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旺夫命

关灯
护眼

184.184

加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吾看书 www.wukanshu.com,最快更新旺夫命!

虎娃当初是在泞州码头上的船, 跟他叔叔去了淮安,二三月走的,冬月归家, 出去还没一年, 瞧着精气神真不同了。

从前在乡下他只会缩着脖子闷头做事,忙完地里忙家里, 施完粪肥劈干柴, 还有比如挑水啊, 生火做饭啊……他只要有时间就抢着干活,除了不会跑去池塘边洗衣裳,别的全做过。

就他从前那样,是踏实, 也能干, 过日子一把好手,也真窝囊。

出去这大半年, 虎娃实实在在开了眼界。先是途中遭遇卫煊洗脑, 这还只是铺垫, 到了地方之后,收拾宅院置办家当要添个什么姜蜜都让他去,办好请人家掌柜过府来领钱。他开始心虚, 都迈不开步子, 说话也磕巴怯懦, 或站或走都低垂个头腰板没挺直过。

姜蜜跟他接触多, 说好多次, 让他做人要堂堂正正的,坐就坐稳,站就站直,说话做事都亮堂些。

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要改真不容易,幸好他在淮安这大半年日日接触的都是三叔三婶,二百多天下来,从前很多毛病还是强行给他改掉了。又因为这半年动静大,经的风浪就特别多,什么事都遭遇过了,他现在也不像乡下很多人碰上丁点小事情就没了主意,他真成熟了不少,如今穿着规规矩矩的走出来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生得哪怕并不俊美,走出来至少能夸句伟岸。

在南边这大半年,姜蜜置办了不少东西,吃穿用度都有,稀罕玩意儿也有。

稀罕玩意儿大多留着带回京城,吃穿用的匀了一些给虎娃,让他下船的时候带走,拿回去给亲戚们分一分。虎娃下船之前特地前去同他叔婶道谢,不出门不知天高地厚,这大半年他受益匪浅。

卫成同他说了明年开春上船的时间,让提前到码头来候着,不要晚了。

姜蜜把人叫到跟前,摸出官银票来递给他:“这大半年婶婶没给你过月钱,这个你拿着,你的月例、过年的年钱包括办了好事的赏钱都在这里。拿去取一部分交给你爹娘做孝敬,余下的操办喜事,人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该办得风风光光的,给人瞧瞧你现如今有出息了。”

看他点头答应下来,姜蜜又道:“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我不说又怕你犯愣。前次回乡我就看出来了,你爹娘比较紧张登科,对你就轻忽一些。当然不是让你去争去闹,三婶就想提醒你一声,日子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成算,别活糊涂了。我听大嫂说了一些,荷花那姑娘性子比较强,兴许会为一些事情跟你娘起摩擦,你在中间要好生协调,过日子不是非要分出对错,大家心里都舒坦很多事就过去了。说到底愚孝要不得,不孝也要不得,你娘有诸多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你下来把你养大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又说你媳妇儿,人家满怀期待嫁给你,同你组家庭,为你里外张罗,替你生儿育女,也不容易。做媳妇儿的最知道媳妇儿难,你多体贴她,别叫人冷了心。”

虎娃答应下来。

姜蜜使眼色让他拿钱,他拿过去点了点,又要还回去:“婶婶给多了。”

“拿着吧,在淮安的时候忙着,没给你留时间出去转悠,进松阳县城之后你上银楼给你媳妇儿添两样饰。我给你装的行李里面有布匹,匀些颜色鲜亮的同饰一并送去给她。”

虎娃还不好意思,脸都有点红了,说他不会看花样,买上也怕荷花不喜欢。

姜蜜含笑朝旁边看了一眼,说:“你叔给我添的饰也不是样样都好看,我收着还是高兴,丑也乐意戴,东西不值钱心意值钱啊。”

卫成摇摇头:“在侄儿面前说这个干嘛?”

“看他愣头青一个,做婶婶的教教他。”

姜蜜看他将银票收好了,又递了个小钱袋过去:“这个也拿着,是一点碎银,自泞州回去还要几天,这个用作盘缠,你路上使。进县城之前银票不要拿出来,财不露白懂吗?”

明明一句煽情话没有,给虎娃的触动却很大。原先听多了抱怨,爹娘说的都是叔婶的不好,出来大半年他看到的全是好。叔叔忙,管他的时候不多,婶婶为他操了许多心,教做人做事,给合计打算,就跟当娘的一样尽心。

他明白为什么堂弟走出来和乡下孩子不同了。

不光是出身不同,教养也不同。

嘴上不说,虎娃心里很羡慕的。

他带着分量不轻的行李下码头,从泞州雇车往松阳县赶,到松阳县之后下了车,先去县里大伯家走了一趟,搁下一份礼,又上银楼去买了几样饰……

出去大半年,虎娃归心似箭,他没在县里停留,又搭车往村上赶。

看他走了,毛蛋还遗憾来着:“还想跟他坐下来好生聊聊,说说淮安的事情,三叔今年动静大啊。”

已经进了卫家门的卢氏劝他别急:“这才冬月里,他不是过完年开春才会出门?你们多的是机会吃茶谈天。相公回屋吧,这外面冷,屋里烧着炭暖和。”

毛蛋听进去了,果真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他出去大半年,变了不少,之前觉得这人是天生呆愣,如今看来不是啊……路过还知道来咱们这头打声招呼,还不是空手来的。”

毛蛋现在只想知道这大半年的经历有没有从根本上影响他,还挺想回去看看。

那头虎娃一路颠簸着赶了回去,先把东西拿回家,眼瞧已经是傍晚天要黑了他还准备上陈家去,说要去打声招呼。打招呼就打招呼,还揣了一包东西走。李氏反应慢点就没拦住他,喊着问他拿的啥?他说没啥,说就过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过去一趟,把那包东西递给陈家的,让交给荷花,又答了几句话就转身走了。他走了之后,陈家人把东西送到荷花手里,让打开看看。

这一看,好家伙!

又是银饰又是缎子,好多样呢!

“还知道送东西来,我们荷花也算嫁着了。”

陈荷花拿着看了又看,说:“这还没办喜事……”

“说好的下个月,快了。”

家里又有人嘀咕了句,说卫二郎那婆娘咋突然大方起来?由着卫虎送这些。

陈荷花她娘想了又想,说:“这事你们先别声张,看看李氏的反应再说,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卫虎那个人,还会背着他娘偷偷送东西来?”

“以前是不会,现在说不好了。”

……

李氏真不知道虎娃拿了什么出门,回去还问他呢,虎娃没说,摸了银票来塞她娘的嘴,说一路上赶得辛苦,想休息了,就打了水洗漱然后回屋上床。

李氏当下点数去了,回过头来人已经歇下,第二天又想拉着他问,结果他给大叔公家送了东西,又要去前山村说给婶婶送信。李氏没逮住他,先一步遇到陈家人,她顺便就问了,问儿子送了什么过去?

陈家的看她不知情哪敢乱说,只道是布料绢花,打淮安带回来的。

就这样虎娃还挨了一顿说,李氏倒是没说不该往陈家送东西,他问给登科折桂巧儿的呢?亲生弟妹没有?

“余下那些不都是给爹娘弟妹的?好多呢,我还给登科带了条好墨,那个磨开了写出来的字能闻见香味儿。”

“贵吗?”

虎娃说不知道:“人家孝敬叔叔,叔叔分给我的。”

李氏问他在淮安咋样?做些啥?那活有前途没有?

“婶婶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姜氏带你?不是你叔?”

“我连这些都还做不好,跟着叔叔只会添乱,叔叔做大事情的。”

“那你赶紧的学会了跟你叔跑腿去,听个女人使唤有什么出息?说出来都嫌丢人。”

回来的路上虎娃心里热腾腾的,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哪怕还没大出息,看着比原先体面得多。听到这话就好像迎头一瓢冷水,本来就是大冬天的,这会儿已经透心凉了。

李氏想起来问他漕运总督是不是经常有人送礼?问卫成一年能拿多少钱?是不是顿顿人参燕窝的吃着?

“娘,我叔是清官。”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你没听过?”

“我叔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官,他认真是为百姓做事情的,上任第一年就把漕河整治了一遍,现在从水上走货比以前容易多了,沿河一线都在夸叔叔,我们回来的途中遇到其他船只,错身的时候还有喊着话跟叔叔道谢的,您误会我叔太多了。”

跟这种实心眼人说话就容易把自己气到,李氏胸闷,说:“上次回来他自己都说外任钱多,一年朝廷就给几万,难道是我耳背听错?”

虎娃想了想,说:“豁出去命才能把漕河治好,拿这钱不过分啊。”

“我就问问他一年能挣多少……”

“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能说。给人做事要讲规矩,保守秘密就是规矩。”

“我是你娘,又不是别人。”

虎娃摇头:“同谁都不能说,娘为我好就别问了。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您给我说说家里吧。”

李氏憋着气,语气就不大好,反问他家里有什么可说?不就穷着混了一年。

虎娃还想问兄弟和妹妹,李氏就走开了。他在原处站了会儿,又走到书房门口看了会儿。登科正在读书,说读书也不对,登科坐在书案前,虎娃过来的时候人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年学了什么?”

“哥啊……你进来,进来说。”

虎娃进屋去,问他学得怎么样?登科说还成。

听他讲了讲目前的程度,又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年岁差不多的卫煊,结论是比不了。

他看了登科写的字,兴许比他当初写得好,跟堂弟比起来像狗爬的,比三婶都差远了。以前总听娘说,说登科是家里的希望,让他做大哥的多分担一些活,使弟弟能安心读书,以后考科举当大官全家享福。当时虎娃是信的,在他的概念里,弟弟比自己聪明很多,这一年他难过的现外面比弟弟聪明的人太多了。

卫煊说,以他的程度跟他大哥卫彦都没法比,他大哥才是名动京城的少年天才。

虎娃觉得,卫煊的程度就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差距有天上地下那么远。

再想到爹娘对登科的指望,怎么不叫人难受?

虎娃没来得及说啥,就被端着肉汤往书房来的亲娘撞见了:“你在这儿干啥?没事就出去转转,别打扰你弟弟读书。”

“出去大半年,回来想跟弟弟说说话。”

“说什么话?”李氏把炖好的骨头汤放下,让登科趁热喝,喝完再接着学。她出去的时候顺便就把虎娃拽出去了,让他去挑水也好劈柴也罢,找点事做。非要说话找巧儿去,巧儿闲着。

……

老家那头,虎娃正在经历三观重塑,这趟回来他忽然觉得看到的一切和他记忆里不同了。他还在想是爹娘变了还是他自己变了,以前在这家里还自在,如今竟有些格格不入,就感觉自己融不进去,好像是被排开的。

另外一边,押运漕粮的官船顺利抵达天津,官船靠岸,官员们准备回京复命。

这又是一番折腾,真正进京已经上腊月了,皇帝使人候在城门口,让卫成不必着急,先回府休整,待明日进宫。卫成谢过皇上体恤,带夫人姜蜜及二子卫煊回去了。

国子监还没放假,是以卫彦并不在家中,卫成他们下车时,只有得信的老爷子老太太领着福妞等人候在门口。见着人福妞提起裙摆小跑着就迎上来,他爹扶着他娘,倒是小哥站在一旁,他就扑到小哥卫煊怀里。

“爹、娘、哥……我可想你们了!从三月就想,想到今天!”

卫煊将扑过来的小妹扶稳了,拍拍她头让她站好:“在外头呢,待会儿娘要说你了。”

福妞赶紧站直了,崩出笑脸来转身看向她娘。在姜蜜回看过来的同时讨好道:“娘你不在的几个月我特别乖,很听奶和张嬷嬷话,规矩学得可好了。”

姜蜜挑眉:“是吗?”

“不信问张嬷嬷。”

姜蜜伸出手来,福妞赶紧把白嫩嫩的小手搭上,由亲娘牵着上台阶。老太太他们站在影壁前,姜蜜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进去端端正正给公婆见了礼:“爹娘,我们回家来了。”

“好,好,在南边都好吗?去来顺不顺利?”

“出去大半年,经的事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先进去吧,进去再慢慢聊。”卫成跟老爷子走前头,老太太她们落后一步,进了厅里,都坐下来,卫成才简单讲了讲这趟经历。

哪怕只是粗略一提,听的人还是感觉揪心,老太太还在那儿念叨说养廉银真不好挣啊。

讲到这个,姜蜜靠过去,贴婆婆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吴氏一听,差点蹦起来,问:“那么多???”

感觉自己反应太大,她又稳了稳心,压低点说:“不是说一年三万两?”

“朝廷给的养廉银是三万,其他是地方上的孝敬。”

“那怎么能收?还收这么多?”

吴氏心里打鼓呢,姜蜜说是上面授意的,皇上让他南下之后循序渐进的来,别一下把天翻了。这个钱皇上那边有数,让他拿着,当治理漕河的辛苦钱了。后面娶媳妇嫁女儿用得多,多攒些没错。

“皇上同意的就好,不过皇上能同意老三拿这么多,这钱不好拿吧?在淮安这大半年是不是挺危险的?”

“说实话,九死一生回来的,漕帮盘踞在运河上那么多年,要清剿他们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好在我们老爷有天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这种事,遮着掩着老人反而会多想,不若直说,左右人已经平安回来了,听着揪心也就那一下。

听姜蜜说有天佑,老太太就懂了,她拽着儿媳妇的手:“这一路辛苦你,看你比离京那会儿又清减了,回来好生补补。”

“娘说什么呢?外面的事是老爷在做,我跟前还有虎娃跑腿,有什么辛苦的?”

吴氏松开手,把刚送来的茶水点心往姜蜜那头推了推,让她尝尝。又道:“说到虎娃,我倒想问问,他跟你们学了大半年有长进吗?可开窍了?”

姜蜜回忆了一下,说:“起初含胸驼背的,也不爱开口,说话就压低了声音,听着中气不足。我说了他许多回,加上出去跑腿见的人多了,也跟别人学了些,现在看着还像样。放他回去之前我也说了,让他想想清楚,把握好那个度。我们是外人,可他是二嫂的亲儿子,做儿子的对父母要有感恩孝敬又不能事事都听家里安排,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得有成算……有些事我们说起来简单,他身在局中,要处好,难。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扯上血脉亲情就没法子一刀切,最麻烦就是这些。还是咱们府上好,上下一条心,和和睦睦的,我进家门就感觉舒坦。”

吴氏认真听着,听完点点头:“你做婶婶的提点这么多已经很够意思,余下的该他自己想,不是说今年也要成亲,成了亲就真正是家里的顶梁柱,哪能稀里糊涂活着?”

老太太想起从前,三儿子成亲前后就大不一样。

娶了妻,生了子,就得有担当,全家指着你吃饭,还窝窝囊囊的怎么行?

婆媳两个说得热络,那边父子二人也聊了一场,说得差不多,底下来人说厨上准备好了,问是不是直接摆饭?

“摆吧。也把热水烧起来,待会儿收拾收拾早点歇,明儿不是还要进宫回话?”

一家人坐下吃了饭,姜蜜亲自伺候卫成沐浴去了,卫煊让底下的把他从南边搜罗来的小玩意儿拿来,给妹妹看。二老也回了屋,关上门在说话。

“我听媳妇儿的意思,这趟惊险得很,好在她有那本事……否则几条命都不够丢。”

老爷子点点头:“前段时间我出门就听人说过,漕运盐政这些都不好管,是肥得流油的差事,你却不一定有命这个财。我没慌就是想着儿媳妇不同,要不早就坐不住了。人家说你不管事都可能出事,莫说老三这么能折腾,他是眼光好一眼瞧上姜氏死活要娶,当年要是没娶着姜氏……你想想看。”

屋里烧着炭,暖和着,听到这话老太太还是一激灵,她不由得抖了一下:“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卫成他就该跟姜蜜在一块儿,他俩一主外一主内,登对极了。

当夜卫成早早歇了,次日起了个早,穿上公服,戴好乌纱,坐上轿子进宫去见了皇上。他们君臣也有十个月没见面了,皇帝哪怕不像卫家二老日夜盘着,心里也惦记卫成,还担心过他。这一见面,卫成还没跪下,就让他赐了坐,皇帝哪怕看过密折还是着急想从他口中听到前后的事。

皇上一个想知道,卫成就说干了嘴。

听明白之后,皇上满脸喜色连说了好几个好:“朕指你做漕运总督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令朕失望,这结果,令人欣喜啊。”

“眼下只是把漕帮清剿了,还有很多方面亟待整改,幸而一任三年,勉强能还漕河安稳通畅。”

“好,真好,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

“皇上给了臣这么个财的机会,就已经是赏赐了,不敢瞒您,臣新官上任实实在在收了不少孝敬,拿着都怕烫手。说漕运是块大肥肉半点不假,这油水多得吓人。”卫成又叹口气,说他挺不好意思的,收了人家漕帮的礼,转身把人一锅端了,人大当家断气之前还在骂他是畜生,想想真挺不好意思。

“你收礼那是为了麻痹他们。”

“是啊,可钱都进臣兜里了。”

“那是朕赏给你的,爱卿剿匪有功。”

……

皇帝跟卫成吃了茶,又聊了一场,说够本才放人出宫。

卫成出宫之后,御前伺候的还在心里嘀咕。这些天后宫不清净,有妃嫔闹起来皇上本来挺烦,卫大人一进宫大家伙儿就觉得头顶上的天都蓝了,皇上的心情也畅快起来。

难怪人家三十五岁就能坐在正二品的位置上,这本事,这两年势头不错的唐大人也及不上,谁都及不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