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从线香上升起的白色烟雾,不绝如缕。
李治沉默了片刻:“安定公主是被皇后带来的邪物所伤,邪物上沾有半妖之血,是由萧淑妃送与皇后,而南陵萧氏又与那半妖有联系。”
说到这里,他缓慢,又沉痛的道:“是萧淑妃要害我的安定?”
“陛下,浮在水面的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再深挖下去,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现。”
“哦?”
李治、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人转头向苏大为看来:“此话何意?”
“陛下,之前上元夜劫童案,最后是指向南陵萧氏,但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因为这么大的案子,最后线索却得来的这么容易,而刚巧萧胡平一家又全死了,死无对证,这里面我觉得有问题。”
停了一停,苏大为继续道:“这几年,臣一直在留意与此案相关的线索,终于让我现了一件事。”
“何事?”
“与倭国苏我氏做生意的,并不止南陵萧氏。”
这话说出来,长孙无忌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治迫不及待的催促道:“苏大为,快把结果说出来,不许卖关子。”
“是。”
苏大为抱拳道:“上元夜劫童案后,臣还接触到一件关于倭人间谍之案,因此才留意到半妖苏我氏。
之后臣盯着这条线索去查,意外现,萧氏外房萧胡平一家,原来有一个固定的采买工。
每天辰时前,此人会将在西市采买的菜,送去萧胡平家。
萧胡平家出事的那天,并没有见到此人。
微臣经过暗访,终于被我查到了。”
苏大为微微一笑:“这个人并不存在。”
“不存在?”
李治惊道:“什么叫不存在?”
“此人身份全系伪造,按名字去查,在西市确实曾有一个这样的人,但再继续查下去,却现这是一个凭空捏造的身份,查无可查。
我推测,应该是有人伪造身份,长期埋伏在萧胡平一家身边,做为暗子。
也因此,臣更肯定,萧胡平一家,绝不是自杀。
上元夜劫童案,真相另有隐情。”
深吸了口气,苏大为把目光投向长孙无忌道:“就在我快要放弃,以为这条线索断了时,我身边有一个叫卢慧能的朋友提过一句,他之前家贫,在很多破落道观和寺庙借住过。
开始臣是想查半妖之事,却无意从他嘴里听到一件事。
在长安,还有一群人,是长期混迹于那些寺庙和道观的。
他们居无定所,也没有固定职业,终日靠出卖力气,或者替人跑腿为生。
臣暗中查访,本意想查那苏我氏,结果却意外现,那个采买工,就在其中。”
苏大为笑了笑,向长孙无忌道:“赵国公想不想知道此人是谁?”
长孙无忌撩开眼皮,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苏大为自顾自的说道:“此人,姓王。”
“王?哪个王?”
“关陇之王。”
“你胡说!”
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你胡乱找一人来,就说此人与皇后有关?简直荒唐!”
到这个时候,长孙无忌才察觉到苏大为的厉害。
开始看似是在说萧淑妃,不料中途掉转矛头,把火引到王皇后身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令长孙无忌也大感意外。
“赵国公,我并没有说此人与皇后有关,我只说,此人姓王。”苏大为神秘一笑,接着道:“孤证不立,单凭此人之口,并不能证明什么,巧的是,之后的一次案子,我抓到了半妖苏我氏,将他交与太史令前,倒也从他嘴里掏出了一些情报。”
苏大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他抬头看去,长孙无忌脸色阴沉,褚遂良眉头紧皱。
李淳风双手拢在袖中,缩在角落似乎打起了瞌睡。
而李治和武媚则瞪大了眼睛,向自己投来催促的目光。
苏大为这才不紧不慢的道:“通过半妖苏我氏的供词,这采买工之前一直与其单线联系,有时会交代一些事,让半妖去办,上元夜苏我虾夷劫那些童子,就受此人指使。
而这个采买工,据苏我虾夷证明,是王氏的暗桩。”
啪!
长孙无忌霍然站起,两眼恶狠狠的盯向苏大为。
那眼神里,像是有两把刀,用力劈在苏大为身上。
杀机暴起。
但是苏大为若无其事,仿佛没有看到长孙无忌的怒火,继续道:“我猜到一种可能就是,苏我氏潜入大唐,先受南陵萧的照顾,替萧氏办一些不好在明面上办的事;但是后来,王氏也与他联系上,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那这个案子……”
“上元夜劫童案子,究竟谁是幕后推手且不说,但最后萧胡平一家被伪造成自尽,则必是王家出手了。”
苏大为笑道:“简单粗暴,是王家一惯的风格。”
“苏大为,你这话是何意?莫非对王家有所不满?”褚遂良皱眉道。
“并没有,只是在查案的过程中,看到了太多龌龊事,一时有感而。”
“阿弥!”
坐在上位的李治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安定公主之事,其实还是皇后所为,只是嫁祸给萧淑妃?”
“陛下,我并没有这么说。”
苏大为继续道:“因为在此事之后,还有第三股势力。”
“第三股势力?”
李治眉头拧起,追问道:“是谁?”
“陛下还记得之前万年宫之事吗?”
提起万年宫,李治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万年宫洪水,是他此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可以说是毕生难忘。
“陛下,我现在就要说到此事,万年宫洪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一时失态,一屁股坐回胡凳上。
而皇帝李治,却是霍然站起。
“你说那次洪水,是人祸?”
“是。”
苏大为抱拳道:“上次事后,我曾派人上山查探,最后证明有人在山顶以石筑坝,故意蓄水。
事后虽然石坝拆除,石头都抛散开,但还是留下痕迹。
在万年宫洪水之前,臣有一次巡查时,曾见到有可疑之人,只可惜没抓到对方。
后来我捡到一把匕,经查,是倭人中贵族的随身之物。”
“又是倭人?”
李治含恨道:“万年宫之事,是有倭人想阴害朕与昭仪?”
“正是。”
长孙无在此时,开口打断苏大为道:“你不会又想说是那苏我氏所为吧?事事都推在此人头上,倒是简单。”
“赵国公稍安勿躁,这就说到了。”
苏大为胸有成竹的继续道:“永徽三年查倭人间谍案时,臣曾乔装改扮,混入倭人的东瀛会馆,在其中现一些异常。所以昨日接下赌约后,臣便遣手下不良人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何事?”
“臣派人把那西市东瀛会馆之馆主,小野四郎给绑了。”
“这……”
李治眉头皱了一下,忽然又觉得头疼了。
绑一个小小的倭人,他不在乎,但他在乎商路,在乎贸易。
大唐如今虽然繁华似锦,但谁知银钱如流水般花去。
若不是大唐包容万国,与天下人做生意,如何撑得起这诺大的场面?
这也是李治一直以来,对高句丽等国,比较容忍的缘故。
只要不是触及底线,能宽容的就宽容了。
实际上,太宗李世民后期,在最后征高句丽的时候,长安府库已经不足,府兵制也出了问题,险些犯了当年隋炀帝的错误。
李治登基的这几年,大唐都是尽量宽宏,展现大国胸怀的同时,何尝不是在积蓄力量。
“陛下。”
苏大为的话打断了李治的思索。
“臣从这小野四郎嘴里,倒是问出了一些有趣的事。”
“这些人到你手上,就都肯说实话?”长孙无忌冷笑:“苏大为,就一天时间里,老夫不信你能办这么多事,抓人,审讯,还能……”
“赵国公。”
苏大为正色道:“您看到的只是一天,岂知臣为了查倭人之事,从永徽元年到如今,已经耗去五年时光?您所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说完,不顾长孙无忌脸色难看,向李治继续道:“安定公主之案,只是倭人案中的一个分支,此案,其实包含了上元夜劫童案、倭人间谍案与万年宫洪水案。
四件案子,互为因果,乃是案中案。”
李治听到这里,颇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连自己在万年宫遭遇洪水,险些丧命都与此案有关?
这案子已经不光是安定公主被人暗算,也不仅仅是涉及后宫之事,甚至连自己这个大唐皇帝都险些遭人毒手。
果然,苏大为说此案关系大唐社稷,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