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龙随口一说,看着苏大为真的去摸刀,赶紧闭嘴。
“不说就不说,哎,别抽刀,贼你妈,你还真砍啊!~有正事!公务!哎……”
书房里传来高大龙嗷地一声惨叫。
接着便是一静。
良久,才听到院中花丛后,传来噗嗤一声笑。
接着枝叶摇动,香风远去。
书房内,高大龙耳朵微动,转头对苏大为道:“走了。”
“要你说。”
苏大为没好气的将刀还鞘。
“贼你妈,老子好心帮你捅破,你不谢老子还……呸,谈公务,公务。”
看着苏大为脸色一沉,高大龙心里莫名心慌。
老实闭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这两年来,苏大为从无到有,一手拉起都察寺,高大龙明里不说,暗里十分佩服。
他自己觉得,换自己,做某一项细节可以,但千头万绪,要把一样东西从无到有的立起来,那非得有大智慧大格局不可。
这可比他当初凭一双拳头和过人的头脑,在丰邑坊里混出头难多了。
毕竟,那种龙蛇混杂之地,只要你比别人更狠,更不惜命,更有头脑,再加一点运气,总能出头。
但是在大唐已经成熟的体制下,另僻傒径,令李治点头同意这件事,而且还做得如此完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成的了。
“不该你操心的事,莫要多嘴,你是蚺鬼,又不是话唠鬼,说吧,什么事。”
苏大为把横刀往桌上一拍,双眼盯向高大龙。
“贼你妈……”
高大龙骂了一声,从背上解下包袱,也往桌上一拍:“你自己看。”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刚伸手解开,只听咕碌碌一声响,一个如西瓜般圆溜溜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
苏大为吓了一跳:“什么鬼!”
再定睛细看,赫然是一颗用硝石处理过的人头。
皮肉已经干瘪,颜色呈黑紫,两眼深陷,眦牙裂嘴,好不吓人。
“你特么……这谁?你杀人了?”
苏大为眉头皱起,一脸嫌弃的后退几步。
死人,他在战场上见得多了。
但是这般处理过的人头,却不多见。
味道虽不是腐臭,但也绝不好闻。
“不是我杀的,这是沈七。”
“沈七是谁?”
“你忘了,你刚回来时,处理过那个倭人案子。”
被高大龙一提,苏大为猛地想了起来。
“沈七,不是以前周扬的手下心腹吗?周扬暗害同为副营正的崔六郎,派的就是这沈七具体经手。”
“是啊,当时你亮出沈七的口供,这才吓得周扬吐露实情。”
“周扬已死,沈七罪不致死,在改组都察寺时,这些人都已经清退出去,怎么会死了?”苏大为低头看了一眼横在桌上的头颅,皱眉道:“你把个死人头带来做甚,拿走。”
“别急啊,这和一桩案子有关。”
高大龙却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甚至有些变态的伸手抓起那颗脑袋,在手里掂了掂:“怕不得有三五斤重。”
“贼你妈,你如果再不收拾干净,老子就收拾你!”
苏大为伸手拔刀。
“怕了你了!”
高大龙不敢再玩,忙将头颅重新包裹会包袱里,又在苏大为的怒视下,将包袱背起。
“是贺兰敏之的案子。”
“敏之?”
“你忘了,当年之事,并没有结案,钱二被杀虽然是贺兰敏之所为,但我们手里并没有坚实的证据,后来钱二的案子被从倭人细作里剥离出来,当做普通凶案,草草结案,你把卷宗塞回到长安县的刑案里了。”
“确有此事。”
苏大为点点头。
他如果要查,咬死了贺兰敏之查下去,相信总能查出点东西。
问题是贺兰敏之同自己一样,背后站着武媚娘。
自己人如何打自己人?
苏大为再高风亮节,那也还是有私心的。
何况以钱二所为来看,此人死不足惜,既无苦主继续上告,也便当结案。
卷宗做为普通刑案,归入长安县内不良人的档里。
“你还记得吧,当年关于那个通天真人之事,你让我继续查下去。”
“嗯?你查到了什么?”
“嘿,老子还真查到了点东西。”
“这沈七之死,与贺兰敏之有关,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贺兰敏之身边那两个异人手里,我只来得及把头颅盗出。”
“等等,让我掳一掳。”
苏大为有些吃惊。
沈七死在贺兰敏之手里,可贺兰敏之为何要杀这样一个人。
他们本应该没有任何交集。
除非……
贺兰敏之与沈七有关系。
究竟是哪种关系?
足以威胁到贺兰敏之的关系,所以非除掉此人不可。
苏大为抬头看向高大龙:“倭正营?”
高大龙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笑容,两手一摊:“没证据。”
“贼你妈,论刑才要实证,查案,只要有怀疑,合逻辑就够了。”
苏大为补充一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嘿嘿,我先不说,你先大胆假设看看,能从这颗头颅推出多少来。”
“推你妈,老子最多只能猜出沈七握有贺兰敏之的把柄,从此人的经历看,最可疑的就是曾在周扬手下办事那两年,他的身份是倭正营下吏,也就是说……”
苏大为眸中光芒微闪,冷声道:“贺兰敏之的手,伸得够长的。”
当年之事,已难考究。
但如果这沈七真是为此而死,只能说明,在那个时候,贺兰敏之已经企图在向倭正营渗透。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目地是什么?
这是苏大为一直以来,都没弄清楚的。
出于种种顾忌,苏大为当年没有细查贺兰敏之杀钱二的案子。
他的主要目标,重整倭正营,查倭人细作之案,目地都已经达到了,自然没必要在贺兰敏之身上多投入精力。
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长安每天生那么多事,岂能件件往自己身上揽。
但如果贺兰敏之当年就想渗透到倭正营里,这件事就是与苏大为切身相关了。
“这事若是真的,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苏大为沉吟片刻,一抬头看到高大龙在那里双手抱胸,嘴角带着一抹暗含得意的笑。
只是这货哪怕是在笑,看起来也不像是好人,怪凶恶的。
“大龙,查出了什么,别卖关子了。”
“和通天真人有关。”
“通天真人?”苏大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贺兰敏之身边出现的异人,就与这通天真人有关。
“你想不到他的真实身份吧?其实这人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的?谁。”
“叶法善。”
这个名字说出来,苏大为不由一愣。
显庆元年,当时苏大为在征西唐军中,叶法善曾出护送聂苏找到他,并且表达亲善之意。
只是后来在翻跃金山时,叶法善也因为替苏大为帮手,被阿史那沙毕派出的萨满用箭伤到。
再那之后,他便以养伤为由,向苏大为辞行了。
“真是叶法善?你如何确定?”
“我见到明崇俨,向叶法善执弟子礼,口称真人。”高大龙道:“而且我查到,贺兰敏之最将近叶法善推荐给了皇帝。”
“推荐给了陛下?”
苏大为眉头顿时皱起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别自己辛辛苦苦盯着情报战线,结果被人偷鸡,把李治弄出个好歹来。
不过按理来说也不至于啊。
贺兰敏之一家的权势来自武媚娘,而武媚娘的权势合法性又完全来自于李治。
若李治出什么状况,贺兰敏之岂不是自掘坟墓?
“这事,没道理啊。”
“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但依我手上查到的,这个通天真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叶道士,我看他当年还想跟你搭上关系,此人似乎颇为热衷权势。”
想了想,高大龙又道:“对了,他和开澡堂的林老大似乎关系非浅。”
苏大为回忆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放在心里。”
高大龙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大为与高大龙都是一脸诧异的转向大门方向。
“是谁这么急?”
呯!
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聂苏以及她身后一名气喘呼呼的下人。
“小苏你……”
“阿兄,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聂苏快步走上来,不顾高大龙瞪眼,一把抓住苏大为的手,她的声音有些惶急,但眼神依旧坚定的盯住苏大为的双眼:“是鄂国公府上。”
“鄂国公……”
苏大为猛地站起来:“尉迟家?出什么事了。”
“人就在院中候着,阿兄,鄂国公……去了。”
苏大为只觉得耳中轰的一声嗡鸣。
尉迟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