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明白,有些人的心是捂不过来的,还不如捂块石头。
那么,她也不需要太客气。
“孃孃,孃孃,平安来啦!”实在演技不好,哭不出,只能对自己下黑手,把眼睛几下揉红了,假装没听到这话,没看到那把椅子,小跑两步,就要扑上那对老膝盖。
不出她所料,只听咣当、啪啦和短促的惊叫四起,田氏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下意识的站起来想躲开,结果带倒了茶几以及上面的茶盏、点心和果子盘,自己也被绊了下,身子向后仰,若不是身边两个老嬷嬷手快给扶住了,几乎翻过去。
该,让你装!
赵平安强忍笑意,偏脸上又摆不出委屈的表情,只得低了头,向后急退几步,努力抖着声音说,“孃孃对不起,平安心切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吓到了您。实在是多日未见,想念得紧呀。”
实在是想揭破你的假面具,看你出丑。她在心里补足。
她的公主府出事,京城无人不知,皇宫更是早得到了消息。所以她才提“多日未见”四个字,提醒田氏做事有多凉薄。
你老人家都这么狠心了,提要求时也掂量掂量,你拉得下脸,还得看我愿意不愿意!
果然,田氏的脸白了白。
有之前躲避时的惊慌,有差点摔倒的惊吓,还有现在被戳中心思的惊怒。
然而,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本以为自己是这宫里,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下头。
“这有什么了,不过哀家最近犯了心悸之症,受不得吓。你刚才这么突然跑过来,哎哟我这心跳的。”田氏一边掩饰着说,一边抚胸轻捶,百忙之中还对旁边的嬷嬷丢了个眼色。
也不知道怎么的了,如今天下人对赵平安的态度呈现两极分化之势。
在民间,她就是药仙姑转世,简直是仁心仁德的大救星。就算因为这次的天花事件有了点瑕疵,在有心人的挑动下被质疑了,但相信很快会扭转乾坤。
可是在宫里,她简直凶名在外,有名的老虎屁股摸不得,上至皇帝,下至杂役太监和宫女,谁听说她出现,都恨不能绕道走。
尽管赵平安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名声这东西本来大多就是以讹传讹。
所以得到田氏的暗示,那嬷嬷很有点怵头,却又不得不说,“大长公主,太皇太后不是叫你坐在那儿回话吗?”
赵平安扫了那嬷嬷一眼,本来只是想看看她是田氏身边的哪位,但那嬷嬷就吓得缩了缩脖子,脸上挂着讨好的尬笑。被田氏狠狠瞪了一眼,才又垂下头去。
赵平安好气又好笑,干脆也不理,只当对方是透明人,对田氏道,“我还当孃孃怕我过给您天花呢。您别怕,这个病虽有潜伏期,但那个天花病人最先进了我的府,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我。现在从疾病爆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我这还活蹦乱跳的,指定没事。”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田氏摆了摆手。
什么最先,最多接触,什么指定没事,听起来就是两个大字:危险!
赵平安也不想太过分,于是在这样不客气地指出田氏真正的心病后,就老实的退回到门边,安坐在那把椅子上。
还行,好歹念着她的身份,铺了厚厚的垫子。
这边,田氏和她身边的人也才敢松口气,扶着田氏又坐回到那象征地位的塌上。
“您要是不放心,不然我还是走吧。”看田氏才坐好,赵平安又站起来。
她这就是拿乔,故意,很没品,不过她就是气呀。
那能怎么办,发出来呗。
“别!你快坐下,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才一个照面,田氏就有点心力交瘁。
“那您就直说,到底召平安进宫何事?”赵平安抚了抚肩膀,“我看门窗都大开着,平安虽然很冷,仗着年轻,倒也扛得住。孃孃到底有了些春秋,如果受了凉,身子变弱,就很容易被天花毒性找上呢。”
这是有多不放心,才在大冬天里让冷风把屋子吹了个通透?
冷眼旁观,短塌那边放了好几个炭盆,可让她坐在门边,却连一个取暖之物也无。倒不是田氏不周到,只能说对方是有多自私。
皇兄走后,大江的皇宫,简直就成了天底下最糜烂,最无情的地方了。
田氏本来还想客套两句,终究害怕自己冻着了被天花找上,干脆老下面皮道,“听说你有能治天花的好法子?平安,既然如此,怎么不先紧着自家人?”
真是混账话!
她那没什么印象的爹和最疼爱她的哥哥简直有一个共通的毛病:看女人的眼光太差,全部不会挑老婆!
“自家人?我生在皇家,以我看,天下的百姓都是自家人啊!”她刺了田氏一句。
田氏给噎得说不出话,又恼又恨,可是这口气就是不敢提上来,反而放软了声音道,“你这孩子,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意思,非要挑刺儿顶嘴。你这丫头从小就横不顺,竖不顺的,怎么说,怎么做也不能如你的意思,简直让你皇兄惯得无法无天。只是他那么疼你,你可不能让他绝了后,让他的江山就此毁了。”
第167章 明路
赵平安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是九哥儿,十四哥儿,或者这大小侄子都染上天花了吗?
她心里紧张,脸上却还镇定,“孃孃,我府里府外还有好多病人,您也知道疫症到底有多难处理,所以您就别绕圈子了,直接说行吗?眼看就过年了,若在年前没个好转,不仅全大江国的人日子不如意,只怕还会影响明年的年景。最恐怖的是招来那些豺狼虎豹的想借机扑过来,咬下大江一口肉。”
田氏的面色就又白了白,本来保养得非常好的脸上,显现出深深的老态。
这些人,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自己人斗得兴致勃勃,可听说有外侮,哼哼,看吓得这样子,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更别提要拿回尊严。
“十四哥儿,只怕有点不太好。”田氏终于开口,“就连皇上,最近也不太提得起精神。”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真让她猜着了吗?
袍袖下,赵平安握紧了手,让指甲刺入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了下,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皇上虽年幼,毕竟是一国之君,饮食起居格外小心。特别是叶贵妃如此着紧着皇上,等闲人如何靠近?十四哥儿呢?”
她干脆挑破了疥疮,绝不隐晦地直说,“那孩子是叶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眼珠子是刀子,一天能剜上十四哥儿几刀,吓得十四哥儿除了上学,几乎足不出户,就和他娘亲待在后苑里偏僻的宝文阁。照说,这两个人是最不可能传上的呀。”说着说着,她的思路渐渐清晰了起来。
关心则乱,她还是爱这两个小家伙的。
“都说皇家失德,天降……”
“孃孃,您是一国之母,可不能听信,更不能乱传这些无知百姓的愚昧之言。”赵平安严肃地打断田氏,因为对方隐约抵毁她皇兄,她真是半点脸面不留的,“这次天花疫症,我不说,您也隐约猜测得到,不是天灾,是人祸。是谁做的,您心里想必也有怀疑。只是我拿不到证据,不方便说出来罢了。”
自然,这话半真半假。
田氏是极其自私自利的一个人,貌似精明,实则没有格局,也就没有大智慧。
谁知道田氏会从乱局出判断出什么结果来?万一田氏觉得对她不利,就能分分种坑了她赵平安!连眼都不带眨的。
“您再想想,谁经常往宫里跑?谁能随意见到皇上和十四哥儿?”赵平安一边分析,一边站了起来,“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考虑到是叶家干的这损天德的事,还有谁更容易携带病菌呢?
防?呵呵,古人要那么容易能严防死守住天花的传播,也不可能称之为大疫了。更不可能一城一城的死人,非觉一把火烧了才能绝除后患。
“你又要干吗?”见赵平安动了,田氏吓了一跳,无意识的往塌里缩了缩。
自家亲侄儿生病了,她哪有闲功夫再刺激这个老太婆?赵平安心中冷笑,面上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我去看看皇上和十四哥儿,看他们到底是不是被染上了恶疾,还是只是受冻着凉而已。”
东京城闹天花,皇上已经很久不朝。好在是年关下,很多政务就算没封存,也并无急事大事,只余几个朝中大佬勉强主持局面。
若大江国是个钟表,此时已经停摆。若大江国是个人,此时应该是半瘫痪的情况,惟一能动的胳膊腿,还是穆远和刘指挥在努力。
好在她及时封锁消息,穆远又排查严谨,在古代这种消息闭塞的地方,东京城的实际情况并没有传出去,当初出过城的人也给追到并隔离了。
但这种情况不可能持续更久了,毕竟旅人不归家,总会引人怀疑的吧?热闹的过年前准备都没有,也会让人疑惑的吧?那么整个国家的稳定,以及提防处敌借机入侵的事,还得靠那些手握重权的人拿出个章程来。
不然,大江国必乱。
而内部,皇上不早朝,叶贵妃和叶家又因为焦头烂额无法顾及,亲爱的皇帝陛下私下里胡闹疯玩很可能的。谁知道他又怎么淘气,把自己折腾到了?
十四哥儿那呢?平时就被克扣,这时候人心慌慌,更没有在意他的起居用度。一个年纪这么小的皇子过苦日子,熬病了有什么奇怪?
所以在没看到他们人之前,她不能断定她的侄儿们是得了天花,还是风寒之类的。但她既然进了宫,就必须亲眼看一下,没病也要防病。因为不管坐在那位子上的人最终是谁,她皇兄的血脉都是要保护的。
“你的孝心呢?”见赵平安要走,田氏再也绷不住,“这宫里出了病患,万一真是天花疫症,人来人往的,哀家也有可能染上。听说你有什么豆子,可以防治,为什么你觐见时没有奉上?你心急皇上和十四哥儿应该,难道就不管我老婆子了吗?”
终于说了啊,直接开口要了啊,还真不要脸哪。
谁家的老人只惦记自己,却不顾儿孙的?
赵平安真是恨不能质问这个养尊处优,凡事不管,只求自己荣华和安稳的人。
她觉得眼前这一位,简直是第二个包氏。不过包氏没从叶家得到优待,这样做还情有可原,田氏呢?
亏得她那一是一,二是二,讲究恩怨分明的皇兄曾那么尊敬田氏。
“孃孃,我那是从一本江湖奇书上看到的方子,之后从天花患者出的痘中提取了部分脓液,注入其他人的手臂中。”她给田氏解释不通,干脆就说个大概。
只是这样听起来,更吓人罢了,哈哈。
“给百姓用,给兵士用倒无所谓,谁让他们贱命一条,好歹死马当成活马医。但您可不成,您是太皇太后,大江国的国之祖母,岂能在没确定效果之前乱下手?”赵平安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舍不得疫苗给田氏用。
见田氏的脸又的了一层,简直像纸了,赵平安还是没忍心,给她指了条明路。
第168章 只做一人想
“我瞧孃孃中气十足,大约是洪福齐天,没有大碍。不如找个太医过来确认下,包括您身边的所有人。然后您再把慈寿宫先封了,饮食起居都叫人送到宫外,再让您这里的嬷嬷自行去取。这样日子纵然苦一些,却是安全。等这次的疫症过了,有多少好日子过不得?这个病症,最重要的就是隔离和干净。”
她这真是很厚道的建议了,田氏如此上不得台面,她仍然念田氏是长辈。而且,减少接触就减少感染的机会,这绝对是正确的做法。
哪想到田氏却忽然爆发了怒气,拍着短塌上的扶手尖叫,“还太医!宫里出了病症,你来的路上可有见过太医忙碌奔走?”
赵平安一怔,之前还真没注意。
现在想想,这宫里果然冷清得连鬼影子都飘得远远的了。但,有金贵的病人的话,至少太医局的人应该穿梭如流才对呀。
“还给哀家装!”看赵平安有点茫然,田氏更火大,“为了你惹下的这场祸事,穆家二郎那个煞神,不是奉你的命,把太医全调走了吗?”
这可冤枉了!
疫症爆发,她需要大量的医生帮忙。可在古代,大夫本来就稀少,又不能从城外请,只能抽调宫中的太医。一来太医的医术更高明,二来也实在没地儿找人去。
但,这些太医并不都是医德医品高的人,有不少听说要治天花疫症就缩了,生怕感染到自家身上,推三阻四的不愿意。
穆远犯了凶性,本想强行征调,幸好刘指挥在场。刘家旭还算冷静,劝他说毕竟皇宫里也要留守太医,何况这些人中有叶家的眼线,不如本着自愿原则。
穆远最终虽然点头答应了,但宣布拒不参与抗击疫症的太医,全部不准出宫!
除非东京城彻底解禁。
先不管穆远做得是不是太过霸道,至少能证明宫中是有太医的,起码有太医局的一半人手,其中就包括叶贵妃最信任的孙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