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想说恐怕没那么顺利。
他清楚未来大致走向。
征高句丽一事的同时,西北吐蕃那边颇不太平。
记忆里苏定方是平西北去了。
李治不得已下,命程名振征讨高句丽,以薛仁贵为副。
不过大军随时有可能出,自己说可不能说些不吉利的话,顺利还好,要是不顺利,岂不要被人骂?
心念一转,苏大为道:“你们猜这次征辽东,陛下会派谁为将?”
“自然是苏定方将军。”
“不然。”
苏大为笑着道:“我猜苏定方将军另有军务,去不了辽东。”
“这不可能!”
薛仁贵第一个反对。
他可是知道内幕消息的。
李治打算以苏定方为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差一道明旨。
怎么可能不用苏定方?
安文生也是如此想,摸着下巴沉吟道:“陛下一心想超过太宗,既然征高句丽,必然是使出全力,现在大唐除了苏定方将军,也没有人更有资格。”
苏大为早就料到他俩不会相信。
有些畅快的笑道:“要不要打个赌?”
“打赌?”
薛仁贵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心里琢磨着,阿弥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在此事上与大家想法相左。
他看了一眼安文生,却见安文生耸了耸肩膀,明显也是不知情。
苏大为看他们俩的表现,只觉得想偷笑。
这种感觉,就是我知道,你们不知道。
作弊的滋味,真爽。
“你们都相信此次征辽东一定是刑国公苏定方为将,我说不是,那咱们就赌这个。”
“那……输赢有什么奖惩?”
安文生明显有了丝兴趣。
“我输了,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人一件事,只要在我能力之内,不违道义和律法,我便全力去做,反过来也一样,你们俩敢赌吗?”
苏大为故意用话去激。
“仁贵,你要是觉得此次主帅不是苏定方,那就不用赌了,你若有信心,不妨一试。”
“输了就是答应做一件事?”
“对。”
“不违道义和律法,如此条件,怎么不敢赌?”
薛仁贵笑了起来。
当年在征高句丽时,他单人独骑,白马白袍,都敢独自冲阵,救下唐军。
若没有这点虎气,这腔血勇,又怎能做得了名将?
如今,他心中这火还在。
对苏大为的赌约,哈哈一笑,答应下来。
安文生想了想,也一口答应。
三人击掌为誓,把赌约定下,只待日后揭晓。
做完这件事,苏大为心中暗松一口气:尼玛,老子真是为仁贵和大唐操碎了心,希望这个赌约,在日后薛仁贵与吐蕃争战大非川时,能起到点作用。
“阿弥,你刚才欲言又止,又赌苏将军不能做主帅,究竟有何内幕?”
薛仁贵还是担心着,忍不住问。
苏大为没直接答他,而是转向安文生:“文生,在雪域时,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安文生面露回忆之色:“你说,吐蕃野心勃勃,恐为我大唐之敌?”
这话说出来,他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吐蕃真的要……”
“松州之战,没过去多少年吧?”苏大为冷笑一声:“当时吐蕃还没有完全吞并象雄,就敢对吐谷浑出兵,可见扩张,是吐蕃人既定的国策。
如今吐蕃已经一统雪域,实力比过去更强了无数倍。
王玄策借吐蕃之兵,便能灭了中天竺,你猜,这样强大的吐蕃,会安于现状吗?”
听了苏大为这番话,安文生与薛仁贵同时沉默下来。
他二人都是知兵之人,自然知道苏大为说的是实话。
可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吐蕃自从迎娶了文成公主后,对大唐一直恭顺,怎么会……
“松赞干布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文成公主那点情份早没了,现在他们又完全消化了象雄的地盘,野心极度膨胀……
在巴颜喀拉山,文生你还记得禄东赞在丰饶佛祖像前说过什么吗?
他说圣女关系到如何迅速令吐谷浑人驯服。”
这话一说出来,安文生顿时坐立不住,霍然站起,失声道:“你不提我险些忘了,确有此事。”
薛仁贵双眼瞪大,犹自难以相信:“你是说,吐蕃会对大唐用兵?”
“那倒还不至于,但是大唐战略转向辽东,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吐蕃人一定想趁这个时间窗口,吞并吐谷浑,以此为侵略大唐的跳板。”
苏大为这话说出来,书房内又是一静。
薛仁贵神色变幻不定。
安文生则是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吐蕃的野心,我早已知晓,就是不知他们会何时动,如今听阿弥你说来,确实……
如果大唐与高句丽开战,必定是一场集中全力的倾国之战。
这对吐蕃人来说,是最好的时机。”
“难怪阿弥刚才说要跟我赌……你特么,作弊啊!”安文生突然反应过来。
“好了好了,成熟一点,都击掌为誓了,你想反悔不成,再说了,这不还没定么,再等一阵子,看看结果再说,我其实也只是猜测。”
“说得也是。”
安文生听了也觉得有理,又笃定下来。
苏大为的推测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时间。
长安与吐蕃远隔千万里,如果要通消息,一来一回,路上八个月就过去了。
如此长的时间,吐蕃人不可能精确的知道大唐出兵的时间,又如何能做到准确的抓住时间窗口。
“不过万一啊,我说万一,万一苏定方将军真要带兵对吐蕃出手,你是熟悉吐蕃地形的,正好袁守诚也想去,你就跟着苏定方将军一起,沿路帮他指一指路,告诉他山川地势。
否则我们的府兵上高原作战,先天会居于劣势。”
安文生略一思索,点头答应下来。
苏大为今天叫上薛仁贵和安文生,最主要的目地,一是替苏定方征吐蕃安排上安文生,如此也算是为自己的老师,出上一份力了。
安文生的长处,也可以帮到唐军,一举两得。
另一件,就是让薛仁贵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知道这次征高句丽,主帅不会是苏定方,有个心理建设。
同时打赌为了将来薛仁贵征大非川时,自己能以此为借口介入,看能否改变薛仁贵的作战想法,力挽狂澜。
用他自己的话说,当真是操碎了心。
“好了,我没别的事了,如果你们……”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冷哼:“什么叫没别的事?你的事还多着呢。”
声音引得书房内三人一齐转头。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神色阴郁,表情带着几分狰狞,脸上一只眼戴着黑色眼罩,大步走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聂苏。
不是高大龙还能有谁。
“大龙,你怎么来了?”
苏大为颇有些意外的道。
“我不来?我再不来,这案子还办不办了?”
高大龙冷笑一声,自来熟的一屁股坐下,向安文生和薛仁贵扫了一眼,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
“案子办啊,现在不是还在侦破的流程里吗?”
“流你妈,你说你回来办这个案子都几天了?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窝里反的崔三郎,制住了崔六郎,你就没动静了?后面呢?后面如何做?”
高大龙独眼闪出血光。
苏大为却丝毫不惧,笑了:“你就为这个啊?”
“我听说你已经取到崔六郎的口供了,如今到底查到哪一步了?查出了什么?你得告诉我啊。”
高大龙一拍桌子,戾气十足。
“大龙,你消停会,都是自家人,凶给谁看呢?”
苏大为白了他一眼:“你无非是对这案子牵肠挂肚,百爪挠心,想提前知道结果。”
“呃,咳咳。”
高大龙被他一口说破心事,尴尬的咳嗽两声。
“就算我好奇,那也是为了这案子,对,纯粹是为了公务。”
薛仁贵和安文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苏大为自然不会去解释。
他向着高大龙苦口婆心的道:“办案,总要一步一步的来,如今虽然抓到崔三郎和崔六郎,但案子还没完全解开,只是解决了部份疑问,你真要知道答案,也得耐心等待几日。”
“还等什么?还差什么?”高大龙独眼一翻,显然没什么耐心。
“差的是证据,差的是线索。”
苏大为正色道:“你和我怀疑崔三郎,所以引他去义庄,但谁想到死者身上真的有线索,我们提前准备的东西都没用上。
如今要找出真相,光靠崔三郎和崔六郎两人远远不够。
你问我还要做什么?
我告诉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等。”
“等?”
“饵我已经放下去了,只要幕后之人按捺不住,他必然自行露出马脚。
你说,现在这情况,你是等还是不等?”
“就没有更主动一点的办法?”
“没有。”
苏大为两手一摊:“你要有你告诉我。”
“呃,好吧,那就再等两天。”
高大龙颇有些不满的道。
“这就对了嘛,办案不是那么简单的,线索不够,证据不足,都没法结案,咱们就得步步为营,一步步将那凶手给引出来。”
“这怎么听着像是用兵一样?设铒埋伏?”安文生在一旁打趣道。
“你说对了。”
苏大为笑了:“我的确设了张网,等着鱼儿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