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未央宫,灯火冲霄。
金红色光芒如一柄利剑劈向苍穹,即使是在白日也能清晰看到这股光芒,若是夜里甚至会感觉刺眼。
一只只灯笼飞向九天,无论寒风怎么吹拂,这些灯笼都沉稳踏实,恍若天上生出小山峦。
这即是天灯。
天灯之下还有诸多大灯笼,这些灯笼大小不一,大的有一座房屋那么大,气势磅礴;小的却跟婴孩拳头似的,玲珑可爱。
每个灯笼上都描有一个金字:寿。
与天灯恰好不一样,无论有没有风,这些灯笼都会缓缓的摇晃。
这是万寿灯,天子为万民请寿之灯。
正月里头万民休养生息,皇家也歇息。
太狩皇帝在御书房中拿着一支毛笔漫不经心的写字,毛笔蘸起的墨水不是黑色是金色,他挥笔落下一个‘赐’字,龙笺上顿时自动的浮现出一个‘福’字。
他又轻松挥笔,‘苍生’二字蜿蜒走出。
万太监上去拿走龙笺高高举起,惊叹道:“陛下笔力犹有精进……”
“你拍马屁的本领却不见精进。”太狩皇帝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
万太监面色自如的露出一抹微笑,道:“陛下知道奴才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这大过年的奴才想说几句喜庆话套陛下欢心,可惜天资愚钝,总也说不好。”
太狩皇帝问道:“那你承认刚才说的话,是哄朕欢心的喜庆话?”
万太监惶恐下跪:“陛下恕罪。”
太狩皇帝扔掉毛笔回椅子坐下,冷冷的说道:“你确实有罪,但罪与哄朕开不开心无关。”
“让你搅动各大门派,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你怎么迟迟没有动作?”
“东北州雪弥勒作祟,本来听天监能拿住它,你们黄泉监却捣乱让它给跑了,当朕不知道这事吗?”
“上原府是怎么回事?嗯?你黄泉监监管天下,就给朕监管出这么个结果?”
万太监伏地道:“陛下,奴才有罪,奴才已经派人日夜监视了并郡银将太霸和代郡守武翰林,确知太霸与武翰林并未查到鞑子的诡计,却没料到中途杀出个小小铁尉,竟然……”
“你当朕是因为上原府未乱而要治罪于你?”太狩皇帝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龙颜大怒。
挂在御书房门外的万寿灯摇曳速度猛增,有赤白之气从中窜出,如毒蛇般伸缩。
太狩皇帝怒道:“朕不希望武氏能执掌并郡,但更不希望并郡因鞑子诡计而出事。”
“鞑子实在是歹毒至极,竟然将镇压在小泰山下的那群武夫之魂给放了出来,还想用这些鬼魂来祸乱我大汉民心与军心?”
“其心可诛!恶贯满盈!”
他越说越是愤怒,御书房正中一座铜鼎中冒出的烟雾逐渐幻化为一尊神力金刚。
但紧接着太狩皇帝冷静下来:“从事至今已经近十日,事情调查清楚了,是吗?”
万太监磕头道:“绝无差错!”
“细节也已经调查清楚了?之前你黄泉监传来的都是什么消息?通篇‘猜测’、‘估计’、‘应当’,这是让朕做推断题吗?”太狩皇帝说着又火大起来。
“这次朕要知道那些武夫之魂的详情细况,当年父皇调遣听天监诛杀倒悬军,个中必有隐情,朕要知道其中隐情是什么!”
万太监道:“回禀陛下,此次倒悬军武夫残魂现世后并未出声,它们本来要返回军营,却被上原府铁尉王七麟率部下阻拦住了。”
“这王七麟带领部下立下大宏愿,誓要查出倒悬军覆灭真相,似乎倒悬军的武夫残魂信任了他,最终心甘情愿的遁入九幽。”
“似乎?”太狩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
万太监急忙说道:“陛下明鉴,当时驿所内外混乱,鞑子出动怯薛军的天罡地煞两队和四圣之一白虎对听天监起猛攻,除了近距离与倒悬军武夫残魂接触的王七麟和部下等人,其他人都在混战,并无机会知晓内情。”
太狩皇帝喝道:“朕命你成立黄泉监,是要上查九天、下监黄泉,现在你却连个驿所混战的内情都查不出来?该当何罪?”
万太监恭谨道:“奴才有罪,但陛下明鉴,奴才本在上原府安插了一名巡府,可天公不作美,这巡府被王七麟给斩杀了!”
太狩皇帝皱起眉头:“又是王七麟?我大汉朝廷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万太监叹息道:“这王七麟着实厉害,自从入职听天监屡破大案,屡立奇功。可惜他不是个太监,否则奴才一定吸纳他进入黄泉监并委以要职。”
太狩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太监做不了阳人,但阳人做太监并不难吧?”
万太监苦笑道:“陛下且三思,这王七麟好酒好色,若是将他变为太监,一旦被他查出真相,那恐怕适得其反。”
太狩皇帝顿时来了兴趣:“他很好色?”
万太监正色道:“不错,据奴才探查所知,他年纪轻轻便肾虚的厉害,日日进食猛药、补酒。”
太狩皇帝不屑道:“年纪轻轻沉迷酒色,这等青年郎能有什么出息?”
他又摇头:“朕没记错的话,刘博正是败于此子之手,对么?”
“是的,陛下。”
太狩皇帝改成点头:“既然他好色,那要掌控此人就简单了。而且他不是擅长破奇案、查诡计吗?很好,物尽其用,朕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万太监一怔,问道:“陛下是想?”
太狩皇帝道:“不错。”
万太监急忙说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
太狩皇帝摆手道:“不必多言,开春之后先把这王七麟召来京城,朕要亲眼看看他的本事。”
万太监拱手道:“谨遵旨。”
他又犹豫了一下:“陛下,王七麟仅是地方府城的铁尉,要下旨召他进京简单,可是要看他本事不易。京师诡案本就不多,又有青龙王坐镇,城内城外高手如云,哪有他一个地方官施展本领的机会?”
还有一点他没说,跨界管事是官场大忌,王七麟进入帝都后即使碰到诡案,他也不能伸手。
太狩皇帝轻松的笑道:“此事还不简单?听天监曾设观风卫,当年朕小题大做将之撤销,如今大不了重新组建。”
万太监急忙要劝阻他,太狩皇帝皱眉:“朕意已决。”
“陛下圣明!”
太狩皇帝回到案桌前挥毫泼墨,‘尊无二上’四字一气呵成。
他满意的看向这四字,喃喃道:“王七麟,王七麟,不知道你此时在做什么,朕真想早点见到你。”
王七麟此时能做什么?他在眼巴巴的瞅着李长歌,等着奖励玄铁。
李长歌自然也有须弥芥子法器,他哭笑不得的拿出一个木箱,里面是一块沉重的黑色铁块。
阳光照耀在铁块上,却照出一股黯淡的红色。
就像阳光照在八喵的身上。
这块玄铁并不大,可是用来锻造一把苗刀绝对绰绰有余。
王七麟欢天喜地的抱着玄铁跑回家了。
玄铁是天外陨铁,本身与砂石混合在一起,但自九霄落下时候历经天火煅烧,砂石烧尽,最终露出陨铁真面目。
因为陨铁曾被天火煅烧,故而内中蕴含火气,与雷击桃木一样都是驱邪镇魔的神器。
王七麟拿到陨铁自然是收入造化炉中排队,反正造化炉勤奋,他上次与刑天祭一战所收获的火焰还没有用完,可以继续开炼,可惜快要用完了。
本来他获得的火焰倒是多,却全是红色火焰。
螣蛇也很勤奋,给合并成了青色烈焰。
这样虽然造化炉炼化出的东西质量更好,却没有了数量优势,王七麟之前炼丹药花费不少火焰,时至今日可用火焰已经不多,他得赶紧去找鬼薅羊毛了。
很可惜,造化炉只对鬼有兴趣,王七麟斩杀过妖怪,造化炉并不会出来吸收妖魂化作火焰使用。
正月里头事情少,一连到正月初十听天监也没有接到案子,反而衙门案子不少。
这些案子多是酒醉闹事,有喝多了酒打架的,有仗着酒劲去沾女人便宜的,没办法,正月里头酒局实在是多。
听天监上下也出去喝酒了,像吕伯材家在上原府,他在上原府有朋友亲戚,自然酒局不断。
王七麟也接了一些酒局,上原府豪门大户他见了不少。
现在他算是上原府的官场新贵,虽然剿灭都公子和白虎圣一战生在夜间,可四方军队支援及时,赶到的时候还是得知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另外两处驿所参战的听天监官差多在上原府内有亲朋好友,他们也透露了一些口风。
除了驿所内镇压了倒悬军英魂一事,太霸允许麾下官差将其他信息传递出去。
毕竟当夜激战甚酣、爆鸣声连连,半个府城都能看到驿所里冲天的火焰,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完全封锁口风。
可不能小觑老百姓的八卦之心!
所以与其让老百姓瞎琢磨,不如给他们一个说法。
当然要给老百姓一个说法,那就不能说实话,自古朝廷靠愚民治天下,民智一开,他们就不好统治天下了。
在传出去的消息中,太霸杜撰了最重要的一点:都公子放出的英魂被他给掩饰住了,改成说都公子从阴间释放恶鬼想要祸乱上原府,但被王七麟从阴间引来的阴兵给除掉了。
当时有一支城防队碰上了阴兵,这点听天监必须得解释过去。
总之太霸没有抢功,他将王七麟推到了台前,将多数功劳归给了他。
这倒不是他多大公无私、清正廉明,而是武翰林那边已经对外宣传起王七麟的功劳,将他给塑造成了以一己之力护卫上原府的少年英雄。
此时听天监要是不把王七麟该有的功劳归给他,那太霸就得担心他对听天监生出意见、归心于衙门了。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搞得王七麟一夜之间在上原府声名鹊起、风生水起,正月里宴请他的人家是一户接一户,档期甚至排不开。
还有更多的人家上门来给他说媒,王七麟亲自拒绝了各大豪门的招徕: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门阀打的什么主意,这是知道他出身寒门后想让他去入赘的。
不过他留下了媒婆们的信息,准备日后选个合适的,替他去找绥绥娘子提亲。
初十,骏马奔驰,两条戴着大棉帽子的壮汉纵马而来。
杨大眼打眼一看顿时大喜,上手拉住当头骏马叫道:“徐爷,您回来了?您过年好呐!”
徐大一踩马镫想要来个帅气的鹞子翻身跳下马来,结果屁股撅起来了腰也开始使劲了,双脚却卡在了马镫上一时没能跳起来。
于是他的动作就变成了抬屁股挺腰在马背上晃了晃。
王七麟闻声冲出来,正好看到徐大在马背上摇晃,这一幕让他大感辣眼睛:“徐爷,你这是几个意思?操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徐大脚大,他努力将脚从马镫上抽出,满脸讪笑:“七爷你瞎说什么呢?这不是败坏大爷名声吗?”
王七麟鄙夷的看着他问道:“你徐爷还有名声?”
徐大跳下马来傲然挺胸:“那是自然,常山徐大郎的名声已经在大爷家乡响起来了。不过说到名声大爷有个事得问问你,七爷你有点不在乎名声呀?”
王七麟纳闷道:“什么意思?”
徐大说道:“大爷进城后在一处茶铺里想喝完热茶暖暖身,结果听到满城都在传七爷你准备娶亲的消息。”
王七麟挺不好意思的说道:“徐爷你也知道,我与绥绥彼此爱慕已有多年……”
徐大叫道:“你与绥绥相识有一年吗?”
王七麟说道:“真爱之间的时光与你这种单身汉是不一样的,我们真爱讲究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按照这算法,我与绥绥相识已经好几百年!”
徐大冷笑道:“算你狠,七爷,可是大爷要说的事与绥绥无关,现在满城都在传你癖好特殊,竟然喜欢半老徐娘!”
“什么?”
“七爷你自己去打听,全城百姓都知道,上原府铁尉王七麟不喜欢黄花大闺女,每每有媒婆去给姑娘说亲,你王大人都会拒绝,反而会偷偷留下媒婆与之眉来眼去并私底下讨要人家媒婆信息!”
王七麟顿时呆若木鸡。
怎么会生这样的事?
徐小大牵马走来说道:“七爷,这传闻是真的,不少外地媒婆正在赶赴上原府欲与君相知。”
“更惨的是,据说还有媒婆得到了七爷你花前月下的许诺,如今正与家里汉子闹和离……”
和离即为心平气和的离婚,这一夫妻分手方式出自《唐律》,传承至今,多数夫妻离婚都会用这个手段,因为不管对男方女方都比较友好。
可是对王七麟就不友好了。
可是王七麟没法对外解释这种事,老百姓对官员名人的八卦太感兴趣了。
如今正是正月走亲戚窜门的好时节,一旦有八卦消息出现,一天之内就会伴随走亲戚的人从城内传去城外!
转过一天来正月十一,王七麟要应邀参加一场相当重要的聚会:上原府四门四派中的金山派和金鼓派联袂宴请他。
前来传信的是金鼓派长老,他隐晦的表示两家门派已经准备了几位半老徐娘进行陪酒,就等他王大人去做客了……
金山派传承于道家正统之一的崂山道教,祖师爷叫孙玄清,字元玉,号金山又叫海月山人。
这位老祖是真正的高人,他自幼在道观出家,有一番大奇遇学得升降天门运筹之术,后来游历天下创建了金山派。
这升降天门运筹之术说来玄奇,其实是炼内丹的法门,靠这手本领金山派迅速壮大。
可惜到了前朝的时候金山派掌门人一时心野想要参与朝政,竟然接受末代元皇帝招募做了走狗,并且得了个‘镇魔师左赞教主雷阳真人’的封号。
然后他接受封号后不足一年,本朝太祖皇帝起兵造反。
还好一点的是金山派没有因为接受了元皇帝册封而将自己傻乎乎的绑上朝廷战车,也不知道是他们掌门人金阳真人有眼力劲还是胆子小,反正他带上弟子跑进深山里躲了起来。
最终前朝覆灭、本朝建立,金山派又从山里跑了回来。
此时江湖各大门派为推翻前朝而元气大伤,金山派休养生息多年捡了些果子,竟然隐隐有成为上原府第一大门派之势。
可惜的是金阳真人接受过前朝册封,朝廷空出手后就对金山派进行了一番打压,打掉了他们称霸上原府乃至并郡的梦想,最终仅仅成为上原府八大门派之一。
金鼓派则传承于全真道教,这个门派一直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的展,门派影响力与日俱增,最终成为四门四派之一。
因为这两个门派的传承都来自道教而且都是‘金’字开头,所以平日里关系处的不错,如今颇有结盟称霸上原府意愿。
两派道场都在山中,请客地点自然不能放在山里,恰好金鼓派有弟子是上原府有名酒楼玉液楼的少东家,他们两家便将宴请王七麟一方的地点放在了玉液楼。
玉液楼的展轨迹倒是与金鼓派相仿,这酒楼掌柜的有祖传酿酒秘术,酿造玉液酒曾经供应前朝宫廷而获得宫廷玉液酒的美誉。
不过鞑子被驱逐后大汉刘氏重掌天下权,废除了前朝宫廷所有供应渠道。
当时的酿酒师便将祖传美酒名字中的宫廷二字去除,然后以玉液酒为拳头产品,一步步打造出了如今偌大一座玉液楼。
因为两大门派同属道家,王七麟此次赴宴自然得带上谢蛤蟆。
另外他也得带上徐大,徐大这酒囊饭袋回来后驿所的饮食开支陡增,王七麟尽量带他去外面薅人家的羊毛。
金山派掌教金辉道长和金鼓派掌门人端游峰亲临酒楼门口等候他,前者头戴玉道冠、身穿通天服、脚踩木屐,手中玉拂尘光芒流转,姿态风流。
金鼓派掌门人端游峰则做员外郎打扮,看到他后第一个行礼:“王大人,佳节接福哪。”
王七麟抱拳回礼:“端掌门有福,过年好,本官——咦,窦大人?”
窦大春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像要被敲脑袋的大地鼠。
端游峰与金辉道长闻声回头,看到窦大春的官服后两人一起让开一步:
他们看不上窦大春这种小捕头,但也不会妨碍王七麟与小捕头去私教。
窦大春看到王七麟后大喜,道:“七爷你也是冲这玉液楼里的案子来的?”
王七麟诧异:“玉液楼有案子?什么案子?”
窦大春沮丧道:“哦,七爷不是冲这案子来的?我还以为这案子破解有望呢。”
“连环杀人案,给玉液楼看后院门的老贾被人杀了,从年前算起他已经是第五个被人以古怪手段杀死的人了,而且他们死后的场景被布置的更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