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庆蓉多次到广州去,每一次都受到廖沙的热情接待,此时廖沙回沙州,肯定要办招待。她随即打了个电话,道:“在老地方安排一桌,五六个人,把那份预案拿过来。”
蒋大力听到许庆蓉的安排,便觉得事情成了百分之五十。在楼下等许庆蓉之时,廖沙竖起了大拇指,道:“蒋总料事如神。”蒋大力摇着大脑袋,道:“没有廖主任,我还找不到庙门,晚上多喝几杯。”
晚餐上,蒋大力拿出了南方好几个城市的防非预案,这是他特意送给许庆蓉的大礼。廖沙为此还嘲笑过蒋大力,说蒋总走南闯北十余年,居然不知道怎么送礼。许庆蓉拿到防非预案时的惊喜表情,让廖沙十分感慨商人无孔不入的思维和眼光。
对于许庆蓉来说,这几份预案绝对比送上点钱物更有价值。正因为此,在晚宴上大家其乐融融,气氛良好。
吃完饭,晚宴结束。廖沙和蒋大力送走了许庆蓉。
蒋大力道:“每次回沙州都是匆匆忙忙,沙州晚上有什么好玩的?”他在广东习惯了夜生活,晚上十点多钟,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相比之下,沙州的夜晚实在太冷清了。
“没有什么新鲜玩法,我回家看老娘,今天就不玩了。”廖沙的生活习惯与蒋大力基本一致,只是老母亲在家里催得急,他还是选择了回家。
廖沙离开后,蒋大力一个人开着车在街道上乱逛。他开了一圈,无甚味道,便掉转车头,直奔新月楼。
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都在书房里,听到外面放肆的门铃声,两人互视一眼,甚为惊讶,接着又听到拍门声。
侯卫东道:“你猜,是谁?”
小佳道:“蒋光头。”
侯卫东起身开门,道:“到了我家,除了蒋光头,没有其他人会这样。”透过猫眼,门外果然是一个硕大脑袋。
蒋大力在大学报名时,理了一个近似光头的超酷型,加上他姓蒋,就被同学们取了一个蒋光头的绰号。这个绰号十分形象,因此比其他同学的绰号都更有生命力。
小佳站在书房门口,道:“是不是光头?”话音未落,就见到笑嘻嘻的大脑袋出现在眼前。
两个大男人理直气壮地抽着烟,小佳一阵忙碌,泡茶、拿烟、削水果,然后坐在沙对面,道:“杨倩没有跟你回来?”
蒋大力伸手将手机放在桌上,道:“每天十一点,杨倩都要准时打电话,然后,工作继续。”
小佳对于杨倩还是很服气,在学生时代,读书时小倩很纯洁、很高傲,眼睛容不得沙子,如今蒋大力天天泡在娱乐场所,她居然如没事人一样。小佳扪心自问,绝对难以容忍丈夫天天泡在娱乐场所。
侯卫东道:“这个时候过来,肯定在外面应酬了。吃了饭不去潇洒,肯定客人是女领导,回沙州还是和‘非典’有关,肯定是宴请了卫生局的许局长。”
蒋大力这次也举了大拇指,道:“有人说当官的精,有人说经商的滑,其实真正狡猾的就是孙猴子这种半官半商的,人精啊人精。换句说法就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尖(奸)又滑,还给不给我们留活路。”
话音未落,蒋大力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大力向小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杨倩的电话。”小佳拿起手机,故意拿腔拿调地道:“小倩倩,你好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重色轻友。”她拿着手机就进了书房。
蒋大力将香烟摁灭,道:“廖沙陪我回来,晚上找了许庆蓉,先沟通联系,算是埋根伏线。”
侯卫东道:“你和许庆蓉熟悉吗?”
“我和她的前任比较熟悉,这是第一次同她见面,因此就把廖沙拽了过来。平时我不管这边的事,这一次南边闹‘非典’,我们一致判断岭西肯定不能幸免,岭西是人口输出大省,‘非典’传染性又强,绝对是防不胜防。”
几天前,侯卫东对这个判断还有几分疑虑,此时,他完全赞成蒋大力的判断,不过口里道:“奸商本色,果然不同凡响,居然希望家乡闹‘非典’。”
蒋大力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组织完善的医疗器械过来,也是在帮助岭西。到时狼烟四起,大家都急需这些药品和药具,没有准备,根本无法短时间生产这些急需品。”
“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出面吗?”这是侯卫东第一次主动向商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在上青林时代,没有蒋大力寄来的三万块钱,侯卫东的石场将难以为继。在这十来年,每次想起蒋大力,他就会记起那救命的三万元。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侯卫东的弱点就是情关,从大学开始到目前,每个阶段都有人真诚帮助过他,如今到了还情的时候。他对此也有认识,可是认识归认识,有些事情无法拒绝。
蒋大力再点燃了一支烟,道:“暂时不必,你是我的王牌,王牌之所以成为王牌,它是藏在最后的。若是过早就使了王牌,王牌就不值钱了。”
侯卫东和蒋大力聊到了凌晨两点,这才睡觉。
按照侯家的习惯,家是非常私密的环境,只有格外亲密的亲朋好友才会留宿家中,蒋大力恰好属于这个范围。
坐在床上,蒋大力慢慢抽了一会儿烟,然后给陈树了条短信:“老树,我在猴子家,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
了短信,他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准备睡觉。谁知,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
陈树道:“光头,你回沙州了?明天我争取到沙州办案,到时我们几兄弟聚一聚。”他手里恰有沙州的案子,原本并没有定要明天到沙州,得知蒋大力回来,便提前到沙州办案。
蒋大力听到手机里传来音乐声,道:“老树,你这个检察长天天声色犬马,比我还要潇洒。”
陈树如今是巴山县副检察长,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他自嘲地笑道:“我也不愿意陪,今天茂东市一帮子人下来调研。带队人是市检察院的领导,县里拉我来作陪,真是无聊。”
侯卫东、陈树、蒋大力、刘坤是一个寝室室友,他们读的法政系,到现在只有陈树一个人从事与专业有关的工作,其他人或商或官,都还算不错。
陈树接到蒋大力短信,拿着手机走出包房时,城郊镇党委副书记侯海洋也拿着手机在外面打电话。两人几乎同时打完电话,陈树打着哈欠接过侯海洋散的烟,道:“海洋,他们还要玩多久?”侯海洋跟着打个哈欠,道:“说不清,几个头头兴致还高呢。”陈树道:“明天还得到沙州办案,早上起来太痛苦。”
侯海洋上一次到沙州,拜访了沙州市长宁玥,还见到了副市长侯卫东,回到巴山以后,他主动开始抓防非工作,以居民楼院为单位开始建防线,还搞了两次小规模演习,手里有一大把事情要做。接到县委办通知,要求城郊镇出钱接待调研组,侯海洋万分无奈地将手里的事情放在一边。
侯海洋道:“陈检,上一次我遇到侯市长,你们那一个班真是不得了,厅、处级领导一大把。”
“一府两院”指的是政府、法院和检察院,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由人民代表选举产生,对它负责,受它监督,所以并称为“一府两院”。法、检两家的地位比较超然,由于检察院设有反贪局,所以国有企业、机关都对其敬上三分。侯海洋作为城郊镇副书记,与陈树打交道的时间多,两人还是多年老朋友,关系深厚。
陈树道:“我们寝室里人才辈出,侯卫东当了厅级领导,还有一位叫蒋大力的至少是千万级以上的富翁,有一位刘坤是外逃市长黄子堤的秘书,如果黄子堤不出事,刘坤也是一匹哥。”
陈树与侯海洋聊了一会儿天,一起走进包房。包房里响起了《难忘今宵》的音乐,整个包房十来个人都站了起来,同声高唱这散场名曲,一时之间,宾主之间融洽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在回家的途中,陈树开起了玩笑,故意给蒋大力打了电话。
半夜来电话,不是好事,蒋大力抓起电话,道:“老树,有事?”
陈树忍住笑,道:“光头,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你一声,寄托思念。”
蒋大力骂了一句狗日的,然后道:“最近老是失眠,刚要睡着,被你吵醒,又得在床上烙烧饼。”
陈树在电话里一阵狂笑,道:“每次我们寝室黄色十分钟,都是你第一个睡着觉,失眠,对你来说是天方夜谭吧?”
“这十年过夜生活的时间太长,经常陪着各色人等泡在酒吧里,日夜颠倒,生活暗淡无光。”蒋大力又骂了一句,“狗日的,老子形成了一个怪癖,在包房里,听着五音不全的歌声,枕着小姐的大腿,老子就能安然入睡。回到家,睡在一米八的大床上,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老子就是睡不着。”
陈树道:“光头,你要注意,最近在大抓商业贿赂,好多人都进了鸡圈,特别是医药行业的,被抓了不少人。”
“谢谢,我最近开始调整工作方式,拼了十年,应该退到幕后了。”
与陈树通完电话,蒋大力神经兴奋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他们这一批南下闯荡的人,部分功成名就,部分不知所踪,部分进了监狱,更多人为了生活还穿梭在夜总会里。他暗自下定决心:“应该改变工作和生活方式了,继续这样下去,一切就要失去意义。”
早上,他被侯卫东从床上拎了起来。
“还早,让我睡一会儿。”蒋大力用手捂着眼睛,脸色呈灰白色。
“走,我带你吃豌豆面,就是益杨那一种。”侯卫东穿戴整齐,精神抖擞,下巴刮得很干净。
被拖起床后,蒋大力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道:“陈树要来沙州办案,中午把刘坤叫上。毕业以后,我们几个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你和刘坤关系弄得挺僵,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搞政治的人怎么会弄得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话,道:“没有你说的邪乎,中午就约在新月楼前的水陆空,这个馆子不大,生意红火了十年,味道确实霸道。”在不了解实情的同学眼里,他和刘坤是政治对手,而实情是刘坤与侯卫东的政治地位差距太远,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不在一个级别上就谈不上对手。
豌豆面摊子是从益杨搬过来的,老板是老老板的儿子,完全继承了父亲的风格,脸上一副爱吃不吃的麻木表情。桌子有七八张,铺着一次性餐桌布,干净,简朴得有些简陋。
侯卫东经常被人奉承着,如今遇到熟悉的冷脸子,反倒觉得心里舒服,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益杨沙州学院。
豌豆面也依然如故,白色的面条、红色的汤、黄黄的肉末、绿色的豌豆,热腾腾冒着气,散着诱人的香味。蒋大力还嫌不过瘾,又加了一勺红红的辣椒。呼哧呼哧地吃完豌豆面,蒋大力流了一头大汗,浑身通透,仿佛将多年来在包房里积累的浊气、浊水排出了体外。
放下碗,侯卫东道:“我上午要到办公室开会,你怎么安排?”
蒋大力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道:“我要到卫生局去,给许局长送一本防治‘非典’的医疗器械目录。”
侯卫东道:“那我去上班,等一会儿,你约陈树,我约刘坤,中午在新月楼吃饭。”回到办公室,他要给刘坤打电话,这才现,手机的电话本里没有存刘坤的电话。
“春平,你有没有刘坤的电话?”
晏春平在手机电话簿上翻了一会儿,把刘坤的电话找了出来。他知道刘坤和侯卫东的恩怨,主动道:“侯市长,需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不必了。”侯卫东看着写在字条上的一串数字,摆了摆手,然后拨通刘坤电话。
刘坤昨晚玩到半夜,喝了不少酒,从酒吧带回了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野性小姑娘。他被电话惊醒,意外地现是侯卫东的号码。他手机里并没有存着侯卫东的号码,可是,他在当秘书时,把侯卫东的号码记得滚瓜烂熟,隔了这么久,一点都没有忘记。
他犹豫了一会儿,赌气似的接通了电话。
“刘坤,我是侯卫东,今天陈树过来,蒋大力也在,我们几个同学聚一聚。”侯卫东调整了情绪,将副市长的腔调扔到一边。
刘坤听说是这件事情,仰头倒在床上,道:“在哪里?”
“新月楼,十二点。”
小姑娘被电话声弄醒,睁大眼睛看着刘坤。昨夜在酒吧里,她化了浓妆,看上去像个调皮的小野猫。今天早上醒来,没有了浓妆,将真实面目暴露出来,最多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没有长开,稚嫩得很,相貌也极为平庸。
刘坤一阵反胃,他拿出皮夹子,扔了几张票子,把“小野猫”打了出去。“去,还是不去?”两种观点在脑子里斗争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人不求人一般高,我不是干部了,还用得着怕侯卫东。不,我从来都不怕他。”
中午,十年来没有聚齐的四位同学在新月楼见了面。
刘坤有意迟到了几分钟,他开了一辆新买来的宝马。
买这辆宝马时,姐姐刘莉了火:“这一段时间,你是做了不少小工程,别以为是你实力强,手腕高,其实别人都是看在你姐夫面上。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低调,免得给你姐夫惹麻烦。”
刘坤自尊心极强,被揭了短,恼羞成怒,道:“我是生意人,生意人要不要门面?没有一辆好车,就意味着没有实力,没有人愿意和没有实力的人做生意。你没有做过生意,不懂就不要乱说。”
在他的坚持下,还是买了这辆宝马。季海洋和刘莉看到这辆宝马在城里招摇心里就紧。此时,四人都开着车来,就数刘坤的车最好。
“行啊,刘坤都开上宝马了。”陈树与刘坤多年不见,多年后见面透着亲热,上前就擂了一拳。
刘坤揉着肩膀,道:“我的车纵然是宝马,你拿起话筒喊一声——前面的车靠边,我就得给你让路。”他所说的是事实,警车开道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
酒店胖老板跟在侯卫东后面走了过来,他先给刘坤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侯卫东身旁,道:“侯市长,我到成津弄了些鳊鱼回来,做黄焖鳊鱼,你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