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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真君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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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动荡,看似平息。

但后续的余波涟漪,依旧不断。

先是贺兰敏之在自己府上痛下杀手,狠心清理了一番。

为此,还受到谏议大夫王茂叔弹劾。

然后与道士郭行真那里,又爆一次冲突,险些在武后面前大打出手。

接下来贺兰敏之与李义府,也明显疏远了。

看来贺兰敏之身边,也是有头脑清醒之人。

当时可能蒙在鼓里,事后,还是能反应过来。

不过这些,苏大为并不关心,也不想掺合。

按着李治的旨意,他又回到长安县,见过新县君,重新做他的不良帅。

钱八指等一帮老不良,自是欢喜。

不过苏大为后来想想,也是有些砸摸出些味道来。

自己初回长安时,可是为了被刺之事,在长安县和万年县、大理寺这些地方都“闹过”。

如今为了刺杀案之事,被李治回长安县继续做不良帅。

这似乎是有些打脸的意思。

而且之前与新县君闹过,之后共事,多少会有些膈应。

就算苏大为没有,怎能保县君心中没有刺?

这次的事,李治做得实在有点狠,颇有点用苏大为自己打自己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只要都察寺寺卿的位置不动,苏大为就能忍受。

他现在立身根本,一是武后的关系。

第二,,便是来自于都察寺的权力。

至于做不良帅也好,还是挂个虚名的官职也好,都只是锦上添花。

等手上诸事理顺,时间已经匆匆走过年末,来到一月。

上元节一番忙碌后,苏大为收到了那个让他无比震撼又心痛的消息。

“法师圆寂了。”

“他……可有说些什么吗?”

苏大为面对身前的行者,只觉喉头忽然变得无比干涩。

天空的阳光,一时白茫茫的,让人目眩。

心中突然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还是令他感到无比的突然,难以接受。

“法师涅盘前,有弟子问他,西方极乐真的存在吗?”

行者拄着铁棒,缓缓盘膝在苏大为对面坐下。

他的面色看似平静,但是身上的气息,却显得有些紊乱。

这是苏大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行者出现这种状况。

“法师怎么说的?”

“他说,真实不虚。”行者的目中,似有泪光闪动。

大唐麟德元年,正月,一代高僧,玄奘法师在玉华宫圆寂。

据《大唐大慈思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法师早已预知一切。

他曾对译场的助手和弟子们说:玄奘今年六十有五,必当卒命于此伽蓝,经部甚大,每惧不终,人人努力加勤,勿辞劳苦。

不久后又说:若无常后,汝等遣我宜从俭省,可以蘧除裹送,仍择山涧僻静处安置,勿近宫寺。

不净之身,宜须屏远。

这是对自己身后之事做出遗言,希望死后,寻僻静处安置。

在正月初三的时候,玄奘大师弟子恳请他译《大宝积经》。

玄奘勉强翻译了开头的几行后,突然停下来,平静而凝重的看着弟子:此经部与《大般若》同,玄奘自量气力不复办此,死期已至,势非赊远。

正月二十四日那天,玄奘召集身边所有翻译佛经的子,留下他在人间最后的遗言。

“玄奘此毒身深可厌患,所做事毕,无宜久住。

愿以所修福慧回施有情,共诸有情同生睹史多天弥勒内眷属中奉事慈尊,佛下生时亦愿随下广作佛事。

乃至无上菩提。”

屋内一时安静。

苏大为看着行者,目光好像穿过他,看到多年以前,自己初见玄奘法师的画面。

一切,宛如昨日。

法师的音容相貌,在心中是那样真实。

但他终究涅盘了。

苏大为心头空落,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喉头蠕动一下,向着同样枯坐于前的行者道:“法师走了,师兄有什么打算?”

“我也要走了,这次来,算是与你辞行。”

“走,去哪里?”

苏大为一时反应不及。

“回瓜州,那里是我的家乡。”

“呃,师兄家乡在瓜州?”

“是,吾俗家名石磐陀,家在西域……”

行者的手,抚摸着铁棒,目光现出回忆之色。

“时间真快啊,三十五年前,贞观三年,法师西行,途经瓜州,在当地阿育王寺讲经说法一月有余,我适逢其会,在寺前听经,结果这一听,便听进去了。”

行者似是回忆起什么美好之事,嘴角微微翘起。

“人说菩提灌顶,我便在那时,求法师收我入门,从此陪法师左右。”

“等等,你……你是石磐陀?”

苏大为差点没跳起来。

做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他恰好听说过这个名字。

据说,后世在敦煌莫高窟的姐妹洞窟,榆林窟中,有一幅叫做《唐僧取经图》的壁画。

其作画年代比吴承恩的《西游记》要早上三百余年。

在壁画中,只有唐僧、白马和一位尖嘴猴腮的胡人,并没有猪八戒和沙僧。

后世考证,画中的唐僧正是玄奘本尊。

他身着襦裤,外套右袒袈裟,双手合什,面目英俊。

而胡人着襦裤,脚穿麻鞋,头戴金环,额低嘴长,露齿披,双目圆睁,似人又似猴。

形像逼真而又野性。

画中这位胡人身背经卷,手牵一匹马。

后世考证说这便是吴承恩笔下“孙悟空”的原型,名石磐陀。

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所说,石磐陀虽然陪他一段,并送他出关,但后来在途中又心生悔意,甚至还对玄奘动了杀心。

最后玄奘与其分开,继续踏上西行路途。

“师兄,你,你怎么会是石磐陀,你不是……”

“我知道,法师的《西域记》里说‘石磐陀’与他分开了是不是?”

行者轻轻抚摸着铁棒,眼中泪光闪动:“那是法师为了保护我。”

“保护?”

“不光是我,连高昌国王麴文泰,法师也没有提及。”

行者如此一说,苏大为立刻明白过来。

是了,在《大唐西域记》里,玄奘有意为帮助自己的人,做了一些隐瞒。

而在弟子听其口述西行路上事的《大唐大慈思寺三藏法师传》,则记录了一鳞半爪。

皆因当年大唐与突厥交战,边关封锁。

玄奘是私自出关。

按唐律是重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苏大为看向行者:“师兄,瓜州那边,还有你的家人吗?”

行者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三十五年,哪还有家人。”

在后世,有考证说石磐陀的家乡在甘肃省安西县锁阳城一代。

在唐时大概叫苦峪城,属于大唐的瓜州郡,距离高昌县不远。

“既然那里已无家人,那师兄何不留在长安?”

“长安虽好,吾所牵挂,唯法师一人,如今法师不在,我也要回我来的地方了。”

行者说完,长身而起,铁棒在地上轻轻一磕:“莫要忘了,你答应法师的事。”

“师兄放心,《大唐西域记》我一定会亲手交给高昌王的后人。”

“甚好。”

行者点点头道:“那就在此别过。”

“师兄,保重。”

苏大为起身,向着行者行叉手礼。

他知道,这次一别,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行者了。

别了,悟空师兄。

……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阿兄,你念的是什么诗?听不懂。”

聂苏仰起脸,大大的眼中,忽闪着光芒,一脸的孺慕崇拜。

苏大为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没什么,一时兴起罢了,想起行者师兄,对了,千万别问我什么是瓜洲……”

苏大为随口念的是北宋王安石的诗。

此瓜洲非彼瓜州。

北宋的瓜洲属于扬州市,而行者去的瓜州,则是后世甘肃一带,这两者除了名字类似,完全是南辕北辙。

“可惜玄奘法师圆寂了,我其实还挺喜欢听他讲经的,还有许多事想问他,关于这降魔杵,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法师手里,还有关于诡异之事,贺兰敏之和明崇俨的事,现在,都没处问了。”

说起此事,苏大为就忍不住叹息。

聂苏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才过上元节,就不能多在家待会嘛,一有案子又要忙碌。”

“哈哈,说得是,我应该多陪陪我的小苏。”

苏大为伸指刮了刮聂苏小巧的鼻尖。

心下也不免有些对家人的歉疚。

“对了,阿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聂苏扬着脸,拖着苏大为的手,撒娇似的左右摇晃。

“今天?二月初一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是太阳真君诞辰。”

大唐麟德元年,二月初一。

长安城寒意犹浓。

此日是太阳真君诞辰。

万家百姓向日焚香叩拜,供奉夹糖糕给真君吃。

名曰“太阳糕”。

太阳糕圆如中日,糕面用竹签雕刻三足金乌于其上。

供奉完毕,还要念诵一段太阳真经。

长安供奉太阳真君的太阳宫外,香客云集。

商贾辐辏,除却琳琅满目的各式宝货,还有球蹈、盘舞、橦县、索走、飞丸、拔距、扛鼎、逾刃等杂耍表演。

歌舞和乐器也是不少。

急管参差、长袖袅娜,阳春白雪、流徵清角。

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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