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敌人,已经不再是那群软弱的饥民。
而换上了统一衣甲,统一制式武器的精锐。
他率领的八百唐骑,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仿佛陷入泥沼里。
苏庆节眼中杀意一闪,扔下半截断刀,从鞍旁摘下马槊。
马槊是骑战中广泛使用的重武器.
秦琼、尉迟恭、单雄信都是使槊高手。
它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以枳木为芯,用鱼胶粘合起来,外裹一层葛布,一层生漆,在桐油中浸泡数月,然后取出晾干,如此周而复始,数年时间才能制成。
且成功率只有三成,造价惊人。
所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
武将世家将马槊视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
苏庆节手里这一支,便是昔年李靖传兵法予苏定方,同时将马槊传给苏定方。
意味薪尽火传之意。
苏定方一生兵法只传两三人。
除去因参与太子承乾谋反案而被诛的侯君集。
现在只有裴行俭与苏大为两人。
至于马槊则是传给了苏庆节。
苏庆节其性烈如火,嫉恶如仇。
过去他给人的感观一直是莽撞的,但他绝非真的鲁莽之人。
他是苏定方的儿子。
就算不能做名将,也将为名臣。
这些年做不良帅的历练,参与征西突厥的战事,早已将他磨砺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苏大为正是深知他的能力,才放心将三个折冲府都交在他手里。
在自己离开泗沘城后,熊津都督府的兵力,以苏庆节为。
“阿弥说过,骑兵在于快,在于以强击弱,现在情势有变,不能再继续冲阵了!”
手持马槊,苏庆节一提马缰,厉声喝道:“大唐将士,随我来!”
狂奔的唐骑,随着苏定方,猛然转向。
避开正面合围的叛军精锐,向着斜方冲击。
在那里,还有少量的饥民。
叛军精锐用双脚跑的,还没来得及将包围圈合围。
远处,有两个人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
沙吒相如微微惊咤了一声,喊来身边的亲信,附耳传令。
而泗沘城头上,刘仁愿连身上大小伤口的疼痛都忘了,摒住呼吸紧张的盯着这一切。
这个时候,就连城头上的唐军士卒也看出深陷敌军唐骑大势不妙。
冲击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去。
而乱军中,有敌军正在前后封堵,压缩唐骑的作战空间。
一但封堵完成,对骑兵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唐军都清楚。
“快点!快冲出去!”
“苏将军,小心啊!”
千万人,整个战场,无数人的心,全都悬于一线。
若苏庆节和八百唐骑陷于叛军,对大唐来说,会引灾难性的后果。
对百济叛军来说,是一场大胜。
这不止是八百唐骑,还是唐军的精气神。
还是大唐战神苏定方的儿子。
他若亡于阵中,大唐的武德,心气,就没了。
“拦住他,快拦住他!”
混乱中,上万叛军精锐焦急狂奔。
所有拦路的人,无论敌我,一率砍倒。
狂奔中的苏庆节舌绽春雷,同时厉喝:“挡我者死!”
手中马槊一抖,抖起拳头大的枪花,向前疾刺。
呜~
风雷并举,雷霆耀目。
苏庆节已经将自己的异人之力,运转至极处。
前方,五六名拦堵的百济叛军,刚刚推着小车挡在骑兵之前,被苏庆节马槊一挑一掀。
轰然巨响声中,木车破碎飞起。
挡路的叛军纷纷迸血飞出。
紧跟在苏庆节身后的大唐铁骑,横刀斜放,随着马速,在敌军中劈出血路。
冲出去了!
所有郁积的压力,所有人高悬的焦灼,似乎在这一瞬找到了渲泄口。
八百唐骑,从敌军豁口滚滚涌出。
所过之处,如剃刀,如铁犁,血肉横飞。
鲜血涂满了刀枪,溅满了衣甲。
战马开始喘息,马上的将士开始疲惫。
是时候了,人力和马力都到了极限,必须回转休整。
再拚下去,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苏庆节一勒缰绳。
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碗口大的铁蹄落下,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践踏于马下。
手中马槊带着电光横扫,将身边两名举刀欲砍的叛军击飞。
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苏庆节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崩!
弩声响。
箭如奔雷电掣。
苏庆节怒吼一声,再一次激全部元气,挺槊直刺。
电光,车弩的嗡鸣。
空气的音爆。
还有战马被弩箭贯穿,出临时前的悲嘶,几乎同时响起。
站在城头的刘仁愿只觉心头一空。
完了!
叛军已经将城北的车弩移到阵前,粗大的弩箭贯穿唐骑,带出一道血线。
这一瞬间,不知多少大唐将士被弩箭贯穿,坠马。
战马悲嘶。
失去生命的身体重重坠地,与血红色的泥土混在一起。
无数刀枪并起。
被杀透的叛军精锐,终于恢复了组织,缓缓逼近,将剩余的失去速度的唐骑围住。
铁枪如林,刀光如波浪向前。
被越来越多叛军困住的大唐骑兵们怒吼着,挺起长枪与横刀还击。
噗哧!
苏庆节从地上翻滚了几圈。
耳中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声音从极远处传来。
他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的水渍。
茫然的双眸,终于恢复了焦距。
一张眼,看到令他目胆眦裂的一幕。
自己心爱的战马,蹄踏雪,脖颈处有一道巨大的血口。
刚才的弩箭,被苏庆节用马槊奋力挑开。
但巨大的势能,还是带着弩箭,斜斜划透蹄踏雪的脖颈。
血如泉涌,从蹄踏雪伤口喷出。
苏庆节捡起手边马槊,出怒吼。
战场的声音太混杂,他听不见自己的吼声。
只看见身边不断有袍泽,从战马坠下。
叛军已经围了上来。
好消息敌我混杂在一起,敌人的弩箭没法用了。
坏消息是,唐骑的生路已绝。
苏庆节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自己的爱马身上。
蹄踏雪,全身乌黑如绸缎,只有四蹄如雪。
这匹马,是父亲苏定方第一次出征西域时带给他的。
据说是大宛良驹,有汗血宝马的血统。
苏庆节甚爱之。
昔年出征西突厥,因蹄踏雪还未及壮年,苏庆节都不舍得将它带上。
直到这一次,为了征百济,为了挥最强的骑兵之力,苏庆节终于将蹄踏雪带上。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他身为男子汉,第一次收到父亲送予的成人礼。
更是伴随他成长,一起长大的伙伴,亲人。
他还记得,自己亲手替蹄踏雪梳理着鬓毛,替它喂食,与它一起嬉戏玩耍。
亲眼看着它从小马驹,一点一点长大。
直到它变得神骏无比。
“嘶咴~”
跪在地上的蹄踏血出悲鸣,摇晃着站起来,伸出脖颈,一口咬住苏庆节的衣甲,将他往自己身上扯。
示意苏庆节上马。
苏庆节的眼眶热:“蹄踏雪……”
爱马伤重若此,他怎么忍心骑上去。
“都尉,快走!”
身边一名亲兵惨叫着,替苏庆节挡住一刀,脑袋突兀的歪过半边。
鲜血喷溅。
滚烫的热血,浇了苏庆节一身一脸。
也浇醒了他。
“啊~”
苏庆节出近乎野兽般的吼声,手中马槊直刺,将眼前之敌挑飞。
猛一拉缰绳,翻身上马。
蹄踏雪仰天长嘶。
神乎奇迹的奋力奔跑起来。
仿佛它根本没受过伤,仿佛又回到在自家庄园时,驮着苏庆节绕着草场,一圈又一圈的飞奔。
“杀!”
苏庆节头盔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一脸鲜血,头根根倒竖,状如厉鬼。
手中长槊如蛟龙般,带着刺目的电光不断突刺。
蹄踏雪与他心意相通,奋力奔跑着,将被困住的唐骑一一救出。
“狮子,这边!”
战场之中,一个如暴雷般的吼声炸响。
随着这声吼,一片箭雨洒来,拦住唐骑的叛军精锐,瞬间如割麦子般,倒下一茬。
包围圈稍松。
见此机会,苏庆节猛夹马腹。
蹄踏雪出野兽般的吼声,四蹄飞起。
带着残余数百唐骑,透阵而出。
前方,阿史那道真带着八百突厥轻骑,正在绕场奔突。
突厥人神乎奇迹的箭术,在这一刻挥到淋漓尽致。
使用车弩的高句丽人被压制。
短时间内难以再挥床弩的威力。
围阻唐军的叛军,被箭雨大量杀伤,攻势大减。
苏庆节率着唐军,手中长槊狂舞,如怒龙般翻卷开合,收割人头。
杀杀杀~
血肉迸溅。
唐骑终于在苏庆节的带领下奔回泗沘城。
一入城,唐骑中大量人坠下马来,被一涌而上的仆从兵接下,搀扶着退到一边,卸下沉重的铁甲。
这八百唐骑经过方才的挫折,活着回来的不足六百。
但他们在苏庆节的带领下,已经伤杀数倍叛军精锐,也打出了唐军的威风。
活着回来,已经远远超乎了刘仁愿的预期。
战斗仍远未结束。
殿后的阿史那道真带着轻骑,且战且退。
不断抛洒着箭雨,阻击追兵。
在他们身后,数万流民及叛军精锐,悍不畏死,死死咬住不退。
突厥骑的箭虽厉害,但数量实在太少,不足以威慑数万大军。
如果被叛军跟着涌入泗沘城,则大势去矣。
刘仁愿向左右怒喝:“薛绍义、徐世杰、卫满夫他们人呢?来了没有!”
“副总管,几位都尉那边战事惨烈,敌军一度登城,方才杀退,命我告诉副总管,一柱香时间内,必定赶到,否则提头来见。”
刘仁愿大怒,一脚将眼前的兵卒踹翻:“一柱香?城门这里一刻都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