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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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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木兰原是尚书郎“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却说阿秀一路逃难沿窄巷一溜烟地奔进了厨房正大喊大嚷间便听一名家丁叫了起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管家!快来啊!少爷回来了!”阿秀吓了一跳看杨府管家姓“蔡”数十年来忠心耿耿深得杨府上下信赖每回见到自己总是叨叨絮絮念得整篇一会儿让他抓着了必无好事。忙道:“还嚷!再嚷就不救你啦!”

那家丁茫然道:“救我?少爷要救我什么?”阿秀大喝道:“天下大乱、万佛烽火!末世已经到了!你还不知死活么?滚了!”随手找来一只大麻袋将包子、点心全数扔了进去装得满饱还不忘多摸一颗橘子随即直奔鲤鱼池便要叩见娘亲。来到了鲤鱼池畔四下阳光普照清风徐吹已在春暖花开时分阿秀忽然有些累了便放落了麻袋自言自语道:“先坐坐吧下午还要逃难可别把自己累死了。”手拿橘子慢慢坐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大池塘。

这鲤鱼池有个别名称作“龙眼池”听叔叔说这池塘是水神龙王爷的眼睛蓄着它的泪水。也是为此即使别家的井里都没水了这池子却清澈如常数十年如一日至于这传说是真是假阿秀也不管这许多反正自己只消没渴着哪管水从哪儿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其实这“鲤鱼池”之所以漂亮是因为娘亲住在池畔当年她来了杨家爹爹便把楼阁让给她当画坊风景怡然清静幽雅日常里她得了空闲必在楼里待着有时画画儿、有时填填词除了小阿秀谁都找她不着。

阿秀坐在池边手拿甜橘剥开了果皮随手扔到地下不忘多吐一口痰反正饿鬼打来了人间一切都要化为乌有又何必保持什么整洁?不嫌糟蹋气力么?心念于此更朝花圃拼命乱踩便死也不留遗憾。阿秀嚼着橘子伸了懒腰索性躺平下来一边吃橘子一边抖脚哼曲说不出的惬意。

小孩子便是这样先前嚷着逃难煞有介事可回到了家中却又舍不得走了。他怔怔望向鲤鱼池心道:“要是真打仗了我就看不到这池塘了。”心念于此竟然有些难过。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其美要想不上学便得饿鬼来可饿鬼来了京城又要打仗难免要害死许多人。阿秀叹了口气他趴在池畔自言自语:“怎么办呢?有没法子让饿鬼不来可又不必上学?那就可以一箭双鸟了。”一箭双雕之事人间少有倒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时有之。阿秀有些愁忽见自己的脸蛋映在水上反照点点阳光竟是说不出的好看。阿秀心下大喜暗

赞在心:“原来我生得这般俊美以前都没留意哪。”也是他小孩子心性一看自己样貌如此神骏便把饿鬼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拨弄额望池自照正挤眉弄眼间却又见到了那条玉佩。自小到大娘亲便为自己缝了这条玉带遮住了额头只因阿秀的眉间有一个胎记天下无双故须以玉石掩之免遭神鬼之嫉。阿秀呆呆伸起手来将玉佩解下凝视水中的自己。霎时又见到了那条狭长伤疤望来便像二郎神的天眼让人一见难忘。阿秀呆呆摸着额间伤痕打小到大自己不知问过娘亲多少回为何别人只有两只眼却只有自己生了三只眼娘却顾左右而言它不肯多说。反倒是姨婆说他是天界投胎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只眼乃是有福之人。阿秀听了这鬼话之后却也信了因为这段话也解开他心里另一个疑惑为什么他没有爹爹?别人家的孩子有爹阿秀却没有。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若不是常和别人家的孩子一块儿玩怕还不知道世间竟有“爹爹”这玩意儿。

没爹也好阿秀还有娘那就什么都有了。只是到了六岁那年外婆过世娘亲带着他嫁入了杨家。阿秀也忽然有了一个“爹”那便是“杨伯伯”不过阿秀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又哭又闹他死也不肯改名就是不要做“杨神秀”他只要做自己的小阿秀。这时“杨伯伯”便亲自过来开导他他说阿秀其实本就姓“杨”因为他额头上那只天眼便是“三眼二郎神”的记号。

二郎神名叫“杨戬”也是个姓杨的据说这位神明是玉皇大帝的侄儿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另还养了一头威风哮天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额上的神眼还会光。阿秀听得自己是“二郎神”投胎真是大喜欲狂便开开心心地由了大家成了今日的“杨神秀”。几年过去阿秀长大了见识一开自也晓得被人骗了。什么“二郎神”下凡、什么“天界投胎”、摔到豆浆铺里成了小娃娃遇上娘亲叫妈妈全是骗小孩的胡说八道。只是他虽不再信这些鬼话却也不再热衷打听神眼的来历更不曾追问自己的生父是谁因为阿秀心里明白他已经有了一个“爹”。打进杨家以来爹爹待他始终严厉有时更会拿藤条抽他阿秀嘴里骂着其实心里并未抱怨因为他明白爹爹真心待他若非是对待儿子谁会望死里打?可是……可是……阿秀望向池水摸着自己的天眼不知不觉间泪水竟已盈眶。阿秀真正的爹到底是谁呢?他为何从不来探望自己?莫非他讨厌阿秀这才遗弃了他?阿秀把脸埋在膝盖里低声哭着。正自怨自艾间突然心

念一动:“等等不只是我方才那怪人也有一只天眼他……他到底是什么人?”阿秀是早熟的孩子打八岁以来便不信什么“天眼佛睛”却没料到此事竟然有凭有据不独是他世上竟也有人生了这只“神眼”!适才亲眼所见城头上那名怪人与自己一模一样他也是个三眼的他到底是谁?为何盯着自己猛瞧?还自称认得娘亲又说小时候抱过自己难不成这人便是……便是……

阿秀张大了嘴忍不住跳了起来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没这种事!”

阿秀怕了起来慌张之下拼命摇头偏偏那怪人的脸庞就是挥之不去那只神眼儿如此清楚便印在他的眉心额间模样位置与自己一模一样。倘使……倘使他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会如何呢?他会否登门造访把自己从娘亲手里要了走?阿秀一颗心好似停下了依稀之间好似看到自己挥别了娘亲随着个陌生人去到了异乡从此妈妈不见了叔叔不见了爹爹也不见了身边却多了一个三眼怪人咧嘴傻笑。阿秀吓得牙关颤抖想起那人满身穷酸八成是个穷光蛋自己若真与他相依为命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霎时大哭道:“不要!不要!娘!您别把我送人啊!”骇然之下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忙冲向了鲤鱼池奔入了楼阁也是小孩儿走路不看地下方才来到门内突然脚趾一疼哎呀一声顿时摔了个狗吃屎。阿秀疼哀哀地爬起骂道:“土地公你领钱不办事啊?忘了本少爷是天界投胎的?怎不来保护我啊……”他喃喃苦骂凝目来看却见地下放了一只扁担两头各一只木柜却是街上看过的面担。阿秀咦了一声:“这是谁的东西?怎会放在这儿?”

此地是个小厨房娘亲有时夜里作画累了多在这儿煮宵夜吃。没料到娘亲吃饭不过瘾居然上街买了面担回来莫非要在家里卖面了?想到这个“面”字心里忽觉不对劲好似自己听谁提过什么事情却与卖面的有些牵扯?他想不明白却不忘记报仇举脚一踢朝面担便是一脚谁知那木柜做得牢靠只疼得他抱脚跳起哎呀哎呀地叫疼一路跳上楼去了。这处阁台共计上下两层下头是厨房客间上头才是娘亲的居所他推开了门里头安安静静好似娘亲还没起床阿秀眨了眨眼走到床边一看只见炕上盖着一床棉被一名女子面向内里露出满头乌丝秀宛如绸缎一般棉被底下还露出一双晶莹**雪白动人。阿秀咦了一声暗暗惊讶:“娘的腿变白了?”娘是扬州人肤色也算白皙一类只是与爹爹、叔叔、奶奶相

比却又输了一大截。只是说也奇怪一个晚上过去娘的肤色变得雪白晶莹彷佛羊脂宝玉一般莫非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阿秀呆呆看着眼看大腿就在眼前便伸手摸了摸打算体会一番。不愧是大腿入手滑腻摸来十分顺手。阿秀眨了眨眼便又小心捏了捏。大腿微微一动缩回棉被去了。正惊奇间枕头上秀流动床上女人转过身来沉沉而睡阿秀凝目一观不觉大吃一惊:“怪了?这……这女人是谁啊?”

面前躺了个姑娘约莫二十来岁长长的睫毛甚是漂亮肤色白皙脸颊也比娘亲丰腴些。反复看了几眼心下猛醒:“啊呀!这不是芳姨么!”

阿秀自也认得琼芳过年前他去“魁星战五关”看人比武当时便见到这么一位秀气的公子爷其后果然证实她是女人名叫“琼芳”只是说来奇怪这芳姨明明是娟姨的朋友和娘不大熟却为何睡到娘的床上?阿秀也懒得多想了反正床铺柔软上头又睡了漂亮女人顿时睡意浓重哈欠道:“昨儿一夜没睡先躺躺吧。”扔下了麻布袋急急爬到炕上打算与美女共枕一番。天气寒冷被窝里温暖如春阿秀大觉舒坦他抬起头来先瞧见芳姨的俏脸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不觉脸红心跳暗想:“我要早生十年非娶她做老婆不可。”转念又想:“不知她喜不喜欢小孩?那我又可以骗一个干娘了。”当下拿出对付干娘的办法先紧靠怀中讨其爱怜揩了些些油水之后手脚便抱了过去打算乱挤一通。“大胆!”哎呀一声惨叫阿秀直滚了出去撞到了桌脚圆凳翻倒登时号啕大哭起来。棉被掀开琼芳总算坐了起来。看她昨晚失眠好容易天亮时浑浑噩噩地睡了岂料睡不到几个时辰便有蚊子叮上大腿痒得厉害其后还有东西爬上床来好似鬼压身一般也是她天生悍勇二话不说一脚踢出果然踢下了一只小妖。

扫除了妖孽烦恼全消。正想倒头再睡却听床下传来孩童哭声琼芳咦了一声探头去看只见床下倒着一名孩子额系玉佩呱呱大哭却不是顾倩兮的宝贝儿子是谁?琼芳过去只见过阿秀几次称不上相熟却陡然下手打人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忙道:“你……你叫做阿秀是吧?伤着你了么?”阿秀善于假哭忙擦拭泪眼哽咽道:“好痛……骨头像是断了……”琼芳叹道:“谁要你溜上床来?不是自己讨打吗?”阿秀哭道:“那是我娘的床啊我怎么知道你睡在上头……还怪我呢……”

琼芳想想也是道理偏又不善哄弄小孩只得咳了几声左顾右盼问道:“你

娘呢?起床了吗?”阿秀悻悻地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琼芳累了一晚此时浑浑噩噩听得顾倩兮不在房里也没气力多想什么便又躺了回去吩咐道:“小阿秀先别吵我芳姨还得睡会儿。”卷起棉被正要鼾睡阿秀却也爬了过来哈欠道:“我也好累啊借我点地方躺躺吧。”掀开了棉被自行钻了进来。此时琼芳身穿内衫棉被褪下便露出一身雪嫩肌肤尤其大腿粉嫩晶莹更见夺目。只是阿秀年纪还小便也没做什么男女提防只任他躺到身边问道:“你整晚没睡么?去干什么了?”“我撞鬼了!”阿秀哈欠连连叹道:“昨晚我念经做法替结拜兄弟驱鬼谁晓得自己却让鬼抓走后来又见到百万饿鬼杀向北京最后连三眼二郎神都降临了真是活见鬼哪。”琼芳哑然失笑:“什么神啊鬼的就你这么一只小鬼而已哪来这许多鬼?”阿秀叹道:“不信就算啦反正天下大乱了你自求多福吧。”说话之间睡魔真已袭来他打了个大哈欠便将棉被尽数卷起闭眼睡了。琼芳也是困倦之至将棉被抢夺回来再来补眠小憩。阿秀鼾声大作睡得十分香甜慢慢靠到琼芳怀里忽然动了一动琼芳“咦”了一声低头瞧了瞧阿秀待见小孩一脸天真无邪料想是自己多心便又闭上了眼。琼芳闭目养神身旁立时眯开一双小眼睛正是阿秀。他偷瞄了芳姨一眼便又轻轻动了动待听她鼻息沉沉毫无知觉心下大喜正欲大大乱动忽觉臀上一痛啊呀一声惨叫竟又飞下床去他骨溜溜地滚到门口还不及死皮赖脸屁股上又给踩了一脚霎时凄厉大哭:“哎呀!踩死了呀!”

一声惊呼响起一名美妇急忙收脚却是顾倩兮来了。她蹙眉蹲下扶起了阿秀道:“倒在地下做什么?娘险些踩坏了你。”阿秀活该倒霉却又不好明说实情只得含泪道:“地下凉快躺起来真舒服。”阿秀怪模怪样已非一日顾倩兮面有愠色道:“怎么玩了一晚才回来?娘不是要你天亮前回家么?”阿秀慌道:“娘你不知道我昨晚遇鬼啦!”顾倩兮茫然道:“遇鬼了?什么鬼?”阿秀忙道:“大鬼、小鬼、饿鬼!什么都有!娘!我跟你说一件大事……”顾倩兮没空来听道:“有话一会儿说娘要招呼客人。”她放下一盘热包子走到床边问道:“妹子起来了么?”琼芳早就醒了忙坐起身来道:“对不住我睡晚了。”顾倩兮看来容光焕心情好得不得了笑道:“不打紧昨夜元宵本该让你多睡会儿。”她取来一瓶药

便在床沿旁坐下道:“手还疼么?”琼芳忙道:“不疼了。”琼芳昨夜让国丈毒打一顿悲愤下离家出走身上又没带钱便投奔顾倩兮来了。这些话不便多说顾倩兮自也不会提只拿起她的手来细细察看伤势。眼见掌心处仍是红肿破皮不见好转。便默默倒出药酒细心为她涂抹。两人相距咫尺琼芳也趁机打量着人家只见顾倩兮有一双漂亮的凤眼、长长的睫毛低头垂望之际丝垂落了半边面颊说不出的好看。琼芳怔怔望着她忽道:“顾姊姊我有件事想问你方便么?”顾倩兮微笑颔:“妹子只管说。”琼芳道:“我昨晚下楼喝水见到了一座面担那是你的东西么?”

顾倩兮抬起头来朝琼芳望了一眼。琼芳却是一语不一双大眼微微而动只在察看顾倩兮的神色。两人相视无言半晌顾倩兮便又低下头去:“来掌心张开要替你擦药了。”琼芳嗯了一声依言开掌目光却仍停留在顾倩兮的俏脸上久久不离。正看间床边忽然凑来一颗脑袋好奇道:“真惨哪!这是藤条抽的吧?”二女回眸来看自又是阿秀来参观了。顾倩兮沈声道:“去外头玩老这儿捣蛋。”

阿秀哼道:“谁捣蛋了?娘你别拿清凉膏擦那只会止疼。想要消肿得用老虎油才对症。”琼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顾倩兮叹道:“三折肱成良医。”琼芳恍然大悟想来阿秀让夫子的藤条抽多了自是熟门熟路怕比大夫还精到几分。阿秀嚼着热包子一边偷看女人擦药忽道:“娘芳姨不是娟姨的朋友么?什么时候跟你要好了?”顾倩兮微笑道:“娟姨的朋友就是娘的朋友。难得她来娘这儿夜话娘能不好好招呼么?”阿秀讶道:“原来可以来咱们家大吃大喝啊怪不得娟姨的朋友这般多。”

听得此言琼芳脸色微窘顾倩兮也是噗嗤一笑她擦过了药便又捧来几件衣裳道:“妹子你的书生装破了我这儿有几件衣服不知合不合身你起来试试吧。”琼芳啊了一声忙道:“顾姊姊你别客气……”顾倩兮道:“是谁客气了?快来试试呗。”昨晚琼芳来得急没带换洗衣裳果然顾倩兮细心周到便为她准备了只是琼芳男装穿惯了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还待推辞间阿秀却搬了个板凳坐了下来鼻中喷气只等着看女人脱衣服却听娘亲道:“阿秀下午学堂要开课了快去收拾书本别又掉三落四的。”阿秀傲然道:“娘今儿个不上课啦。”顾倩兮微微一奇:“不上课了?为什么?”阿秀俨然道:“听好了天下大乱群魔乱舞……学堂即将毁于战火……”正摇头晃脑间却给娘笑着推了出去:“到外头玩去。芳姨要换衣裳了。”砰地一声房门关起阿秀气急败坏拼命拍打房门大声道:“娘!我和你说真的啊!咱们大祸临头啦!”正嚷嚷间忽听嘎地一响房门打开娘亲却又探头出来了。阿秀松了口气忙道:“娘你听我说……”话还在口手里却多了一只木雕小老虎听得吩咐:“小乖乖自己玩喔。”脑袋被人当成小狗拍了拍随即关上房门不忘上了锁。世人无知犹如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只没想自己的娘亲也这般傻呼倒真让人惊骇了正叹息间忽听门里传来说话声:“妹子快把衣服脱了试试这件衣裳。”听得芳姨要宽衣了阿秀双眼圆睁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立即奔到楼下搬过了大木梯架到窗边快手快脚地爬了上来。“妹子来套上这件裙子……”听得妇女说话阿秀心头怦怦直跳举起手指朝窗纸狠命刺出挖出了一个大洞就着窥孔心惊肉跳地偷看。

正望间只见窥孔里的娘亲捧出一身女装却是一件淡青连身裙听她道:“这是我做的月华裙一早替你仓促改了希望合身。”她拿着衣裳在芳姨身上比了比道:“裙围六幅另压百褶风过裙摆其色雅如月华故也名之。来你穿穿看吧。”娘亲说了一整篇那芳姨却不怎么爽利沈吟道:“不了……顾姊姊……我穿不惯女装还是别了……”她推拒了半天始终不脱光阿秀急火攻心心里自是百般诅咒。却听娘道:“妹子你都有了婚约总不成穿着男装当新娘?来我替你宽衣吧……”说着解开了芳姨的书生巾将她一头秀垂落下来。阿秀心中激动忖道:“脱了!脱了!”正激动间果见芳姨开始脱下衣衫想起方才见到的**阿秀更想一探究竟正期待间惊见窥孔一花刚巧不巧给阿娘的衣裙挡住了阿秀望着裙上小碎花内心大惊慌耳中却听道:“头一回穿女装吗?”听那芳姨嗯了一声跟着传来衣服窸窣声响想来露出了白腿。又听娘道:“站起来我替你束腰。”阿秀五内俱焚如受拷打眼前偏又是一大片的小碎花只能急急爬下木梯又匆匆奔回楼上喊道:“娘!有人找你!”嘎地一声房门打开娘亲探头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枝画眉笔茫然道:“谁找我?”“我!”阿秀鼻中喷气赶忙提起脑袋撞开房门急急抬眼来看却见面前坐了个美女身穿桃红比甲、月华衣裙娇滴滴、羞怯怯的却不是芳姨是谁?

看琼芳一辈子惯穿男

装如今换回了女儿身姿容风情果然非同小可。顾倩兮含笑道:“阿秀瞧瞧芳姨漂亮么?”琼芳轻咬贝齿低头含娇竟似羞于示人了。阿秀看了半晌冷笑道:“有差别吗?看不出来啊。”娘亲听罢讲评登时提起鸡毛潭子快步走来这回阿秀不必谁来驱赶便已冲出房门险些摔跤了。都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阿秀这张嘴专能惹祸他一路逃回了花圃抚胸喘道:“女人哪就是听不得真话。换汤不换药新瓶装旧酒管用吗?”想起忠言逆耳的道理便又摇了摇头蹲到鲤鱼池旁扔石为戏。正惊疑间突听鲤鱼池传来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人从围墙上落了下来掉入了池水之中阿秀骇然道:“谁啊?”急急抬头去看只见一条人影**地爬上岸来一拐一拐地走了。

阿秀愕然道:“小偷来了么?”杨家乃是大学士府自有侍卫看守可等候半晌竟不见有人现身盘查忙提起手来从颈子处取下一只笛子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方才尾随过去。这笛子是爹爹交给他的称作“五里笛”平日一旦遇险只消奋力吹鸣立时有救兵到来昨晚次来试果然招来一个黑衣人虽说不怎么济事总比自己这个小孩儿强些。城外饿鬼来袭什么怪事都能生出阿秀心里害怕正四处巡查间忽见地下湿答答的踩了几个鞋印不觉心下一惊:“找到了!”地下足迹一路朝叔叔的厢房而去不知有何古怪正惊疑间忽听花花水声响起叔叔房里好似躲着有人。阿秀微微一凛忙蹲了下来从门缝向内瞧望赫然间只见一头黑亮亮的长垂下带了几滴水珠。阿秀心下大惊暗道:“女人?”叔叔房里确实躲着一个女人从门缝望内瞧去正是一双雪白藕臂晶莹如玉顺着湿湿的丝向下梳洗阿秀心头怦怦直跳便又将门缝推开了些恰于此时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半边侧脸看那模样竟是个大美人!

阿秀心下狂喜暗道:“好啊!原来叔叔私下养了姑娘却让我撞见了。”看叔叔是个俊美的官家小姐也罢、丫嬛婢女也好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女人爱着他可他却嘻嘻哈哈、装疯卖傻始终不曾松口却原来早已金屋藏娇说不定小孩都生了几个那也未可知。阿秀蹲地偷看只见眼前美女鼻梁纤秀肤色白腻一双眼儿却是炯炯有神。单靠这张侧脸便芳姨、娟姨来此见了也要自惭形秽何况淑林淑怡之流?八成要闹自杀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才虽没见到芳姨更衣现下却看到婶婶脱光洗澡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正兴奋间

忽然脚下一滑撞开了门“啊”地一声惨叫摔到了地下。阿秀暴露身形房里立时传来“咦”了一声只见一双白皙玉足行到面前停了下来。阿秀呆呆瞧着骇然道:“好大的脚啊……”话声未毕玉足高高提起踩到了脸上淡然道:“不但大还挺臭的。”

阿秀听这话声好熟抬头急看惊见美女消失不见却成了二爷杨绍奇不觉骇然惨叫:“见鬼啦!”杨绍奇将之揪起森然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偷窥洗澡也罢了居然还偷看男人洗澡?敢情是失心疯了?”阿秀大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以为是漂亮姊姊呀!”“滚!”杨绍奇两手奋力一抛将阿秀扔出门去了。

看叔叔赤膊上身在房中亮标宛如浪里白条无怪阿秀会错认了。眼看没了漂亮婶婶阿秀自是神情萧索便从门外摸了回来躺到叔叔的床上叹道:“叔叔你昨晚去哪儿啦?怎还从墙上跳下来?小偷也似?”杨绍奇打了个哈欠道:“不然怎么着?还能从大门闯进来么?”叔叔向来是***心肝宝只消一刻不见他便要坐立难安即便到了跟前也得交代去处是以日常出入之时多要爬墙钻洞宛如老鼠一般。杨绍奇唉声叹气提起干布将上身擦了擦便又胡乱束了髻另取一件旧袍子披上。虽只是破衣旧裤上身还是显得精神奕奕大显风流气象。

杨家兄弟各有所长长子杨肃观虽也俊雅却因出身少林体格昂藏朗然有王者之气顾盼间自有一股威仪。相形之下次子绍奇虽无这份官威却多了一份江南文采凭他的天生仪表无须一分打扮仍显得神采飞扬比大哥犹有过之。阿秀怔怔看着忽道:“叔叔我好羡慕你啊?”杨绍奇讶道:“羡慕我什么?”阿秀叹道:“你长得这般好无怪可以天天玩女人。”杨绍奇板起脸来喝道:“鬼话连篇我玩谁了?”阿秀道:“还说没玩?张妈、周婶、李嫂……哪个不是你的相好?”

杨绍奇为人随和平时从没一点架子府里的丫嬛婢女多与之亲善前庭后厨、东厢西厢到处都是他的人马常来通风报信。杨绍奇哈哈大笑这会儿也招认了便从床下搜出一双黑臭旧袜就着一双白脚套上。道:“你昨晚不是去提灯了么?玩得尽兴么?”阿秀叹道:“我遇鬼啦。”杨绍奇讶道:“鬼?”阿秀仰天长叹:“唉说了你也不信反正咱们大难临头啦……”正感慨间却听叔叔沈吟道:“你说得是饿鬼打来一事吧?”难得遇上一个晓事的阿秀大喜道:“叔叔也知道啦!我跟别人说大家都当我疯子哪。”杨绍奇颔

道:“是了朝廷上下封住了消息对外都说是演军自然无人信你了。”说着说便又正色嘱咐:“你小心些现下兵马都已聚集城西为防人心恐慌朝廷已严禁风声走漏你再到处嚷嚷小心让人抓起来。”阿秀皱眉道:“为何要封住消息啊?”

杨绍奇叹道:“不然该当如何?把消息出去让百姓们四处惊慌奔走么?”天下白痴所在多有一听大难临头不必饿鬼上门自己便吓死了。阿秀想想不错忙道:“叔叔别管那帮傻子了倒是咱们家呢?要不要逃啊?”杨绍奇耸肩道:“傻小子皇上都没逃了咱们逃什么?”阿秀愕然道:“怎么?皇上……皇上都不担心么?”杨绍奇道:“他该担心什么?是缺兵少将了还是无米无粮了?说来听听吧。”阿秀喃喃忖想不觉咦地一声:“对啊有伍伯伯在他操什么心啊?”适才亲眼所见伍伯伯调了军马进城不过小试身手便镇住了饿鬼攻势这批人若想闯入北京自也没那么容易。

想起城外那批饿鬼阿秀心里有些同情低声又问:“叔叔那些饿鬼要干什么啊?为何都挤在城门口?”杨绍奇淡淡地道:“这得问你爹了哪能问我?”

阿秀忽有不祥之感忙道:“叔叔我爹他……他知道这事么?”杨绍奇道:“那当然。你爹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此事?反正放你一万个心有他坐镇京师大伙儿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必定作息如常。”阿秀惨叫道:“我就知道!他老是作乱!”朝廷有所谓“威伍文杨”那“威伍”指得自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文杨”却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两位大臣年轻有为皆是国家栋梁有他们主持局面想来城外饿鬼再多朝廷上下必也能化险为夷顺利渡过劫难。百姓平安阿秀却有难了想起下午学堂开课如常自己又要缴验习字本到时孟夫子拍桌震怒自己还有活路么?阿秀脸色铁青忙提起手来抚摸额头颤声道:“叔叔……我……我好像生病了你快摸我的额头好烫哪……”正烧间杨绍奇却已哈欠连连:“你别吵叔叔整晚没睡唉……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得先睡一阵。”卷起了棉被正待呼呼大睡却听阿秀问道:“一会儿淑琴来了要不要叫你?”杨绍奇本已闭目养神听得此言便又双眼大睁骇然道:“怎么?姓于的一家来了么?”阿秀懒懒地道:“谁知道?我才刚回家哪。”

杨家老夫人姓于娘家亲戚众多大舅小舅、婶婆姑姨族繁不及备载时时带了女儿上门蹓跶每回撞见了轻则破财消灾重则人

财两失最不堪言。杨绍奇害怕起来颤声道:“不行我……我得换个地方睡你娘……你娘那儿空着吧?”杨绍奇为人一向随性这会儿竟想睡到大嫂床上当真没大没小之至。阿秀也是个到处打地铺的自也不在意便道:“叔叔我跟你说喔我娘的床上已经睡了人啦。”杨绍奇骇然道:“什么?嫂子床上有人?”不忘附耳细声:“男人女人?”阿秀气愤道:“不男不女的妖人!”听得此言饶那杨绍奇聪明绝顶也不禁愕然失笑:“怎么?东厂的房总管来家里了?”阿秀骂道:“才不是太监那妖人是女扮男装的。”“女扮男装?”杨绍奇眼儿微转霎时大喜道:“好啊是琼芳来啦!”阿秀咦了一声:“叔叔还挺行的嘛你是怎么猜到的?”杨绍奇笑道:“你当叔叔的功名是捐来的?京城里能有几个花木兰我还猜不到?”翻身跳起嚷道:“紫主到府岂能不会上一会?走!咱们这就瞧热闹去!”阿秀咦了一声没料到说动了叔叔便笑嘻嘻地跟着走直奔鲤鱼池而去。杨府人丁众多百来口人热热闹闹门口处却是冷冷清清只见一人徘徊踟蹰思绪如潮自又是卢云坐困愁城了。一墙之隔屋里有倩兮、有阿秀、有杨绍奇、太夫人当然也还有那位“杨肃观”。卢云负手踱步心中烦乱无比又想进去见顾倩兮又怕见到杨肃观几番都拿不定主意。自从得知“大掌柜”的身分以来卢云早有心找杨肃观问个水落石出为了柳昂天、为了浑沌政局他要当年的杨郎中亲**代几句话即便双方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卢云也不来怕他有死于“神剑主人”剑下的准备。

身为儒生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万一结果不如人意那也不必惋惜什么。毕竟他已尽力了至于什么正道沦丧、黑白颠倒他也管不着。毕竟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谁又能奈何?卢云总是如此纵使眼前死路一条他也要直闯过去便老天爷也拦不住。只是“义勇人”的领不容他这般蛮干故而安排了一道妙计好让他能潜伏杨家顺利得手。

那便是顾倩兮了。在“义勇人”的领看来卢云若是范蠡顾倩兮便是那位西施若要逼近吴王夫差将之刺杀她自是卢云的最大筹码。只是“义勇人”的领错算了一件事顾倩兮不仅是杨肃观一人的罩门她同时也是卢云的隐患。不论杨肃观是否罪大恶极也不问卢云有无决心刺杀他单看他是顾倩兮的丈夫。事情便已难办之至。即使卢云真能与顾倩兮相会、穿过层层防备向“神剑主人”突击下手只消顾倩兮稍有不忍事到临头

卢云便会举棋不定、反复再三。怒苍兵临城下为了天下大局卢云已不能置身事外可他又怎能不为顾倩兮打算?他到底该怎么做?难不成还真能找顾倩兮商量此事?

正挣扎间突然对街屋顶闪过一道黑影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卢云心下一凛眼看黑影窜入了后巷就怕是要对阿秀不利忙急起直追还不及声示警忽见黑影缓下脚来看他身穿黑衣手上提了一柄奇门兵刃却是只铁琵琶。卢云微微一醒暗道:“镇国铁卫。”昨夜去了万福楼遭遇大批黑衣人其中便有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没想大白天里又撞见一个。卢云放下心来看这人既是杨肃观的下属当不至无端加害阿秀。便潜伏在旁打算把这人的来意看个明白。来人环抱铁琵琶倚墙而立似在歇息。看他两腿放松重心全落到了背上自己不用一点劲卢云自是暗暗赞许:“好个镇国铁卫果然门下无虚士。”

近年来卢云钻研武学见识大进见得此人的站姿便知这人极善驾驭重心此乃一流高手的体态常人想学也学不来。同样的他便想刻意做作隐瞒怕也藏之不起。正看间却听黑衣人哽咽啜泣低声道:“老天爷我的命好苦……”卢云微起错愕看“镇国铁卫”个个杀人不眨眼尽是虎豹之辈岂料还会有人暗巷啜泣、自慨命途多难?正起疑间又听黑衣人啜泣道:“我真倒霉……先弄丢了魔刀、又看丢了小少爷……这下四当家绝不会再饶我了……”说着说便取出了一条绳索一端挂于一旁的树稍一端套于颈间随即爬上墙头望下一跳竟要上吊自尽了。卢云心下一惊正想上前解救转念一想却又微微一笑心道:“这可麻烦了。”黑衣人上吊了正垂死间突然噗噜一声放了个响屁。其后又朝后背挠了挠痒模样有些忙碌。

看这黑衣人颈套绳索高挂树稍双脚随风飘舞常人若是置身此境必然断气只是他功力深湛必知龟息吐纳之法要想上吊而死只怕大为不易。果然等候半天眼看自己迟迟不死不免有些不耐便跳下地来大哭道:“怎么办?死都死不了哪?”也是他泪流满面便将面罩取下擤了擤鼻涕不忘朝地下吐了口痰。

面前这人嘴角下弯倒眉外八天生一张苦脸犹带几分傻气卢云心念微转醒悟过来:“是了那夜在扬州押解那柄怪刀的就是他。”这黑衣人自称弄丢了“魔刀”便也提醒了卢云半月之前自己于扬州渡口北上当时曾见一批人押解一柄怪刀上船领头之人手持一柄铁琵琶岂不便是此人?

那一夜各方人马汇聚先是魔刀上船其后帖木儿灭里大闹渡口最终伍崇卿渔翁得利趁乱劫走了魔刀。也才有了后来的万福楼大战。世间之人成王败寇看伍崇卿铤而走险、盗走魔刀实乃英雄出少年胆气震天。可怜这人却成了苦主除了躲在暗巷里自怜自伤还能做些什么?正瞧望间忽听巷外传来笑声卢云凝目察看却见一群丫嬛手提菜篮朝杨府走来。听她们一路说说笑笑当是杨家人到了。卢云怕撞见熟人忙贴墙而立藏住了身形。“唉今儿于家那帮亲戚要来我瞧二爷又要逃命了。”、“谁要那个淑琴夺命似地爱他啊?他再不跑岂不给生吞活剥了?”、“还不是他自己先招惹人家?不像大老爷天生正经越是漂亮的女人他越是不假辞色……”卢云听了半晌自也知“二爷”便是杨绍奇“大老爷”当是杨肃观了。又听一名丫嬛叹道:“姊二爷是不是在外头有了意中人啦?老夫人问了几次他就是不说……”另一名丫头笑道:“放心他外头没女人家里却养了个小的小心你东窗事啦!”娇笑打闹里又一人沈吟道:“我看二爷外头没女人大老爷却难说了……”杨家兄弟成了风流话靶说不尽说卢云听得出神自也盼她们聊些顾倩兮的事情众女却已转入了巷中猛见一人身穿黑衣手持琵琶模样古怪之至霎时便是一声惨叫:“哎呀!”卢云心下一惊忙掩身来看却见丫嬛们好端端站着反倒是那黑衣怪客坐倒在地一脸骇然这声惊呼却是出自他嘴里。卢云微微一愣不知何以如此却听一名丫嬛大声道:“又冒出来了!大白天就蹲在这儿!说!你来这儿干啥?”

“奉…奉上喻……”那黑衣怪客结结巴巴:“属下……走累了想在这儿歇歇……”众丫嬛齐声责备:“歇?要歇不会去废院歇?大白天出来不怕吓着了邻居街坊?”那黑衣怪客颤声道:“我……我忘了……”一名丫嬛喝道:“什么都忘就吃饭不忘闪一边去!咱们要过去了!”黑衣怪客挨了骂却也不敢回嘴只贴紧了墙壁便要让婢女们过去。眼前巷弄极窄仅容一人通行黑衣怪客虽已贴墙站好还是会触到人家的玉体众丫嬛勉强钻了几下只觉正面过不行、背面过更不好忍不住停下脚来气愤道:“又来了!又来了!为何咱们每回买菜回家你们这帮御前侍卫刚巧都来窄巷歇脚?摆明是要欺侮人吧?”黑衣人慌道:“小人……小人不是御前侍卫小人是锦衣卫……”听得辩解那几名丫嬛更是恼火:“才不管!只要不是东厂的全都是

色鬼!你姓啥名谁?报出来!”“奉上喻!”那黑衣怪客抖擞了精神双靴并起喊道:“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那黑衣怪客原来叫做“帅金藤”还有个座号。众丫嬛哪管谁是谁?听罢之后齐声冷笑:“帅金藤!记下你的名字啦!头号色鬼大白天就出来调戏丫嬛别怪咱们跟管家告状了。”帅金藤惊道:“误会、误会……小少爷让人掳走了在下寻了他一整夜……”“什么?”众丫嬛大惊道:“神秀少爷让人掳走了?”正要出言相询却听巷内深处传来喊话:“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这声音正是阿秀话声未毕便又传来家丁惨叫:“蔡管家!神秀少爷又在胡闹啦!”喧闹声阵阵传来那黑衣怪客不觉咦了一声道:“小少爷回来啦?”大喜之下竟是手舞足蹈众丫嬛却是大怒不已:“谁给掳走了?假借因头、偷占妇女便宜大家打!”

提起菜篮又踢又打那“帅金藤”不敢还手只护住了头脸嗯嗯苦哼模样窝囊之至。路上行人见到了莫不驻足笑看把他当成了傻子。自遭遇“镇国铁卫”以来人人剽悍果敢、纪律严明没想还有这么一位怪人卢云心里有些好笑他望着帅金藤的苦态瞧了半晌不觉收拾了笑容慢慢生出了几分佩服。这位帅金藤并非常人他涵胸拔背气凝如山手中的铁琵琶更是罕见的奇门兵刃一旦出招莫说这几名婢女不是对手便算满街行人群起围攻片刻间也能让他杀得干干净净。可他武功再高却不曾动念反击即使处境难堪也只是苦笑哈哈、装疯卖傻。不想可知这人必然信奉了什么方才让他甘心忍辱。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道:“这……这便是镇国铁卫么?”丫嬛们打骂良久总算泄愤已毕悻悻离开那帅金藤也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原来小少爷平安了我总算不辱使命啦。”还在喜悦中肩头却让人拍了一记帅金藤大吃一惊想他武功高强世上能无声无息来到背后的人物说来也不过三数个看背后这人突然现身一非铁脚狠踹二非铁手冰寒却是举手轻拍帅金藤心下大喜霎时暴喊一声:“奉上喻!”

双靴并起身子高高起跳半空转向朗声道:“卑职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参见大掌柜!”

身子凌空下落正要顺势叩头却让人伸手拦住了:“兄台在下不是大掌柜你认错人了。”帅金藤咦了一声抬头急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人身穿布袍面容隐带风霜之色与“大掌柜”的雍容气度大为不同。来人自是卢云了也是帅金藤初见面便来磕头这便急急拦住

了他不愿无端受他大礼。那帅金藤却是一脸茫然道:“你……你不是大掌柜?那……那你是什么人?”卢云不愿道出真实名姓随口便道:“我乃闲人。”帅金藤讶道:“贤人?”卢云道:“丢官去职是一闲无家无室又一闲与世隔绝再一闲到了亲逝友散之后那真是闲得慌了。”

闲来无事不从容到得头来尽成空名已空、爱已空四壁萧然巢也空不过那都无所谓了隔墙有尔尔为倩兮那就让人好高兴了。眼看对方豁达潇洒胸襟然远非常人可比帅金藤不由咦了一声突然大起了胆子伸手朝卢云脸上摸了摸卢云疑惑道:“仁兄这是做什么?”传闻大掌柜时时变装易容微服出巡身上还藏了几幅人皮面具可别是来试探自己的。帅金藤喃喃忖忖突然眼儿一转瞧到卢云衣襟内里不觉大吃一惊:“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身子向空弹起暴喝道:“六道喧哗不归一心!”“三界乱起众说纷纭!”话声未毕便已拜倒在地喊道:“属下帅金藤拜见大掌柜圣颜!”说了偌大一篇随即四肢伸开五体投地跟着一动不动。眼看路边倒了一人趴地不起宛如死尸四下百姓越聚越多都在指指点点。卢云不知这人是病了疯了不免有些窘忙道:“兄台快起来吧。”伸手托住了他打算让他起身。偏生帅金藤武功了得伏地时筋肉放松重心全**子顿时重了十倍不止若要勉强迫他起身必得强下重手难免让他身受内伤。卢云与这人素昧平生自也不愿用强便恳求道:“兄台起来说话吧。在下受不起你的大礼。”说了几声对方仍是置若恍闻卢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学了他的口吻道:“上有喻!命你——起立!”

“奉——上喻!”帅金藤好似吃了大力神丹朗声道:“卑职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遵命起立!”喝地一声过后筋肉抽紧双掌向地略略一撑居然不必弯腰屈膝身子便直立而起宛如挺尸模样四下百姓见状纷纷惊呼出声几名孩童更吓得大哭起来。

好容易撞见一个“镇国铁卫”孰料却是个神智不清的卢云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拉着帅金藤附耳道:“走里头说话去。”二人钻入后巷那帅金藤亦步亦趋必恭必敬想来真把卢云当成了“大掌柜”。好容易避开了人潮卢云停步便问:“听君自道姓名可是姓帅名金藤?”

“属下帅金藤!”啪地一声帅金藤挺胸肃立鞋跟并起暴吼道:“座次二十……”卢云是炼气士耳音远比常人灵敏忙道:“知道了座次二十三

烦请说话轻些。”帅金藤双靴并起狂吼道:“遵……”正要向上跳起却给卢云抱住了叹道:“劳驾阁下站着别动。”一听此言帅金藤便双眼圆睁挺立不动好似成了一尊石佛不免又让卢云看傻了眼。“这位仁兄……”卢云说了几声帅金藤都是睁眼镇目不动如山好似让人点上了穴道卢云无可奈何只得叹道:“上有喻你可以动了。”帅金藤等待已久顿时“啪”地一声双膝并起喝道:“六道喧哗不归一心!三界乱起众说纷纭!”话声未毕便又拜倒在地喊道:“修罗王临天地噤声!属下帅金藤叩见大掌柜圣颜!功德!功德!不可思议大功德!”看他伏地叩脑袋方才触到地下便又抄起铁琵琶奏起了乐仰头直唱了起来:“大掌柜哪真圣贤、评定三界观人间、轮回六道不得闲……执掌生死定罪过、平等万物自在天……”卢云哑然失笑看这只铁琵琶好似是件奇门兵器孰料妙用无穷一曲儿珠圆玉润虽说阿谀如潮听来竟也十分悦耳想来“大掌柜”听了必也要龙心大悦飘飘然起来。卢云忍住了笑耐着性子等此人唱完突然心念微转:“等等评定三界、轮回六道……执掌生死罪过……这岂不就是……”“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顿时之间卢云双眼圆睁竟有悚然之感。良久良久一曲方终帅金藤总算也唱完了他低下头去羞赧地道:“大掌柜这是小人苦思七天七夜特意为您老人家造的曲儿您还喜欢么?”卢云见他一脸期待却也不好让他失望只得咳了几声道:“挺……挺好的……”帅金藤心下狂喜:“您真的喜欢么?那小人还有下半阙没唱。”拨了拨铁琵琶正要引吭高歌卢云心下一惊忙拦住了他道:“有空……有空再听。”正要再说帅金藤却又脸色一变肃立不动。卢云顺着他的眼光去望却见他瞧着自己怀里衣襟里却是金光闪烁岂不是正是胡媚儿送来的那块金牌?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方知这人为何会错认自己却原来是为了这块令牌的缘故。卢云手中这块令牌并非抢来的而是由胡媚儿亲手致赠缄于一封公文里署名“灵吾玄志”。当时她自称衔杨肃观之命送交卢云本还以为是打之用孰料今早以来自己手持金牌无论身在何处遭遇何人竟都是无往而不利足见这面金牌大有来历绝非寻常之物。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有心查明此物的来历便从怀中取出金牌道:“帅兄我有一事请教这令牌究竟是……”雄鹰招展在前帅金藤复又大惊失色

嚷道:“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战栗趴伏不敢言动。卢云点了点头已知义勇人领所言为真杨肃观确实自号“修罗王”并非虚言杜撰。他有心多探一些内情便蹲了下来附耳道:“仁兄这黄金宝令有何功用?你可知晓?”帅金藤心里有些害怕不敢言语卢云蹲了下来抚了抚他的背心低声道:“你别怕我只是考考你而已。跟我说这令牌有何功用?”帅金藤低声道:“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曰:见我令者如见我身见我身者必入我门。”卢云沈吟道:“必入我门?何意也?”

帅金藤头顶触地拜伏道:“爇顶立誓以昭赤诚。”卢云微微沈吟所谓“爇顶立誓”指的便是和尚头顶的香疤。释门中人为显向佛之心往往自残肢体或烫出香疤、或自燃一指蒙古南侵后此风更炽天下僧尼无可例外。看来“镇国铁卫”仿效此风便以烙印爇身做为入门之誓。卢云反复察看手中的黄金宝令只见手中的令牌正面阴刻一只雄鹰双翼全展背刻“镇国铁卫”四大篆字瞧这形状模样岂不与伍崇卿、胡媚儿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卢云心下大惊这才明白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烙印是由何而来了?无论是伍崇卿、还是胡媚儿当他们入门立誓之时都曾被这块令牌烫出了疤痕依此看来此印象征了“大掌柜”的无上权柄竟为“镇国铁卫”的根本之印!“见我令者如见我身、见我身者、必入我门”看这令牌至关重大当足以号令天下一切“镇国铁卫”胡媚儿却为何要交给自己?莫非这是她偷来的?可当时听她说话言语里尽是对自己的不满倘若她知道所交之物便是这“阿修罗王令”应当多方提点才是怎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卢云呆了半晌暗道:“难道……她也不知道信封里藏了这面令牌?”

卢云越觉得奇怪了更有心问个明白便提起了手中金牌问道:“帅兄你方才说这令牌是……”帅金藤战栗叩寒声接口:“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卢云曾浏览佛经自知这“阿修罗王”也是天神曾为征战之故质疑佛祖似神而非神似人而非人却不知杨肃观为何对这名号情有独钟?他满心疑窦竟不知从何问起凝思半晌方才道:“帅兄何谓修罗王?”帅金藤提起手来朝唇上一抵轻轻“嘘”了一声。竟是个“噤声”的手势。卢云心下错愕不由左右张望不知是否有人窥伺在旁可瞧望半晌不见有人。便又把话问了一遍哪知帅金藤还是不一语仍旧抵指在唇也不知是装聋做哑、还是心存畏惧?卢云抚了抚他的背

心柔声道:“别怕有我在这儿天下没人伤得了你。快跟我说何谓修罗王?”话声未毕帅金藤又次提手起来竖指唇边再次“嘘”了一声。卢云心下沈吟忽然醒悟过来想到了八个字:“修罗王临、天地噤声。”正是适才帅金藤顶礼膜拜时的颂言。“噤声”乃是一个佛门境界如来入灭前曾言:“我此生未曾说一字”此即“无有名相、不立文字”以无言胜有言以无声破有声从此成为禅宗根本妙谛。禅宗不立文字讲究以心印心不凭言语。是以他们的法场往往静谧异常上起师父宾客、下至弟子火工万物一律噤声。杨肃观亦然他的话一向很少卢云与他相识虽久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教化人心的大道理。又因他生得俊美不认得他的人多以为他是个“风流司郎中”专于温柔乡里打滚毫无大志。其实此人坚毅果决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这才一统朝廷三大派成为“镇国铁卫”的创始人。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手里的“修罗王令”只在反复踱步思索杨肃观的用心。返京以来身边事情全都蒙蒙隆隆义勇人是谜杨肃观是谜一层又一层包围了自己不免让他坠入了五里雾中。卢云仰起头来望向身边高高的围墙容情转为肃穆。看那高墙之后便是杨家老小的世界不仅杨肃观、杨绍奇兄弟连顾倩兮、阿秀也住在里头。若要探知“修罗王”的心意也只能进屋里一趟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搀住帅金藤道:“上有喻请您起身。”

“遵命!”帅金藤跪了半天登时高高一跳双靴一并便又站了起来。卢云道:“帅兄我要入府去了你可以带路么?”帅金藤微微一愣:“大掌柜这……这是您家啊您……您怎么还要小人带路?”卢云自己也尴尬了俊脸一红低声道:“这……我……我也不清楚……”卢云老实惯了明知自己答非所问仍编造不出什么谎话天幸帅金藤是个傻的心中立生异想:“对啊不愧是大掌柜连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定是每日里三过家门而不入了!”昔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连儿子都不认识他想来大掌柜为国为民定是八过家门、九过家门直接住到外头去这才不认得回家之路。正敬佩间忽然又想:“不对啊他如果是大掌柜平常家里泡茶的那个是谁?”转念一想立时恍然大悟:“啊!是替身!难怪大家都说他夫妻俩感情不好原来那个是假冒的!”他越想越觉道理自知大掌柜为国为民老婆小孩都托别人照顾了一时又是景仰、又是钦佩忙道:“大掌柜快请这儿来。”难得可以替大掌柜做点事帅金藤自是大感光荣谁知走了几步卢云却还在巷口徘徊忙赶了回来焦急道:“大掌柜您别每日里为国为民的偶尔也要回家歇一会儿快来吧。”卢云醒了过来忙道:“是……我……我这就来。”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踏入了巷中心中暗暗感慨:“时光好快上回来到杨家我还只三十岁哪。”卢云年轻时也曾赴杨府作客当时杨府上下还居于大明门畔家中主人则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杨肃观也不过是个兵部郎中至于卢云自己当时更只三十出头还在秦仲海麾下参赞说来自己与顾倩兮二次巧逢也是在杨府里。多少年了顾倩兮始终在一栋大宅子里一墙之隔永无相见之日如今自己总算要闯进去了。卢云微起感伤之意已是思绪如潮帅金藤偷偷打量着他忽道:“大掌柜您很多年没回家了是吗?”听得“家”这一字卢云心中一热眼眶微起湿润帅金藤忙递来一块手帕道:“大掌柜别哭了。一会儿就到了。”

卢云醒觉过来忙擦拭眼角便又咳了几声略作遮掩道:“帅兄你……你投入镇国铁卫很久了么?”帅金藤忙道:“大掌柜帅兄二字小人担当不起请您以后称呼小人的官职吧。”卢云咳道:“你……你的官职那……那是……”帅金藤忙道:“副统。”卢云停下脚来讶道:“何处的副统?”帅金藤腼腆地道:“锦衣卫。”这回轮到卢云惊嚷了起来:“什么?你……你官拜锦衣卫副统领?”那帅金藤虽说疯疯癫癫可想起自己当了大官还是有几分得意害羞道:“谢大掌柜提拔。”景泰朝廷里有句话称作“内禁外锦”一是禁卫军一是锦衣卫二者洞见观瞻。当时锦衣卫统领更是大名鼎鼎的“安道京”此人笑里藏刀见风转舵号称天下第一大猾头这才能与柳昂天、刘敬等众多朝廷势力周旋。孰料十年过去这个“锦衣卫副统”却成了一个傻瓜除了背书念经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卢云满心错愕:“帅副统你……你既然身居要职怎不去官衙批公洽案?却来此地游荡?”帅金藤茫然道:“官衙?什么官衙?”这话却把卢云问倒了只得改口道:“你……你下头管着多少人?”帅金藤讶道:“就我一个人啊。”卢云骇然道:“什么?就你一人?你……你不是锦衣卫副统领么?怎没一个部属?”帅金藤疑惑道:“大掌柜……是您说锦衣卫浪费公帑藏污纳垢这才裁掉大半人的您怎又忘了?”闲话之中卢云总算也明白了道理原来这

帅金藤是个“空头副统”占缺不管事。

想来有他坐镇锦衣卫哪怕“锦衣卫”里高手再多、人材再广也等于让人点上了死穴即便诸葛亮前来投效怕也难起政潮。“镇国铁卫”自也能高枕无忧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年的锦衣卫如今成了朝廷的破落户不堪闻问。眼看卢云凝思不语帅金藤忙道:“大掌柜您怎么又不走了?您不想回家了吗?”卢云忙道:“不……不是……”当下加快了脚步便朝巷中深处行去。眼前这条巷弄弯弯曲曲越向深处越阴森狭窄两面尽是高高的围墙过去卢云来过杨家一次到的却不是这栋宅邸。想来杨肃观升官之后方由大明门迁来此地。杨家当年的故居甚是整齐格局恢弘远比眼前这栋宅子气派只不知杨肃观为何中意眼前这栋官宅?他茫茫思索正走间突见围墙脚边有处记号俯身来看却是只扬喙振翅的猛禽鲜血所绘凄厉生动岂不便是“镇国铁卫”的印记?卢云心下一凛便又停步下来道:“帅副统这围墙后头是什么地方?”

帅金藤茫然道:“大掌柜这墙后便是废院啊您忘了么?”卢云愣住了:“废院?”帅金藤颔道:“是啊为了看守这处地方您从客栈里抽走了大批兵力还把自己的六甲兵调了出来四当家劝了好几次您都不听哪。”卢云越听越奇索性飞上墙头亲眼瞧个明白。来到围墙上凝目去看只见墙后是一大片空地林枯叶凋厚雪严实却是一幅隆冬之景此地真如帅金藤所言乃是一座道道地地的“废院”。除开满地枯枝落叶见不到一点建筑却不知杨肃观为何要遣出重兵看守?卢云心下暗暗纳闷看杨肃观做风稳健绝非故弄玄虚之人此地若无玄机他绝不会大张旗鼓调兵驻守。依此看来这院子必有什么古怪。卢云沈吟半晌转朝四遭望去此时他居高临下整座大宅尽收眼底只见这宅子建筑开阔形如一个正圆脚下窄巷却是蜿蜒曲折从中横穿竟将好好一栋府邸切成了两半北边是一片空地荒凉无人;南边却是炊烟袅袅花木扶疏盖满了建筑想来杨家上下人等都住在那儿。

看这栋大宅建筑如此古怪好似暗合什么阴阳五行之理却又看不明白。卢云怔怔站在墙头顺延围墙去望但见南北两墙愈逼近巷弄也愈狭窄到了巷底深处两面围墙渐渐交会竟尔化作了一栋精舍。卢云吃了一惊忙道:“帅副统胡同底有栋房子那是什么地方?”帅金藤笑道:“那是您的书房啊。”卢云愕然道:“书房?为何……为何要建在那儿?”帅金

藤笑道:“您太久没回来啦大伙儿都说那书房是拿来镇邪的。”卢云喃喃地道:“镇邪……”看这大宅活像是一面太极图一墙之隔南面生机盎然北面却是沉沉死寂彷佛便是阴阳两个境界。他微微凝思心下不由一阵悚然:“这……这北面是阴宅?”

阴宅者坟墓也亦即死人的居所莫非这“废院”是杨家祖上的风水兴旺之地?这才不容外人靠近?卢云暗起疑心他凝视那栋精舍正出神间忽然一阵寒风吹入废院扫开了满地枯叶隐隐现出什么东西。他急运眼力定睛细看不觉咦了一声暗道:“水井?”卢云真是愣住了看这精舍是杨肃观的书房书房外却有一口古井位置恰在围墙正中与精舍相对莫非帅金藤口中的“镇邪”意即在此?卢云喃喃忖忖正猜测间突然耳边响起了孩童的呼喊:“大赢家!大赢家!”卢云睁眼骇然却也想了起来昨夜自己与“义勇人”会面时曾与灵智方丈、韦子壮等名家连手救治了一名小孩便是阿秀的顽皮小友“胡正堂”。据说这孩子曾溜到杨家废院去却无端受到惊吓竟至神智错乱就此疯癫。不正是掉落到一口古井里?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正要跳下墙去到水井边儿看个明白却听废院里传出尖锐哨响刺耳之至卢云连忙定住了身形只听四下汪汪之声大作整条街上的狗儿全吠了起来。他掩住耳孔疼道:“这……这是什么声音?”帅金藤从腰间取来一只小笛子笑道:“这是五里笛啊。只有狗和武林高手才听得见。”

正说话间哨响更加尖锐四下传来啪啪几声击掌废院深处闪出几条人影身法迅捷必是武功高强之士一朝自己狂奔而来。卢云吃了一惊已知自己暴露了身形忙纵下墙来低声道:“这些是何方神圣?”

帅金藤笑道:“大掌柜又要考我啦这些是值日六甲您安在废院的守护官啊。”卢云喃喃地道:“值日六甲?他们……他们武功厉害么?”帅金藤摇头道:“这『六甲兵』武功不行单打独斗全不是卑职的对手。可六个同时出手一招内便能要了小人的命啦。”

卢云惊道:“何以如此?”帅金藤讶道:“大掌柜他们是您一手教出来的啊怎好问我呢?”笛声越加紧蹙连南面屋顶上也有人影穿插方位对调直朝后巷逼近而来。卢云心道:“麻烦了恐怕要硬碰硬了。”卢云曾听“琦小姐”提起这“镇国铁卫”下辖六名当家各有所司艳婷、琼武川、巩志、灵真莫不列名其中。至于这个“六丁六甲”好似是屠凌心带队。一会

儿双方若要大打出手自己固然无惧可再要潜入杨府却不免难上加难了。正踌躇间墙上黑影乍现四面八方纵落六条人影前三后三人人黑罩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已将自己团团包围。这批“值日甲兵”来势奇快卢云想要退出已然迟了一步天幸帅金藤还守在身旁霎时“啪”地一声双靴并起沈声道:“三界之中。”帅金藤说出了切口正等着同伴答腔那六人却只高举兵刃围着卢云打转如临大敌。帅金藤手按血琵琶怒道:“你们为何不说切口?莫非是怒匪乔装的么?”客栈中人向喜黑罩遮面藏头露尾若有人想乔装蒙混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眼看“值日六甲”目光迟疑帅金藤怒道:“快说!三界之中下句是什么?”一名甲兵微微咳嗽低声道:“六道之上。”帅金藤点了点头又道:“百姓在前。”那人答道:“皇天在上。”帅金藤高兴地道:“果然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值日六甲同步踏上齐声怒喝:“快说!你背后那人是谁?”听得此言帅金藤先朝卢云鞠躬随即仰起头来狂笑三声最后竖起食指朝天上指了指不忘重重暴哼一声示意凶狠。众甲兵呆了半晌不知他在凶些什么?人人顺延手指仰头望天却见到了朗朗晴空檐檐白雪余无他物不觉疑惑道:“这……这是干什么?”“还不懂么?”帅金藤暴怒道:“他便是咱们客栈的……”话还在口却听卢云咳道:“我……我是帅先生的朋友想来府里找点活干。”帅金藤咦了一声不知“大掌柜”好端端地为何要隐瞒身分?待见卢云连使眼色不觉恍然大悟心道:“哎呀!大掌柜又要微服出巡了!”忙改口道:“是是是这人想来客栈里投店你们放他进府吧。我一会儿会带他去见四当家。”

一听求官的来了值日六甲便仰起脸孔鼻哼傲然:“原来是来投店的啊那咱们得先审查审查。小子你有谁荐举呀?”帅金藤指着自己的脑袋欢笑道:“我!”值日六甲嗤嗤冷笑正想嘲讽几句却见帅金藤目露杀气面色颇见不善只得闷吭一声道:“好……好吧既然有人荐举身家应还清白你有啥本领这就说吧。”卢云谦逊道:“几位大哥抬举了。小可无甚本领只想蒙口饭吃。”卢云年轻时心高气傲每逢求谋差事总要洋洋洒洒、大作文章如今年岁已长便也学了客套几句正等着六甲兵说些应酬话孰料六人面色铁青暴怒道:“什么?混饭吃?你当客栈是什么地方?专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说着围住了帅金藤齐声痛斥:“

二十三!你为何荐举一个废人过来?想要尸位素餐放到你锦衣卫里去!”帅金藤呸了一声还未反唇相讥卢云忙改口道:“几位大哥误会了在下其实粗通文墨写字尚称工整可以帮着记帐做活。”众甲兵头仰得更高了冷笑道:“原来是个文抄公啊那你投错房了去找六掌柜吧他那儿要写字的。别来咱们二楼占地方。”陡听“六掌柜”之名卢云却也想不起此人是谁总之不是巩志便是罗摩什只得改口道:“大哥们有所不知其实在下除开笔墨另还学过几天拳脚身手尚称灵便。”“尚称灵便?”六甲兵齐声狂笑:“小子在咱们六兄弟前说这话小心要溅血的。”

帅金藤怒道:“放肆!真想寻死么?”六甲兵惊得呆了听得一人骂道:“谁找死了?看招!”一拳击出便朝帅金藤的鼻梁而来看此拳缓慢无力稀松平常帅金藤自也不怕正要出手去挡突然双膝微痛两腋一麻左右两名甲兵趁隙出手已将他制压在地。卢云心下一惊看帅金藤虽然名气不响实则武学根柢深厚纵然遇上了名门大派的掌门亦有自保之道岂料双方动手不过一招便已受挫倒地?卢云更不打话径自提掌来救便朝一名甲兵腕上搭去那甲兵反手来格才与卢云的手臂相触便如触到了一只大圆轮身不自主间竟已凌空翻转过来。这招隐带切转正是“正十七”手法那甲兵重心已失已成头下脚上之势卢云一把提起了帅金藤正要将他带开突然四面八方劲风传到在那名甲兵的率领下六人竟同时反攻。

卢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觉自己身前背后、左侧右翼、头上脚下六方同时遇险这几人出手时机竟是搭配得妙到颠毫几无破绽。卢云自知避不开索性也不闪躲了扎下马步双掌对开一掌向天提起另一掌顺势向下却是“正十七”的变招:“化圆为方”。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这招掌法并非一昧借力使力而是以方造圆立盾设身。敌手无论从哪个方位来攻必会先行碰上卢云的手臂果听“啊呀”迭声四名甲兵让卢云的微力一带莫不半空翻转一圈摔跌在地却于此时又听“砰”、“砰”几声大响背后两名甲兵出拳来袭卢云凝功在背内力反震之下瞬将二人弹了开来重重撞上了围墙。

一招之内卢云便已大获全胜帅金藤亢奋喝采手指六名甲兵大声吆喝:“谁放肆了?以后还敢说嘴不?”众甲兵齐声骇然:“好样的……内力深得不象话二十三你……你从哪找来这等硬手?”“哪儿找的?”帅金藤冷冷一笑伸手向天

上一指狂怒道:“懂了吧!”六名甲兵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吭气只管肃立墙边恭送高人离开。卢云低咳几声脚下虽已迈步目光却仍瞧向六甲兵心下暗忖:“这……莫非便是『六道阵』?”适才电光雷闪间卢云已与六道初次对阵一招内便击退了六甲兵他看似赢得轻松其实不然他身上连中两招以招式而论他的“正十七”无法同时守下“六道”若非内功深厚已极将敌人反震开来此刻倒在地下的便是他了。“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倘使方才的对手是杨肃观本人抑或六甲兵携刀带械双方谁胜谁负卢云自己心里有数。

经得此战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自知六道阵为天绝神僧毕生心血精微妙奥堪称少林寺镇寺之宝自己要再次潜入废院之中必得谨慎从事。

揭过了事情两人又朝巷内行去过不多时南面围墙炊烟袅袅现出一扇门想来已到后厨。帅金藤推门而进只见厨房里满满的全是人老家丁、俏丫嬛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帅金藤一身黑衣手提铁琵琶一手还拿着黑面罩望来好似恶鬼模样。灶旁的厨子婢女见了却也没声惊呼人人手提菜刀剁剁连声。“帅副统!”一名管家走了过来笑道:“早啊。”帅金藤双手贴紧裤缝将膝一并碰地大响传过正要提声暴喊却见众家丁回头瞄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低声道:“大家早。”

正说话间却听几声嘻笑:“色鬼回来啦。”卢云撇眼一看角落里几名丫嬛掩嘴窃笑正是方才巷外见过的那几名姑娘。此地是杨家后厨随时会撞见熟人卢云自是全神贯注不敢有失。正防备间忽见几名丫头窃窃私语嘴角带笑眼光全望着自己。卢云急急转头却又是一名老嬷嬷慌张低头、拼命洗碗卢云心下大惊这才觉大事不妙正想闪身逃出却听管家讶道:“帅副统这位是……”

卢云仪表英挺走到哪儿都显眼一时暗暗害怕就怕让人认了出来。帅金藤却是暗暗笑自知这些笨蛋看惯了替身见到了金身本人反而认不出。当即笑道:“这位是新人。武功很高。”听得新人来了众丫嬛低呼一声纷纷转头来看一名老嬷嬷侧头打量卢云伸手朝他背后拍了拍笑道:“又有新侍卫来啦?我是张妈大哥您贵姓呀?”帅金藤是黄齿鼠面之徒平日受尽婢女嬷嬷排挤如今见“大掌柜”广受欢迎自是暗叹在心:“还看不出来么?他便是大掌……”陡听卢云低咳一声自知失言忙改口道:“他姓『大』。”

管家茫然道:“姓『大』?这可又是个罕姓了不知如何称呼?”帅金藤祖上姓“师”让晋武帝砍了一刀后便改姓“帅”此姓已非常见孰料又弄了个怪姓出来?正支支吾吾间那“张妈”已然笑了起来:“怎么称呼啊?当然是『大哥』啦。”“大哥哥!”众丫嬛笑成一堆纷纷围了过来眼见诸女娇俏可爱神情友善卢云自也不好太过冷面正想一一拜见忽听角落传来娴雅嗓音笑道:“是哪位大哥来啦?瞧你们高兴的?”这话声不怎么卷舌隐带一抹扬昆腔听到卢云耳中却如响起了一阵晴天霹雳。

“少奶奶早。”众丫嬛转身见礼颇为恭敬。帅金藤回头去望却见一名女子掀开门帘正是顾倩兮到了。卢云惊惶不已也是怕她见到自己赶忙便要转身也是闪避得急了竟尔撞翻了碗筷。当琅一声眼看碗筷落地便要摔得稀烂帅金藤立时半空接住随即双靴一迸啪地一声大响向上起跳暴吼道:“奉——上喻!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参见……”

正要叩拜见面前却多了一盘热包子听得顾倩兮问道:“吃过早点了么?”

帅金藤慌道:“夫人别客气咱们……咱们公务在身……”顾倩兮道:“朝廷命官也得吃饭。”包子硬塞而来帅金藤也不好不接只能胡乱捡了一个握在手里暖暖的甚是窝心。顾倩兮侧过头来瞧向帅金藤身后道:“那位『大哥』呢?一起吃些吧?”卢云背对情人激动之下早已热泪盈眶两旁丫嬛围了过来笑道:“这位大哥这位可是咱们杨家少奶奶喔!你想在府里讨饭吃便得好好伺候她。”那张妈也笑道:“快过来磕个头吧一会儿领些打赏也好买酒喝。”眼看“大掌柜”身陷重围已是插翅难飞帅金藤暗暗偷笑正要看他如何应付老婆猛听“砰”地一声后门无缘无故开启似有一股妖风吹了进来。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转头去望正察看间忽听众丫嬛“咦”了一声道:“大哥哥呢?上哪儿去了?”管家茫然道:“是啊方才还站在这儿啊?”帅金藤转头急看惊见背后空山寂寂“大掌柜”竟然消失不见了。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凭空消失了?耳听众人惊呼出声帅金藤却吞了口唾沫想来“大掌柜”太久没回家怕被太座吼骂也只能逃之夭夭了。一片哗然间帅金藤已给管家叫去查问了。丫嬛们则是惊疑不定一时开碗柜、探水缸四下追查“大哥哥”的下落屋里议论纷纷顾倩兮却未作声看她恬静悠然一如平常只管打开了蒸笼察看菜肴眼角却悄悄挪向了门外不见倏瞬……鲤鱼池畔一片寒寂琼

芳怔怔坐在房里打量面前的陌生女子。

这女人是谁呢?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垂落了半边黑正自羞怯怯地望着自己。眼看陌生女人来了琼芳惊讶地瞧着圆镜呆呆抚着自己的脸蛋镜子里的美人儿也抬起手来轻柔抚面模样娇滴滴的好生秀气。

琼芳呆住了整整骑了十年马舞枪弄棒、金戈铁马的北国阁主如今成了这模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收紧了拳牙关微咬怒眼圆睁猛地撇眼过去惊见镜中那位姑娘轻咬贝齿含羞侧脸望来竟是美极了!不管用纵使张牙舞爪也洗不掉这身皮色。因为这是天生的这个“芳”字不是血气方刚的方而是沁香袭人满庭芳。少阁主的戾傲一不见踪影只剩这个美人儿。琼芳惊艳于自己的绝色竟然脸红心跳起来。琼芳不是没穿过女装孩提时候她也常偷穿娘亲的衣裳提眉笔、抹红妆对着镜子欢然得意蹦蹦跳跳一番待到娘亲谢世后琼芳找不到她的裙裳穿得便少了。到得十岁上父亲骤然而逝琼芳索性把小女儿的衣裳全数烧掉换上父亲的儒装乃至于今日。琼芳痴痴望向镜子只见镜中那位美女凝望自己双眼一红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顾倩兮?她是什么人?她又知道什么?凭什么劝自己换装?琼芳擦去泪水站起身来她才不要穿女装也不想以此示人。她学了爹爹生前的模样负手昂然行走正想提袖抹去面上的胭脂突然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竟让她身子微微热。

好想让那个人看一看让他明白自己有多美……

琼芳香腮晕红坐理红妆只见镜中那位美女轻抚面颊如痴如醉羞涩得像是要掀起盖头来。琼芳身子好热好热她又羞、又喜、又烦、又躁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慢慢低下头去正要用力甩甩头猛然想到楼下那幅面担不由全身剧震心里已是凉了一大半。

适才她亲口问过顾倩兮楼下的面担是何来历可是顾倩兮不说。琼芳心里知道顾倩兮一定知道了什么否则她不会这般打量自己。脑海里浮现出顾倩兮秀美自负的脸蛋。琼芳怔怔坐倒呆呆望向眼前的铜镜只见镜中的女人一脸无奈像是在恨着什么又像是在妒嫉什么她不敢看着自己也不晓得日后该何去何从她只能奋力扯下自己的花钿趴在几上放声大哭起来。正哭间突听一名小孩惊讶道:“狂了。”又一人道:“是啊哭起来了。”琼芳悍然抬头厉声道:“谁在说话?”眼前站着一大一小满面骇然地望着自己那黑脸矮小的自是阿秀无疑一旁另还有个白面修长的

却是二爷杨绍奇来了。琼芳微起诧异还没来得及说话了便听阿秀笑道:“可怜啊照镜子照得哭了一定觉得自己太丑了。”“大胆!”琼芳重重朝几上一拍厉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阿秀吓了一跳没料到琼芳如此威严当下拔腿直冲听得哎呀一声一路滚下了楼梯摔到下头去了。阿秀滚得好快转眼消失无踪却把杨绍奇一个人留了下来他全身抖满面惊白颤声道:“你……你别生气……大家有话好说……”

琼芳是练家子杨绍奇却是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一掌拍落杨绍奇少说得躺个三五天她怒目而视压下了满腔火爆森然道:“杨二爷你擅闯女客内室不嫌失礼么?”杨绍奇自知理亏忙低头垂手细声道:“是……这是杨二的不是……”琼芳冷冷地道:“亏你还是进士出身这般擅闯大嫂居处复又窥视女客就这么两句话应付便想蒙混过去了?”

杨绍奇是官场新人昔日虽也拜会过国丈却与琼芳无甚交情害怕道:“素闻琼阁主豪迈磊落不拘小节慷慨有丈夫之气杨二……仰慕已久是故冒昧拜见……不想……不想女中尧舜亦红妆……”琼芳陡听话外有话便又回过头来未一词脸色却沈了下来。道:“何谓『女中尧舜亦红妆』?杨二先生还请指教了。”阿秀本已爬上楼来一见这幅脸色不觉又是一惊忙道:“我……我先走了……”阿秀拔腿就跑杨绍奇却还在飕飕抖料知自己又说错话了。琼芳沈声:“杨二先生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你若不喜女子当政握权何妨说出来?”琼芳不是普通人她家累代公卿谈吐举动皆有威严一旦板起脸来杨绍奇自是不敢逼视只能拿出了科考的本事小心回话:“启禀阁主……鄙谚有言盗不过五女之门、仆不弃孤子之家……女尧舜当政此天下大治之兆。杨二心悦诚服何来不喜?”

琼芳听他掉起了书袋自也不愿示弱便道:“说得好。尧舜当政不分男女都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杨绍奇拼命点头:“阁主英明、阁主英明。女中豪杰是也。”琼芳露出底子了。古时生女者家贫连生五女之家必然困苦清寒衣食无着是以“盗不过五女之门”连小偷也不肯光顾了。暗喻帝王蓄积后宫之女必使国贫。至于那句“仆不弃孤子之家”更是不怀好意。琼芳装模作样学问却不过尔尔杨绍奇自是心中暗笑拿了张凳子正想坐下琼芳却已转过身去面向窗外道:“君子非礼勿坐杨二先生劳驾你回避则个。”

耳听琼

芳下了逐客令杨绍奇俊脸苍白:“阁主你……你心情不好?”琼芳不置可否只把脸望向了窗外意思自是要他快滚。这杨绍奇天生便有女人缘不论老少美丑、只消见了他的面莫不话匣子大开唧唧呱呱大为投缘可琼芳却是不怒自威若要与她东拉西扯、聊些少女玩意儿怕会给打得吐血他低头苦脸道:“琼阁主你要是心情不好不如让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么?”

琼芳心里有些烦了冷冷便道:“不必了留给你嫂子听吧。”杨绍奇细声道:“我嫂子听过了。”琼芳森然道:“留给你哥听。”杨绍奇长叹一声:“你想害我挨打么?”这话毫无来由自让琼芳有些意外却听杨绍奇道:“这笑话是说他的。”听得此言琼芳忍不住低下头去露出了笑容正要笑出声来却又觉不对便转回头去冷冷地道:“无聊。”

杨绍奇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气馁只在房里徘徊绕行。琼芳坐在几前眼见杨绍奇没住眼地偷看自己行径宛如登徒子不觉脸色更沈正要怒赶人杨绍奇却也乖觉只急急奔向门口似要告退了。君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眼看杨绍奇逃走了琼芳放下心来便欲转回头去突听脚步声响杨绍奇竟又匆匆跑了回来搬了张板凳眯眼笑坐模样可爱。琼芳愕然半晌道:“你……你想干啥?”杨绍奇笑道:“没事。练练脚力。”琼芳忍无可忍暴怒道:“杨二!你在你大嫂面前也是这般没正经么?”正等着杨绍奇惊惶逃走却听他长叹一声摇头道:“那得瞧我大哥在不在家了。”琼芳微微一怔推敲话意霎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杨绍奇大喜道:“笑了、笑了逗得你笑了。”

琼芳噗嗤又笑眼波流动打量着杨绍奇只见此人肤白胜雪样貌确实斯文只可惜行不正、坐不端轻浮孟浪八成常骗着女人。心中便想:“这姓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和他啰唆。”她生出了戒心便想拿点威严出来把袖子一翻正要取出折扇却觉怀中空无一物杨绍奇应对也快便递来了一只春草圆扇笑道:“拿这个吧轻罗小扇扑流萤多迷人?”“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琼芳听他把自己当成了宫女霎时心下大怒霍地起身正要将人撵出去杨绍奇却又匆匆站起自行逃了开来。琼芳想要追他却又觉得有**分哼了一声复又坐下孰料那杨绍奇竟又奔了回来如兔子般随侍在旁。琼芳实在忍无可忍暴怒道:“你是三岁小孩么?”杨绍奇慌道:“你……你别老是生气我听说你来了便想来瞧瞧你没有

恶意的。”琼芳森然道:“我有何好看?”杨绍奇眨着一双俊眼茫茫地道:“你……你好看得紧。”琼芳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贫……”

还没说出那个“嘴”字杨绍奇身子向前一倾突然吻了上来。琼芳尖叫一声自然而然向后一退正要出掌打人脚下不知怎地绊到了凳子摔到了床上。杨绍奇忙趴了过来惊道:“跌伤了么?”这不趴还好一趴之下两人迭抱一起呼吸可闻。琼芳又羞又怒大声道:“你做死么?”跳起身来出掌痛击已然动上了真怒。杨绍奇晓得琼芳身怀武功一拳打来没死也去半条命忙避到凳子后头琼芳喝地一声转身来追杨绍奇拿出吃奶的气力向左急奔琼芳裙影飞动朝左捕捉他又望右去逃绕着凳子直打转。

琼芳气得炸了她一身好功夫偏偏在这斗室中全然无法施展。突然心中一动提起脚来正要将凳子一脚踢翻说时迟、那时快杨绍奇哎呀一声向前滑了一跤竟又扑到琼芳身上。两人滚到床上去了杨绍奇好似自知不对居然还拼命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见你撅着嘴儿好生动人忍不住就……”琼芳大吼一声举脚来踢这男人逃命功夫着实了得便又急急跳起退到板凳旁双手置膝正襟危坐。琼芳气愤不已不知这人是学过奇门遁甲还是自己太笨居然奈他不得大声道:“混蛋!”左手朝床板一拍砰地一声牵动了掌心伤处疼得她弯腰俯身泪水险些流了下来。杨绍奇见她哭了自也慌了手脚忙道:“你……你怎么啦?”正要靠近察看猛见琼芳右手探出将他按到了床上媚眼凶瞪:“再跑啊?”这回琼芳在上、杨绍奇在下躲是躲不掉了琼芳冷冷一笑正要赏他几个耳刮子忽见杨绍奇嘻嘻直笑好似挺开心的。她啊了一声方才觉自己压在这男人身上二人四目交投呼吸相闻忍不住心下大羞嘤咛一声便又逃下床来。

杨绍奇嘻嘻一笑:“终究还是你怕我啊。”琼芳还真有点怕他嘴上却不肯示弱大声道:“我若把今日之事说出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杨绍奇笑道:“怎么?国丈会差人来杀我么?”

琼芳冷冷地道:“杀鸡屠狗焉用牛刀?”杨绍奇心下醒悟忙道:“对啊苏大掌门会来报仇的我怎给忘啦?”苏颖本是华山掌门号称“三达传人”天资奇高尤精术算倘使听说杨绍奇调戏他老婆随手一剑就结果了哪容得此人放肆?念及苏颖琼芳神色转为忧伤坐回了床上抚衣束嘴中却没言语了。杨绍奇何等聪明一见她的

神色便晓得她与苏颖有些麻烦。他咳了几声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是吧?”琼芳一提此事就烦她别开头去不置可否杨绍奇又道:“我收到你的帖子啦听说你月底纳采二月十七完婚对吧?”琼芳大声道:“犯不着你管。”

杨绍奇见她生气了便又软语相缠:“好啦好啦你别板着脸啦亲个嘴儿又不会死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琼芳恨恨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还不够?”

杨绍奇苦笑道:“糟了咱们杨家四知全让你学去了。”他提起茶壶斟了一杯冷茶奉了过来低声哄弄:“小宝贝儿快别生气嘛要是苏大侠不娶你那就让你占点便宜我杨二娶你当老婆就是了。”琼芳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东西?谁想嫁你?”反手一耳光挥出听得啪地大响这回竟然打了个正着。

杨绍奇毕竟是进士出身五品郎中便皇帝要打他也得搬出祖规午门刑杖自己还得担个暴君风评岂能这般真打?也是这人肤色太白挨了一掌脸颊立现红肿琼芳忍不住满面错愕:“你……你不是挺能躲的?怎么不跑了?”

杨绍奇摸着面颊哈哈苦笑:“不让你琼大姊抽上一记你会记恨的。”琼芳见他又来嘻皮笑脸不由又火了霎时美目怒镇:“谁要你招惹我?告诉你!想要我消气除非你下跪认错!”话声未毕听得“咚”地一响杨绍奇竟然提起长袍便在琼芳面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琼芳惊诧不已万没料到这人身为朝官竟然说跪就跪毫无骨气?正骇然间杨绍奇却不忘问上一句:“磕一个头够么?要不要再来一个?”琼芳哼道:“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没出息。”杨绍奇喜道:“看来气消啦。”直起身来坐回板凳当真是不痛不痒。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面前的杨绍奇却是蛮不在乎。看他手托下巴右腿迭坐一派地掉儿郎当。琼芳瞧了几眼忍不住摇了摇头:“杨二你和你大哥真是亲兄弟?”杨绍奇阴侧侧地笑了:“别问我去问我娘吧。”听得此言琼芳实在忍俊不禁终于笑了出来摇头道:“活到这么大没见过你这种男人。”

琼芳此言非虚想她打小不知见过多少男子汉人人坐有坐姿、站有站相与她相伴的家臣如傅元影、许南星无一不是中规中举即便苏颖这般聪灵私下也是一板一眼条理分明似杨绍奇这般随性胡闹的倒还真是没见过。眼看耳光打了头也磕过了琼芳的气自也消解了几分便道:“好吧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有什么麻烦便来找我。本阁主自会替你出头。”一听此言杨绍奇竟是喜形于色:“你此话当真?”琼芳嘿了一声拂然道:“怎么?这么快就想巴结我啦?那方才还招惹我?”杨绍奇笑道:“你这话说反了吧。若想巴结你就得招惹你。”琼芳先是一愣随即醒悟释然她生性豪爽待友极是大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家大小姐。杨绍奇若有事相求绝不能一上来便磕头叩大献殷勤反会让她不屑一顾。还不如胡闹一场惹得她火冒三丈待得小姐脾气完了自也好说话了。琼芳晓得自己让人设计了拂然道:“算你有本事。你有什么事求我这便说吧。”杨绍奇支支吾吾:“我……我想求见……皇后娘娘。”琼芳微微一奇:“你想见我姑姑?为什么?”杨绍奇苦叹道:“这就叫『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个人想求见皇后娘娘却老被国丈挡着。他无计可施只能拿出一笔钱请我这个智多星想办法啦。”琼芳大为好奇:“有这种事?你收了谁的好处?”杨绍奇叹道:“天下第一富豪唐王朱郅。”琼芳啊了一声立时想起了朝廷虚悬的东宫大位忍不住摇头一笑:“怎么八世子这等大局就你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也想插手了?”杨绍奇苦笑道:“没法子我最近缺钱缺的凶什么局都得搅。活菩萨你行行好这就替唐王爷安排安排吧。”

琼芳想也不想径道:“这事不必再提我姑姑平日不见外人。”杨绍奇忙道:“不是吧那我大哥怎么见得到她?”琼芳冷冷地道:“你凭什么和你大哥比?他是五辅重臣又有我爷爷陪着当然见得着她了。”杨绍奇忙道:“那……那咱们请你带路不也一样?”

琼芳正色道:“杨二我实话实说吧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回立储案里我姑姑早有属意人选你便算带了朱郅进宫把你们两张嘴一齐说破了那也不管用。”杨绍奇皱眉道:“皇后娘娘有了属意人选?可是川王世子载志么?”琼芳轻轻叹息耸肩道:“好像是吧反正我爷爷一手安排谁也插不上手。”自从昨夜挨打后琼芳万念俱灰什么朝臣相争、宫廷恶战在她都是身外事永远不想管了。杨绍奇求恳道:“少阁主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大家交个朋友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谁也不吃亏……”琼芳没好气地道:“帮我?你有那个本领么?”杨绍奇露出深沈的笑容这神情一闪而逝随即搔头挠面嘻嘻哈哈起来:“大本领没有小聪明不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半夜跑到我家来定是和苏少侠吵架啦对不对啊?”琼芳懒得理他只管找来炭炉自行烧起茶

来了只是她没烧过水自是手粗脚笨杨绍奇倒是殷勤便在一旁帮忙搧扇子低声道:“喂要不要我替你们做个和事佬?”琼芳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怎么?你和颖很熟?”杨绍奇搧着炉火笑道:“我是认得他至于他认不认得我那可不知道了。”琼芳哼了一声把扇子抢了回来:“滚远些。”杨绍奇叹道:“你又暴躁了。听好啦我虽和苏颖不熟可你别忘了我这人生得是一表人材男人看到我没有不吃醋的。哪天苏颖撞见你我有说有笑出双入对还不气得七窍生烟、目瞪舌僵了?到时他痛哭流涕到你家门口跪着求你回心转意你这大小姐岂不大大露脸了?”

琼芳白了他一眼道:“你算了吧他那人最要面子想让他丢这个人下辈子等等。”杨绍奇俨然道:“男子汉的心思你姑娘家懂什么了?天下男人哪个不吃醋?不信咱俩试上一试……”正说嘴间忽听阁楼下传来欢声娇喊:“二表哥!”脚步声大作有人奔上了楼梯杨绍奇不觉起抖来了寒声道:“终于来了么?”琼芳眨了眨眼不知是什么人来了却让他怕成这模样?正好奇间那杨绍奇已在屋子里乱窜四下寻找逃生道路正要钻到床下躲避忽然一双小手伸来蒙住他的双眼欢然道:“二表哥猜猜我是谁?”琼芳本在喝茶一听此言险些把茶水喷了出来。斜目看去却见杨绍奇背后站了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想来是杨绍奇的表妹调皮欢笑:“快嘛快猜我是谁。”

杨绍奇给人蒙住了眼彷佛瞎子一般只能苦笑道:“别闹啦有客人在多失礼。”那少女只知缠着杨绍奇什么都没留意陡然一个转头见到了琼芳不觉大吃一惊忙道:“你……你是谁?”琼芳喝了口热茶淡淡地道:“某姓琼单名一个芳字。”那少女呆了半晌她见琼芳貌美出众本以为是个杨贵妃谁晓得说话却似女匪头也是有些怕生忙转向了杨绍奇吵闹道:“小表哥快猜猜人家是谁!快嘛!”杨绍奇什么也见不到只能使开听风辨位的功夫沈吟道:“听姑娘的嗓音该是淑林妹妹吧?”那少女把手放了开来顿足娇嗔:“讨厌淑林是我堂姊她三十好几孩子都生了三个啦。”

杨绍奇愕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晚睡得少脑子不清楚。嗯我猜猜你是……”说着双手合拍喜道:“我晓得了!你是淑静!”那少女瞪了杨绍奇一眼道:“她只有六岁。”两人对话有趣若此不免惹得琼芳噗嗤一笑杨绍奇也有三十岁了算是人家的长

辈作弄了小表妹一阵便又换回了温颜笑脸道:“好啦、别哭、别哭淑怡妹子好久不见啦。越大越标致啰。”说着伸出手来在表妹脸上轻轻一狞神态甚是亲热。

那少女原来是叫“淑怡”上头有个三十堂姊名唤“淑林”下头另有个六岁小妹称作“淑静”想来这家姊妹不脱一个“淑”字至于是否贤淑倒也难以猜测。琼芳想着想忽然庆幸起来天幸自己有这个罕见的“琼”姓一字盖头有仙则灵不然自己芳名阿芳怕也是一个下稍。

杨绍奇逗弄表妹一阵便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法琅瓷盒塞到那少女手中道:“来有个小玩意儿送你。”那“淑怡”拿起瓷盒讶道:“这是什么?”杨绍奇笑道:“打开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淑怡轻启盒盖突然传出了阵阵乐声不由惊呼一声:“啊这盒儿会唱曲。”杨绍奇得意洋洋:“稀奇吧这是大食工匠造的乐盒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就只有这么一只。我冒了九死一生的大险从入宫贡品里专程为你偷了出来还敢说表哥对你不好?”

那淑怡好生欢喜兜兜转了个圈笑道:“谢谢二表哥!”杨绍奇向来不做亏本生意送了重礼之后便又左右张望一阵附耳道:“淑琴人呢?没跟你一起来吧?”淑怡一边赏玩宝盒一边道:“我姊姊起了个大早就等着给大姑妈拜个晚年怎会不来?”琼芳听到耳中已知那少女还有个姊姊却是叫“淑琴”的。杨绍奇听得这名字却是微微抖颤声道:“你们……你们见到我娘了吗?”

淑怡道:“大姑妈还在睡着。管家要咱们别去打扰。”杨绍奇松了口气看自己彻夜未归天幸母亲尚未起身当不至东窗事了正庆幸间忽听淑怡道:“表哥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我就跟你明说吧你已经大祸临头啰。”杨绍奇茫然道:“大祸临头?什么意思?”淑怡道:“我姊被你气哭啦。”杨绍奇惊道:“我……我干了什么?”淑怡叹道:“你还装呢?你约她去香山玩儿害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卤了一大锅菜高兴得什么似的谁晓得你根本不在家害她一个人躲在偏厅里哭了一早上。”

杨绍奇颤声道:“冤枉啊谁约她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字未出楼梯里走出一名姑娘手捧一只铁锅自是那位“淑琴”到了。看这“淑琴”约莫二十六七年纪面白如雪少有笑容她默默来到房中陡一见到琼芳不由为之一惊她瞪视琼芳良久又朝杨绍奇望了一眼将整锅卤菜搁到桌上慢慢坐了下来。琼芳见她招呼不打话也不说忍不住心下纳

闷:“这是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

她却忘了自己今日身着女装秀娥粉黛艳惊四座难免惹人猜疑忌讳。场面不妙琼芳便咳了一声:“你们先坐坐我出去走走。”杨绍奇忙道:“等等我我也去逛逛……”话声未毕淑琴怔怔望着自己做的卤菜突然放声哭了出来。淑怡低声安慰姊姊:“姊别哭了、别哭了。”

这“淑琴”说来可怜瞧她年纪老大不小奈何青春迟暮犹未出嫁必定受尽亲友奚落谁料到又遇上一个薄情郎?琼芳见她这般伤心便又想帮她了当下仰起脸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怡然道:“好香的卤菜啊!哪儿买的?”

淑琴抽抽噎噎答不上话妹妹便帮着说了:“这不是买的是我姊亲手做的。”“亲手做的?”琼芳一脸惊叹忙道:“我可以吃些么?”淑琴擦拭泪水轻轻点了点头琼芳打开了锅盖挑了一块豆干出来亲尝一口大惊道:“真好吃!没吃过这般好的豆干!”那淑琴似没什么自信听得称赞却还担心着:“真的……真的好吃吗?”琼芳满嘴豆干嚼得渣巴渣巴响不忘大声笑赞:“好吃!还想再来一块哪!”便又挑了一颗卤蛋大口来吃闭眼叹息:“唉这般好厨艺的姑娘现今可不常见了……我要是男人啊非娶回家不可……”

淑琴让她说中了心事眼眶径自红了想来平日受尽了薄情郎的冷落。琼芳哼了一声偷眼去看杨绍奇却见这人还躲在一旁装傻森然便道:“二爷……佳肴美馔一齐享用吧?”杨绍奇双手惊摇:“不了我……我吃过早饭了……”正推辞间便见琼芳微微吐纳似想运什么神功打人忙改口道:“好吧吃……吃些吧……”无可奈何下只能伸手入锅挑三拣四最后取了块豆干眼看色泽奇差模样难吃正想扔回去却听琼芳厉声道:“吃!”杨绍奇心下大惊脑袋直探入锅嘎吱咕嘟大口痛嚼起来。琼芳甚是满意含笑道:“好吃吗?”杨绍奇脑袋插在锅子里寒声道:“好……好吃……”琼芳笑道:“那还不谢谢人家?”锅里传来呜噎声似在偷骂粗口琼芳冷冷地道:“你说什么?”锅子里响起大笑声:“谢谢、淑琴妹子真是谢谢……”淑琴擦拭泪水笑道:“二表哥喜欢就好。厨房里还有一大锅都是为你卤的一会儿再给你端来。”

“什么?”杨绍奇大惊失色赶忙抬起头来放声狂喊:“阿秀!阿秀!这儿有好吃的!快来啊!别让叔叔一个人吃完啦!”琼芳暗暗偷笑那淑琴却是心花怒放自知一切都是那陌生小姐的功劳她偷眼来看琼芳只

见她状似清丽眉宇间却藏了一股气概彷佛男子汉似的不觉生出几分好感:“姊姊适才如有失礼处还请宽谅。”琼芳咳道:“好说、好说。”杨绍奇含浑地道:“她姓琼年纪比你小……”琼芳喝道:“给老娘吃!谁要你开口了?”

眼看琼芳威严凶狠对杨绍奇尤其不假辞色淑琴更是敌意全消忙提起手来替琼芳理了理钿柔声道:“姊姊你的钿好别致做工真细……”淑怡也赞道:“是啊哪儿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这钿是顾倩兮的东西琼芳哪知什么来历?眼看两名少女一脸殷切琼芳却是心头毛转头去找杨绍奇却见此人鬼鬼祟祟直向楼梯口行去当下暴喝一声:“哪里走?”吓地一声杨绍奇脚下失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两名表妹大惊道:“二表哥受伤了!”小脚急踩正要追上杨绍奇狂喊道:“娘亲啊!”便朝楼梯纵下一路翻滚奔逃。

三人奔下楼去吵吵嚷嚷不知伊于湖底。琼芳自是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也难怪杨绍奇有女人缘了这人脾气好为搏女子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乖露丑无所不为。今日一见果然也是个“风流司郎中”只怕不在乃兄之下。琼芳笑得喘了伸手入怀正想拿起折扇搧凉却是摸了个空。慢慢笑了几声便又坐倒床上。楼阁里静得怕人阿秀、杨绍奇都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她怔怔望着镜子却见镜里那个女人神色孤单隐隐带了几分茫然。元宵已过自己也离开了爷爷日后如何打算总得合计合计。她叹了口气找出自己的儒生装想要换穿回去奈何衣衫已破却是让苏颖撕的。聪明的苏颖自负的大眼猫多少年来苏颖都是心里最聪明的男人他天才洋溢剑法更是机灵百变比起杨绍奇智慧绝不在人家之下只是他究竟怎么了?何时开始他成了这般粗心大意、这般地固执、顽硬、死心眼呢?

相比之下杨绍奇是多么的潇洒随性与他在一起是何等的自在逍遥?若要让苏颖学着人家的模样为搏心上人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巧露乖他办得到么?

办不到的。苏颖是个剑客世上只一件事可以让他又跪又求那便是他的无上宝:“三达剑”。没了三达他就废然若死自觉女人要遗弃他了、功名失了性命也没了。有了三达他又生龙活虎什么功名利禄、天下美女都是手到擒来又何须向谁下跪讨好?苏颖要的是剑有了剑就不愁没有女人。管她姓琼姓李、姓张姓王都不过是“天下第一”的犒赏罢了。琼芳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的

思绪也清楚起来了。她怔怔支额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到了卢云。卢云已经四十岁了他和苏颖不同他曾高中状元、也曾流放天涯早已抛弃了功名算得是退隐之人。似他这般豁达潇洒若要他向女人下跪捧在掌心里哄着、呵护着他肯么?

甭想了大水怪自诩风骨凛然要让他绕着女人下跪打转丢丑卖乖还不如将他千刀万剐、午门刑杖打成一个瘸腿他心里怕还爽利些。说来杨绍奇真是个好男人一点脾气也没有相形之下卢云、苏颖都让他比了下去。这些人看似额角峥嵘、品貌出众其实都是假风流、尽愁镇日凄风苦雨一脸烦忧。唯独杨绍奇不学长俊嘻嘻哈哈这就叫“假迷糊、真风流”无怪姑娘们宠着他了。其实真仔细想想杨绍奇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不过是脸皮厚些罢了真到了生死关头要他为姑娘们粉身碎骨他还不是与世间男子一样逃之夭夭溜之大吉?怕还要摔上一跤了。

人世间的情爱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琼芳微微苦笑只见窗外阳光普照春意盎然自己何必在这儿愁呆?她轻轻叹了一声慢慢行下楼梯忽然之间眼角一转竟又见到那幅面担。琼芳轻轻地“啊”了一声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隐隐生疼。她知道自己弄错了。因为在这滚滚红尘中有个人挑起这幅面担从此不做官也不做侠人生一切只剩下“她”。为求使“她”平安喜乐别说要他下跪求饶装乖扮巧便算粉身碎骨他也能做到。

“献身愿做万矢的”琼芳悄悄蹲下轻抚着面担到这一刻她也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好羡慕、好羡慕琼芳热泪盈眶她多么希望世上也能有人这样待她那她也愿意为对方粉身碎骨便算为他死了也不用让他知道。生平头一回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的其实不多可惜她并不晓得此生能否找得到……琼芳抚着面担低声哭了良久终于站直了身子走出了楼外。琼芳走了。这下屋里静悄悄的再无一人只剩下那幅面担孤拎拎的坐在地下。忽然间角落处走出了一道黑影彷佛鬼魅现身般竟是无声无息。这黑影藏身暗处宛如躲入瀑布里的鱼精收敛了一身气息杨绍奇、阿秀、琼芳人人来来去去竟都没觉楼梯下藏了一人。黑影静静转头凝视琼芳的背影好似带了几分关切只是看没几眼却又转过头来瞧向地下的东西。一根扁担、两只木柜面担望来很是干净没沾多少油烟想来有人细心擦拭过了。

那黑影蹲到了面担旁开碗柜、启碳炉上上下下察看一遍看他驾轻就熟好似他才是面担的正牌主人。琼芳身影已远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眼看四下无人黑影忽然好奇起来他小心张望瞧了瞧这处楼阁便悄没声地行上楼去那模样便如幽灵进驻古屋谁也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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