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这个秋末,还是来了。
沈木兮很平静的撑着下巴抬头望天,脑袋里在竭力的回想,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想做,却一直没做,又或者,还可以再做些什么。
后来,她突奇想,将近两年了,季遇白会失眠,她便唱歌伴他入眠,却从来没有过,她陪他失眠。
即刻,沈木兮把一直放在主卧的吉他抱走,存放去了储物间,然后信誓旦旦的跟季遇白承诺,“我不当你的小医生了,我要跟你一起做病人,你不睡,我也不睡。”
季遇白权当她在胡闹,后来却也任她去了。
两个人晚上洗漱后就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将窗帘大敞,他从背后拥着她,看她指着夜幕里的星盏,给他指认星座,
虽然,她说的那些星座大多数都是错的,
虽然,有一半的夜里,暮色阴沉,星盏都寥寥无几。
十一月十六号,周末。
明天是什么日子,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但,谁也没有开口,这最后一天,该如何度过,又该如何告别。
她照常赖床,他照常买好早餐凶暴的直接把她拎起来,她冲他脾气,耍起床气,说自己陪他失眠到凌晨,今天睡到下午都不为过,季遇白不理她,等她耍完了,清醒了,自己又爬起来若无其事的去吃早餐。
像是以往的每个周末,该去超市大采购了,食材,水果,零食。
她哼着歌,被他牵着手,同推一辆购物车,在超市里招摇过市,在大爷大妈诧异的目光里,一边喊着遇白叔叔一边踮脚去亲他嘴角。
她穿着小白鞋,牛仔裤和卫衣,扎着高高的马尾,他仍旧万年不变的衬衫西裤,她被他牵着从人群中穿梭,还是像个孩子,两年了,一点都没长大的孩子。
她回过家后就霸占着厨房,抢着择菜洗菜,季遇白不让她插手,她还哼哼着脾气,说自己现在可喜欢做饭了,一天不做饭就浑身难受。
下午仍旧是千篇一律的煲剧。
季遇白看了眼外面的天气,问她要不要出去转转。
沈木兮不理睬他,吸着鼻子呜呜直哭,指着韩剧里动不动就慢镜头的接吻男女,呜咽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
季遇白摇摇头,把抽纸盒放到腿边,给她递纸,“人家接吻,你哭什么?”
“他们演的真假,”沈木兮哭的肩膀都一抖一抖的,“哪有这么顺利就在一起的,动不动就亲,有什么好亲的,就该这男的最后出车祸,然后失忆,不记得这个女的,要不就是这个女的得了绝症,最后头掉光了,死了,哪有这样的,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她一边啜泣一边抱怨,声音断断续续,甚至需要靠猜测才能知道她一整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把鼻尖都擦红了,眼圈泛着浮肿,很滑稽的模样,可,
季遇白看了,却丝毫笑不出来,他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揉一把她的头,说她像个小傻子,
他怎么会不懂,她心里究竟有多痛?
她从来不说也不问,可,就是这样的安静,让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禽兽。
他一边告诉自己,她很小,只不过是一段掩于岁月里的初恋,美好也罢,伤心也罢,渐渐,就忘了,他又一边自私的希望,她不要忘掉的太快,太干净,记他久一点吧,毕竟,她的余生还那么长。
大概连老天爷也懂不了,对待这份感情,他是怎样的挣扎与撕心裂肺的内疚。
……
这一整天都很无聊,晚饭又吃的早,沈木兮洗完碗后,便拖着蒲团到落地窗前去看正欲西斜的夕阳。
季遇白吸完一支烟,坐去她身边,搂着她肩膀,把人抱到怀里。
像是和往常的每一个黄昏无异。
平凡到了大千世界。
连空气都是淡薄的,罕见的没有任何离别前的压抑与沉闷。
这种氛围是在刻意营造?是他,还是她,亦或是,他们毋庸言语的默契。
沈木兮调皮的点点他的下巴,“遇白叔叔还想听我唱歌吗?吉他都尘封一周了,如果你特别想听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再给你唱一次好了。”
季遇白看她一会,眸色深晦似海,轻轻摇头,又抬头去看天,淡淡道,“其实,我早就听烦了。”
沈木兮气得直哼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季遇白却哈哈直笑,又搂着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好,一起等天黑。
漫天繁星像是在刹那间被谁点亮,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而今天的星盏格外繁密,格外的亮。
不知在庆贺什么,亦或者,是在留念什么。
季遇白抱她去床上躺好,如常熄掉了所有的灯光,房间陷入黑暗,只余窗口铺洒下来一层凉凉的月色。
他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间,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像是儿时,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感觉到背后那道熟悉的温度,沈木兮用力的咬着牙,而后松开,指着那泼墨似漆黑的夜幕,没好气的抱怨,“今天的星星怎么这么多,连天气都在欺负我,这么多星星,我怎么指的过来啊?”
季遇白本是阖着眼的,闻言,便睁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天,吻一下她的,便松开她肩膀上的困制,把人压到身下,他的眼睛很黑,像是把那夜幕都汇聚到了一起般暗沉,变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那就不说星座了,我们做点其他的吧。”
他从来都很节制,没有要过她太多次,也总是照顾她的感受,可这一晚,他却嗜血般的要她,他甚至一点都不温柔,后来,她终于忍不住的哭出声音,她说她疼,季遇白问她哪里疼,她说浑身哪哪都疼,可他并没有停下,还是做,任她哭着求饶,就是不放开她的身体,像是要她捏碎了,最好能揉进自己身体里。
已经不知道究竟做了多久,又到了凌晨什么时刻。
他把已经累极的小姑娘在床上放好,从浴室冲完凉,独自走去窗边,窗帘拉开一半,现夜色已经微明。
遥远的那头,天边似乎划开一道亮意,金黄色的光,正破茧而生。
他站在那里,望着天,望着那道不知是真的还是幻觉的方向,良久,没有回头,只微微蜷了蜷僵硬麻的手掌,像在喃喃自语般,哑声说,“木兮,你的那片天,亮了。”
……
沈木兮收拾行李的时候才现,原来自己留在他身边的东西一直都不多,全部加起来不过也就两个行李箱,还有些空。
陈铭站在门外等她,看她推着两个箱子从卧室出去,赶忙跑过来接了去,又恭敬的站回门外。
她转身,朝窗口看。
男人背身而立,落地窗前窗帘半敞,乌云阴沉的压低了天穹,似乎触手可及,客厅并未开灯,光线昏暗,那抹身影隐在那里,晦涩而颓败。
太陌生,不像他。
季遇白,他是蓝衫资本创始人,是当下投行一个神话般的存在,他该是孤傲清隽,该是恣意雅致,他该是不可一世的,只手遮天都不足为奇,这个男人完美的让人嫉妒,
可,是谁,抽走了他的骨血,只剩这幅绝美却没了生气的皮囊?是谁,让他失神让他心痛不舍却又无法言说?
这段感情,或许他们都输得很惨,他们两败俱伤,无一幸免。
最可笑的是,她却连原因都无从得知。
他身体像是有些僵硬,他站在那里,一直没动,指间那支烟安静的燃着,看不清烟圈飘去了哪里,只剩那抹猩红刺着她的眼睛。
平定的看他好久,沈木兮才现,他最近怎么这么瘦了呢。
她站在沙另一端,轻轻提气,“遇白,我走了。”
男人还是没动,又像是动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看到,他指间那抹猩红轻轻颤了一下。
他没答,没应,没有开口,没有告别。
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像是已经死去,像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久到,沈木兮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就这么走吧,她已经转过身了,低头间,才终于听到他说了一个字,“好。”
心愿了般。
她揉了揉眼睛,没哭,就是有点涨,低头笑了一声,也没再回头。
睹物思人真是个奇怪的感受,沈木兮站在电梯里,甚至连这栋公寓还没出,就开始想他了。
思绪在不受控的放着一场电影,从两年前,到现在,快进着,那些令她难忘的一幕又一幕。
她望着那排数字按钮,视线停在那个已经暗掉的“13”上,手指覆上去,轻轻摸了摸,是对它们的告别。
陈铭欲言又止,看着她。
她笑一声,是低嘲,摇摇头,收回手,放回外套的口袋。
路程不过十分钟,她回到另外一套公寓,一开门,迎面的空气清冷而孤独,在提醒着她,沈木腾不在,那个人更不可能在,以后,只剩她自己生活。
她没有很戏剧性,很作,不要他的卡,不要他的房子,她都要了,没说还给他,也没说未来要还给他。
最后了,陈铭帮她把行李全部提上来,临走,把车钥匙交到她的手里,沈木兮怔愣片刻,摆手拒绝,要还给他,“我不会开车,自己也不敢开车上路的。”
陈铭摇一下头,声音也沉下去,“季董说,您长大了,以后可以自己开车了。”
心脏又是猝不及防被狠狠戳痛。
她轻轻的“哦”一声,笑了,接过那辆大切的钥匙,说了句谢谢。
长大了,她终于二十岁了,
这一年,过的不快也不慢,该来的总会来,她没有逃避,没有任性,她在心里夸自己,最后了,她也很安静,这样真的很棒。
转身把房门阖上,
客厅还没来得及开灯,天色阴的更厉害了,乌云密布,遮天蔽日,这会竟与夜色无异,也不知道是像极了谁的心情。
忽的,她又想起凌晨时分,男人拉开窗帘时那道晦暗而沉默的背影,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像是把那道影子锁进了心脏。
她低头,喃喃一句,我的那片天,真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