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载,在太子与杨思俭之女成婚前,贺兰敏之突然狂性大,将杨氏之女给那啥了。
这是桩皇室丑闻,史书轻轻带过。
只说后来将贺兰敏之流放,为太子另选太子妃。
苏大为多看了杨思俭两眼。
这个倒霉蛋,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大约四旬年纪,身高臂长,肤色白皙,高鼻深目,甚是英伟。
难怪能生出美丽的女儿。
可惜了。
不过等等,他抬眼看到对面席位,也就是太子右手边坐着个熟人。
年纪二十上下,两眼微眯盯着自己,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厌弃之色,不是贺兰敏之还能是谁。
这特么,冤家路窄。
苏大为暗自腹诽。
想想后来贺兰敏之淫未来太子妃这档子破事,再想想身边坐着杨思俭,这感觉,简直难以形容。
“本来我还想请许敬宗和许圉师,不过许敬宗病笃,许圉师现在不在京城,只能作罢。”
龙朔元年,李弘召许敬宗、许圉师、上官仪和杨思俭等人,收集古今文集,选录五百篇编集成《瑶山玉彩》,得李治赏赐绢帛三万段。
所以许敬宗和许圉师等人,于李弘有半师之谊。
如果可以,李弘大概是想把所有人都凑齐。
只不过……
上官仪那瓜货就不提了。
许圉师,在龙朔二年,因其子许自然打猎误射杀农人,圉师隐而不奏,被李义府趁机弹劾。
当年十一月下狱,次年三月贬官虔州刺史,后来又贬为相州刺史。
现在还在河南那边猫着呢。
李弘指了指贺兰敏之道:“敏之,叔叔认识的? 我就不多介绍了,坐他一旁的是敏之的好友明崇俨,坐明崇俨后面的是百济扶余丰。”
好家伙? 全都是熟人啊。
苏大为目光略有些古怪的看过去。
贺兰敏之能来正常? 毕竟和太子是亲戚? 这货又是个二皮脸,大概也想明白要抱太子大腿。
不过这扶余丰是怎么回事?
当年辽东正是自己一手打破倭军,活抓了复国的扶余丰。
这家伙是个猾头? 没甚节操的。
而且做为降人? 身份略有些敏感吧?
留意到苏大为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扶余丰的脸色一变,条件反射般啪的站起来? 很快向苏大为行大礼参见:“丰? 见过都督。”
苏大为先是一愣? 接着失笑道:“我现在不是什么都督? 只是太子府右副卫率。”
“是是? 一时失言了? 实在是当年都督的武勇……”
扶余丰伸手,做势在自己嘴上轻打了两下:“瞧我这张嘴。”
李弘笑着伸手道:“扶余丰你坐下吧。”
说着他向苏大为解释道:“扶余丰一心归化大唐,现在也入了弘文馆,与王子安相熟,这次宴请? 我想多听听各地风俗? 于是将他也请来。”
王子安?
那就是王勃了吧。
这扶余丰什么时候跟王勃混熟了?
李弘接着道:“本来我还想请那位叫高市的前倭王? 不过此人胆小? 居然托病不出……对了,叔叔之前镇百济,征倭岛? 对他们俩应该都熟悉了。”
没等苏大为说话,扶余丰用力点头:“熟!我等与苏郎君,熟到不能再熟。”
能不熟吗,就在此公手上,被生擒活捉,国也被破了。
如今成为大唐阶下之囚,皆拜苏大为所赐。
扶余丰笑着笑着,眼角都笑出来了。
李弘看了一眼殿外,向苏大为笑道:“叔叔你看,我说子安,子安便来了。”
苏大为顺着他的话看向殿门,正好看到提起衣衫下摆的王勃,正快步走入殿中。
刚入殿走了几步,还不及向李弘行礼,王勃突然察觉有一道凛然的目光投向自己。
一转头,刚好与苏大为的视线对个正着。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
脸上先是吃惊,接着是尴尬,最后略一迟疑,向苏大为微微颔,然后站在殿中,向李治叉手行礼道:“子安,见过殿下。”
“就等你了,快入座吧。”
李弘抬起手里一柄玉如意,指了指贺兰敏之那边。
即太子右手的席位。
“殿下且慢。”
王勃向太子行礼道:“沛王也来了,不知……”
“二弟也来了?”
李弘霍然站起,伸颈顾盼:“人在哪呢?”
“大兄,我不请自来,不会怪我吧?”
一个略显尖锐的少年笑声响起。
沛王李贤在数名太监的陪同下,向着殿中走来。
李贤,初封潞王,龙朔元年改封沛王,加扬州都督,兼左武卫大将军,同时任雍州牧。
龙朔二年,加扬州大都督。
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
而他的年纪,到麟德二年的如今,不过才十一岁。
按正史,到大唐上元二年,太子李弘猝死后,李贤被册立为皇太子,期间三次监国,得到李治称赞,朝野拥戴,以及武媚娘猜忌。
后来因谋反罪名,被废为庶人。
又被酷吏丘神勣逼令自尽。
后被唐睿宗追谥为章怀太子。
对了,李贤还有诗颇为有名,就是那《黄瓜台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后世某岛有位富大善人,曾以此诗隔空话:“黄台之瓜,何堪再摘”,结果适得其反,掀起骂声一片。
苏大为默默注视着李贤,这个十一岁的少年郎,脸圆圆的,看上去颇为讨喜。
他的相貌,比清瘦的李弘,更像是李治。
两眼眯起,嘴角上翘,给人一种未语先笑之感。
苏大为见李贤与王勃对视了一眼,又一齐给李弘见礼。
心中暗道:历史上,李贤招募王勃做王府修撰,没想到这么早两人便已经熟识了。
虽然成就一段佳话,但这份王府修撰的经历,对王勃并非是什么好事。
王勃入王府后,因过失被贬。
具体生了什么事,他一时记不清了。
就在他思索回忆的时间里,李贤已经被大他两岁的太子李弘,请入了席。
李贤自然坐在右手第一位,将神色颇有些郁闷的贺兰敏之挤为右手第二席。
接着又在李弘的示意下,李贤很自然的向苏大为遥遥拱手笑道:“贤,见过叔叔。”
“殿下客气了。”
苏大为忙起身避席。
李弘笑道:“叔叔请入座吧,人都来齐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苏大为坐入席中,目光在李弘和李贤两人间转了转。
太子李弘,十三岁。
沛王李贤,十一岁。
这才后世,大概就是小学五年级和初一的区别。
怎么看都是孩子。
但是在大唐,特别是皇室成员中,已经不算小了。
想想当年太宗李世民,十四岁便提刀砍人,咳,是兴兵起义。
李治每次跟武媚娘跑去东都洛阳度假,都是留下李弘这倒霉孩子监国。
这在后世,妥妥的童工。
但在大唐皇家,此乃正常操作。
李弘先说了一番致词,大意是他的身体如今大好,先感谢孙思邈老神仙,精妙的医术,有再造之恩。
所有人,在李弘的示意下,先举杯向孙思邈遥祝,祝孙老仙翁,身体安康,谢孙老神仙妙手回春,医好太子。
喝过第一杯后,第二杯,李弘是感谢苏大为。
谢苏大为帮其找来孙仙翁,话里隐隐还有暗赞苏大为对武媚娘和李治忠诚之意。
同样的话,由另一人说,或许会觉得有些刻意。
但自李弘口里,话语间,礼数周全,滴水不漏。
苏大为心中不由暗赞,不愧是皇家教育出来的皇子,李弘也好,李贤也好,待人接物,都予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尤为难得的是,李弘丝毫没有架子。
这一点,李贤还稍显稚嫩,举手投足间,多少流露一些天皇贵胄的自矜之色。
李弘的第三杯酒,把郭瑜、杨思俭和王及善等人,都囊括进去,包括没来的许敬宗和许圉师,谢众位师长悉心教导之恩。
三番酒过,李弦拍了拍手掌。
一队乐师走入殿中。
苏大为对乐礼不太熟悉,只看到这些乐师里,有琴,有鼓,有尺八,好像还有伽耶琴?
另有些乐器,他几乎都没见过。
一名太监出列道:“太子设宴,奏乐。”
先是鼓声,细如豆粒,密密如雨。
鼓声渐扬,如水之沸腾。
中间一声清越声响。
有琴音相合。
接着是尺八吹响。
音色苍凉而雄劲。
苏大为听得懵懂,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是何曲。
一旁的杨思俭倒是个知趣之人,在苏大为耳边小声道:“此曲,乃是兰陵王入阵曲。”
苏大为这才恍然。
“兰陵王高长恭的曲子?”
“是。”
“这是……战阵之音吧?”
苏大为现在才觉,乐中音调锵铿,隐隐透着杀伐之气。
“太子其实颇为喜欢战阵之事,过去身体好些的时候,曾细细研读辽东战事的奏报,阅读兵部的奏折。”
“原来如此。”
兰陵王入阵曲,也叫大面。
起源于北齐,盛于唐。
是为歌颂兰陵王高长恭的战功和美德而做的男子独舞。
随着乐声渐急,一名脸戴五彩鬼面,身着武将劲装的男子,从乐师身后,一跃而出,在殿中起舞,如搏斗状。
席间众人,都在欣赏着歌舞。
苏大为的注意力,却被两件事给吸引住了。
第一件是贺兰敏之。
虽在座中,贺兰敏之仍然频频向自己这边望来,眼神颇为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