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抬头,见到眼前的高大虎一身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的样子,点头道:“辛苦了,有何现?”
“我和南九郎去了泾河,找到了鬼老说的那段地界,然后,九郎现了这个。”
高大虎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制成的盒子,打开盖,里面看到有许多绿色的小叶,细小如豆。
苏大为一眼之下,顿时心里一动。
“一样的。”
“对,和寺卿你在高阳公主那里现的是一样的。”
高大虎想了想又道:“但我已经找了精于现场勘察的仵作反复印证过,高阳公主与那位崔涣,现尸体的地方,并无移动痕迹,可以肯定就在家中遇害。”
苏大为的目光落到高大虎手中的盒子里,盯着那些绿色浮萍。
气氛一时凝固下来。
这案子,掌握的东西和背后,让人细思极恐。
高阳公主是在家中遇害,但肺部却呈溺水的症状,鼻子里也有长安城外泾河中的浮萍。
这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
而崔涣,死在家中,全身焦黑,但是并未出任何呼号,也没有挣扎的痕迹,现场也没有任何失火的痕迹。
除了他自己本身,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这份正常,正是最大的不正常。
“对了,寺卿,我和九郎在泾河搜索涂中,还捞起了这个,但是不解究竟是何用途,特地取回给寺卿看看。”
高大虎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这种布袋一般装些杂物。
但是他这个布袋里,隐隐透着些湿痕,而且只装了一件东西。
打开来,放在苏大为的桌上时,苏大为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制作精巧的人偶娃娃。
衣服,头,五官皆栩栩如生。
其精致,比之后世的娃娃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大为道:“这是在河里现的?”
“对,我带着人正在搜索河面,看看有没有鬼老说的那种东西,还是九郎眼尖,一眼便看到河面飘浮的这个娃娃,而且说来奇怪,此娃娃在河中一直打着旋儿,好像被暗流吸住。
我们找来长竿,好不容易才将它弄上来。
就在这娃娃的头上,现了这些植物。”
嗯?
苏大为皱了下眉,感觉有一丝古怪。
他低头看向娃娃的头。
漆黑如瀑,好像真人头那样的质感。
这倒是少见。
长安西市也有卖娃娃的铺子,一般用着马鬃或者羊毛做娃娃头,那些质感与人的头还是有些差别。
苏大为再多看两眼,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娃娃的眼睛,好似会动一样,无论从任何角度观察,眼瞳好像都盯着人。
而且……
苏大为心中一凛,伸手试了试娃娃的头,轻轻捻了一下:“这不是动物毛,而是人的。”
“人的?”
高大虎也吃了一惊。
自古身体肤,受之父母。
什么样的人会拿自己的头给这种娃娃做头?
除非……
“巫蛊吗?”
高大虎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明白其中的轻重。
“大虎,你觉不觉得,这娃娃……”
苏大为犹豫了一下道:“长得有些像是高阳公主。”
“是,是有点。”
高大虎舔了舔唇:“不过我没敢往那上面想。”
苏大为站起身,伸手拿起娃娃,装入高大虎的布袋:“你现在带几个人,带着仵作,立刻跟我去高阳公主府上。”
“是做什么?不是都验过了吗?”
“我怀疑这头,是高阳公主头上的,需要再验证一下,若真是如此,此案,就非我们能办的,要出去秘阁。”
涉玄诡异之事,自然交给专业人士。
若能把这皮球踢给李淳风,苏大为身上的压力便可稍小。
可以集中精力去对付来自李义夜和郭行真那边的暗手。
至于李淳风会不会因此破口大骂,那是另一个问题。
暂时不在苏大为考虑之内。
“好,我现在就召集人手。”
高大虎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水,这次不是赶路热的,而是吓出的冷汗。
堂堂大唐公主,太宗的掌上明珠,被人杀害已经泼天大案。
若还涉及到巫蛊之事,只怕要无数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对了寺卿。”
高大虎刚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苏大为道:“八爷那边说,那些灰里可能有点东西,他把九郎调去帮忙了。”
“昨天崔涣的案子吗?”
苏大为点点头:“知道了。”
南九郎如今也是老不良了,办事可靠,而且有一双过人的眼睛,这是他的优势。
高大虎提起此事,就是告诉苏大为,一会去高阳那里,九郎没法带上。
……
苏大为带着沈元、高大虎还有一帮都察寺的探员,又知会了大理寺主薄程道之同,带上大理寺的仵作一起,前往高阳公主府上。
原本他查案不用次次带上大理寺,但一来他与公主案有些嫌疑,毕竟最后见过高阳公主。
虽说是应高阳公主之请,为公主送《大唐西域记》,但终归有些嫌疑。
破案,也是洗刷自身的嫌疑。
所以必须带大理寺的人一同行动,方可证明清白。
路上,苏大为就最新的现,与程道之细说了一番。
程道之也是吓了一跳。
若真如苏大为所说,这事是有人巫咒公主,那便更加严重了。
能咒公主,安知不能咒别人?
会不会威胁到陛下?
这些都是不用说出口的事。
一想到这些,程道之的脸都黑了。
“苏少卿,咱们这次也真是命苦,如何遇上此等离奇的案子。若是寻常凶杀也就罢了,此案既涉及公主,又涉及巫……唉,今年的运途真是多桀多难。”
程道之在那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总算赶到了公主府上,抬眼一看,苏大为和高大虎、程道之等人,立刻吃了一惊。
原本守卫森严,至少有两队执金吾守着的公主府,如今只有两人看住门户。
而门上的封条已经撕下了。
之前的封条便是大理寺贴的,上次苏大为他们看过后,又以大理寺封条重新封上。
除了大理寺,等闲人不得进入。
但是现在,门上的封条没了。
程道之急忙上前,顿足道:“何人揭了封条?”
“是宗正寺的寺卿,李辟玄。”
守门的执金吾道:“宗正寺的人,奉寺卿之命,过来安排公主的后事。”
“什么?!”
程道之吓了一跳:“公主……公主的遗体现在何处?”
“已经被宗正寺的人抬走了,说是再放要臭了,必须安排祭奠,入土为安。”
“荒唐,此案大理寺还在查,凶手还没找到,怎能就安排后事。”
“这是宗正寺的意思啊,他们是皇室宗亲,我等怎么敢拦。”
执金吾小声道。
这话气得程道之差点没一口血咳出来。
他回身看向苏大为,近乎绝望的道:“少卿,你看……”
“去宗正宗。”
苏大为毫不犹豫,立刻道:“去找宗正寺要人。”
严格来说,应该是要尸。
程道之脸上浮现挣扎之色:“可是……宗正寺,李辟玄……”
宗正寺,相当于后世的宗人府。
这个衙门里,皆是皇室成员,以皇族中德高望众之人任,专门处理皇族内的各项事宜。
包括公主皇子们的身后事。
“去了再说。”
苏大为心里也没握。
但案子查到这份上,总不能就此放手。
他在李治那里,还有个半月之期的军令状。
在没找到足够证据甩锅给李淳风前,当真是片刻也放松不得。
时至正午,整支破案的人马里,全都是大半天水米未进。
肚内饥肠辘辘。
苏大为只能带着大伙,在闾间铺子里买了些胡麻饼,给大家凑合着。
边吃边赶路。
宗正寺如今已经搬迁到了大明宫中,此事必然需要惊动李治。
一边找宗正寺要人,一边还得让人向宫里传个话。
可是找谁好呢?
一边走一边思考,他忽然又想到。
李义府找王家的用意所在。
李义府真的需要王家的力量吗?
王家在朝中,已经不占中枢实权,都是一些清议官员,如谏议大夫此类。
声还可以,别的便使不上力了。
李义府找王家对付自己,是个什么章程?
或许,他是知道自己之前去过王家,被王劭和王茂叔赶出来的事。
但他却不知,自己还有骆宾王和王勃这层关系。
李义府大概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王家绝不会将此事泄露。
却没想,王家并不是什么小白兔,人家能从秦时传承到现在,成为诺大的家族,自有其生存之道。
李义府当真是太顺风顺水,有些飘了。
要入宫中,高大虎等人就不方便进去了,只能在门外等候。
苏大为有金鱼符,程道之有银鱼符,倒可以进去无碍。
找守门的太监和金吾卫问了一下路,又让一名太监带路,苏大为拖着叫苦不迭的程道之,直奔宗正寺而去。
程道之,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去和宗正寺的李辟玄对上。
此人为李氏宗族宿老。
辈份比李治高出一辈,那是太宗皇帝见了,都要喊一声叔的人。
苏大为和程道之,在人家面前,只怕是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此一去,岂非是自取其辱吗?
虽然心中不愿,但苏大为抓着他,他却推托不得。
这个时候,就显出苏大为向李治讨要大理寺官职的好处来了。
人家身上挂着大理寺少卿的职司,大理寺主薄程道之,只得乖乖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