我都是外来和尚,对本土干部不熟悉。”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会有如此一问,想了想,道:“宁书记猛然间提起这个问题,我没有思考好,如果随意说出来,不严肃。”
顶楼舞台,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唱着《山楂树》。侯卫东听了前苏联歌曲,不由得想起了周昌全和柳洁,他们两人合唱的前苏联歌曲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侯卫东的脑海里。此时晏紫也深情演绎了这歌,让全场数十人全部陷入了沉静之中。
宁玥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就是刚才那钻石店的女孩子?唱得挺不错。”
侯卫东道:“她是舞蹈演员,没想到唱歌的水平也不低。”顶楼全场不过三四十人,男男女女散坐于旁,他正朝前面走,宁玥一把拉住,道:“别到前面去,我看见了几个熟人。”
两人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坐下,舞台上又换了一个,唱了一曲蔡琴的《出塞曲》。这曲子比起男性唱的塞外曲要温柔一些,少了些悲壮,多了些凄美。
介绍单子上说是晚会,其实不太恰当,应该是一场音乐会,省内不少有名的歌手都被请了过来,其中还有两位挺有名气的流行歌手。欣赏音乐的人素质都不错,安安静静地听歌。
趁着主持人在介绍庆达集团时,宁玥道:“木山老总这个会所还真有岭西特色,既是时尚会所,也是成功男人的怀旧场所。”
侯卫东环顾左右,没有看见陈曙光和朱小勇,问道:“陈厅长和小勇到哪里去了?”
“你对省里干部不熟悉,坐在第一排的是省委一位副秘书长,陈厅长估计是不想在这个场所遇见熟人,故而逃之。”
侯卫东看了宁玥一眼,道:“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宁玥道:“那我们走吧。”
来到楼梯口,宁玥道:“我们走楼梯,别坐电梯了。”
走在楼梯上,狭窄的空间无人,头顶是随声而亮的灯光,格外幽静。宁玥问道:“侯市长,你的政治抱负是什么?”
侯卫东是第一次被人问起政治抱负,他沉吟着道:“如果说没有政治抱负,似乎于理不合,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大抱负,或者说没有想过什么大抱负。从学院毕业以后,就参加工作,参加工作以后,一门心思想着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这就踏上了能够自动前进的滑轮,算是被动式前进。”
宁玥用大姐的口吻,亲切地道:“你的各方面条件很好,我作为大姐,建议你以后要更加关注政治,这样会走得更远。镇、县、市、省,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
侯卫东的政治思想起源于上青林,是以做实事起家,而并非搞政治起家,他道:“我还看不到这样远,眼前还得把手里的杂事办好,办好了事,才有资格讲政治。”
宁玥道:“其实我讲这些是多余的,能走到这一步的人,怎么会没有政治头脑。”
回到大套间里,四个女士还在打麻将,陈曙光和朱小勇已经坐在电视旁边。
见到宁玥和侯卫东进来,朱小勇道:“宁夫人,买了什么钻石?”
“那些东西华而不实,骗年轻女孩的,我买来做什么?”
朱小勇又道:“我出去走了一圈,木山老总这里也有温泉。几个女麻手暂停,我们先去泡温泉,然后你们继续。”
宁玥接受了意见,来到了麻将桌前,道:“各位姐妹也应该歇息一会儿,先泡澡,然后再继续战斗。如果不理会这些臭男人的要求,明年他们就不会来了。”
方红线道:“赵勇也是,春节别人都回家,他跑到澳大利亚做什么?把宁姐丢在岭西。”
“生意人嘛,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哪里还顾得上春节。”
麻将暂时告一段落,宁玥问杨柳,道:“你的胆子还真大,跟这群麻手也能打得不亦乐乎,输了没有?”
因为对方全是领导的夫人,杨柳不愿意赢,但是打得太大,她输不起,也不愿意输。幸好在麻将第一战之后,她还赢了四百多元,对于这种战局,四百元的输赢根本不算是输赢,就道:“平过吧。”
宁玥道:“平过就好。等会儿泡了温泉,你早些休息,让我同这群麻手较量。”
温泉池在苏式建筑的背后,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到了温泉池子里,除了一对男女还在水里谈情说爱,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几个男女也就没有刻意要小池子,换了衣服以后,来到了露天池子里。
五个女人中,年龄最大的是宁玥,最小的是杨柳和小佳。这些人穿着泳衣走出来以后,惹得三个男人眼睛在几个泳衣女人身上瞅,由于自己老婆也在其中,又不敢明着瞅,装做一本正经说话,用余光瞅。
“小佳的身材还算不错,没有走样。”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舞台上低吟慢唱的晏紫,又想道,“要论身材,恐怕还算晏紫最棒。”
他的思路在水中很有些跳跃性,很快转到宁玥所说的政治抱负:“宁玥家世不一般,又在大机关接受过熏陶,想法和我们这种土鳖不一样,这是贵族与草根的区别。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应该考虑诸如政治抱负这种形而上的问题了,光凭苦干,难以走远。”
春节很快过去,除了大年初一的上访,总算平安。上班不久,沙州市驻京办主任便进行了调整。
对于宁玥来说,她原本以为驻京办主任是小菜一碟,可是没有想到,论及此职位,朱民生冷脸冷面地道:“驻京办主任是联络京城的重要部门,要选用成熟的人担纲,外交无小事,驻京办也无小事。周彪同志在市委研究室工作多年,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是驻京办的最好人选。”
宁玥此时已知自己大意失了荆州,她反应很快,道:“周彪同志很不错,只是他年龄稍大了些,可以考虑配一个副手。”
朱民生略作思忖,道:“任林渡表现得很好,大年初一带队前往都,圆满完成了任务,这说明他的工作能力、敬业精神都不错。卫东同志表扬了任林渡,既然宁书记也觉得此人不错,那就给他压压担子,让他给王诚同志当助手,副处级。”
宁玥及时将信息传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当初给任林渡的话说得太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让他很有些郁闷,他把任林渡叫到了办公室。
“抽烟。”侯卫东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娇子烟,扔给任林渡。
任林渡有些忐忑地道:“侯市长,是不是驻京办的事情黄了?”
“市委另有安排,不过对你的事情也有交代,初步意见是给王诚主任当助手,市政府信访办副主任。”
任林渡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在正科级岗位上工作了多年,一直想由科级干部跨入处级干部行列,未果。此时由侯卫东出手,没有费一分钱,就升成副处级干部,尽管信访办副主任的含金量似乎并不是太高。
侯卫东道:“林渡,信访办工作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艰苦。从这些年的趋势来看,信访部门将越来越重要,信访办的领导干部提升也相对容易。你先把级别弄上去,到时再寻找新的机会。”
“谢谢侯市长,既然给了这个岗位,我还是愿意把这份工作做好,不给你丢脸。”任林渡满面笑容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回到沙州中学的家中,温红看到自己老公脸色阴晴不定,连忙端了茶水,道:“事情定下来没有?”
任林渡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成,驻京办主任另有他人。”
温红长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我其实心里不愿意你到北京,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这是最美好的事情。为了仕途,让我们夫妻分开,得不偿失。”
“我调到信访办,任市信访办副主任。”
温红对政府机关的级别、构成有些糊涂,道:“信访办都是烦心事,你调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任林渡道:“至少我是副处级干部了,如果在信访办干得好,平调出去就是副局长或是副县长。”
听说平调出去就是副县长,温红喜滋滋地道:“你在家里守着儿子,我去买点好吃的,今天要好好庆祝一番。”
任林渡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意换着台。到了6点30分,开始播放沙州新闻。第四条新闻是易中达部长视察成津县双河镇的镜头,曾昭强、郭兰等人陪在左右。
往日看到郭兰的镜头,总会让任林渡心潮澎湃,此时心境变了,郭兰依然是那么美丽,可他只是远远地欣赏,少了患得患失之心。
在成津,郭兰更是心神不宁。这一次易中达到了成津,征询了她的意见,市委有意让她调任市委组织部,出任组织部副部长,接替朱仁义调走以后留下的空缺。
宿舍里有父亲的相片,放在书柜中间,郭兰坐在父亲相片旁,自言自语道:“爸爸,我还是想回到大学,官场的人和事,让我心烦。”
到沙州市委组织部上任,还是调回大学,这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经济学定律,同时也是社会学定律。若是接受了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任职,将要欠赵东一次人情。
这个事实让郭兰心里很不舒服,她想保持独立的人格,可是身在棋局中,大家都是棋子,棋子的命运并不全部取决于棋子本身。要想出淤泥而不染,最好的办法是退出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