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的长相顶多就算是五官清秀,身段也瘦小,审美更是很饱和,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强烈自信。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顶着一张冒出红肿、蓄脓、大量水痘的脸,突然对上她最憎恨和讨厌的人,也就赵平安,可以说心神俱震到惊骇欲死了。
“你怎么来了?!”她大吼一声,试图蒙住脸。
可惜她病得已经相当重了,不仅说话的气力相当小,跟蚊子哼哼差不多,气势全无。另一方面她也动弹不得,手才抓到被子边,又无力的垂下。
“给哀家滚!”她声嘶力竭。
赵平安没吭声。
实话说,她没料到天花在叶贵妃身上发作得如此之重。
这说明,这个女人很早就被感染上。但她太没有常识,加上精神和情绪紧张导致病情延误和加重。不过她身体也是真好,如此折腾,到现在居然还能保持清醒。
“防护服。”赵平安向后伸手。
秋香立即把随身的小包裹打开,拿出浸过解毒汤的白色长外罩,同色的长手段和浅蓝色的大口罩,给赵平安穿戴好,再给她包上浅蓝色包头。
最后把自己也同样装备上。
同是天花,因为朝代甚至时空不同,极可能在生物学上有细微的差别。所以就算已经种了疫苗,赵平安还是要求所有人在与病患近距离接触时,要有相应的防护措施。
她预感到宫中有事,自然早就准备好了。
而阿鹏毕竟是男人,赵平安怕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就留他在外头照应了。
“滚!滚出去!滚!不许碰我!你们都是死人哪,就让人这么对我。哀家是皇太后,大江国最尊贵的女人!皇帝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儿子!等我……等哀家身子好了,全部把你们凌迟处死!处死!处……”叶贵妃先是威胁赵平安,又威胁房间内侍候她的人。
她挣扎得像离水的鱼,还是那种捞上岸好多天,养在菜场上已经发臭了的!于是那挣扎只不过如同吐了几个泡泡,连个水星也没溅出来。
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叶贵妃强势了半辈子,从来只有她欺侮别人,没有别人欺侮她的份儿。除了近来在赵平安这里吃过亏,永远是占上风的主儿。
但这时候,她终于懂了这句话。
那些宫女太监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看得出贵妃要不好了,这时候为她得罪大长公主?那真是活腻歪了。
而且人人心中有杆秤,也就是人人自危。看到贵妃这样子,再看看后院关的那些人,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恐怕都活不了,那还有什么可值得理会的?
叶贵妃身边侍候的人不理会她,赵平安更不。
她像翻一块肉那般,在秋香的帮助下,把叶贵妃整个人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她不仅脸上出的痘很多,身上和背部也同样。
发作成这样,相当于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而且这是个巨大的棺材,里面会埋很多人。
“你真是厉害。”赵平安大怒,看着像只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的女人,冷声讽刺道,“异想天开之下,不仅差点害了东京城,害了整个大江国。现在,你连皇宫的人也没放过。你自己想死就死去好了,一定要拉这么多人陪葬吗?”
“我想!我想让你陪葬!”叶贵妃被摆弄半天,又被丢在那儿,心中感受到从未经历过的屈辱,于是恨声道。
“哦,想让我死?你也不过就是想想罢了。”赵平安鄙夷地道,“随便想吧。”
“去传个口信。”又转过头对秋香说,“你也看到这边的情况了,信儿传给谁,之后怎么做,你很清楚。”毕竟,已经跟她抗击过天花疫情了。
秋香二话没说就出了门,快速把防护服脱下,丢给某个宫女道,“去烧了,一片衣角也不能留下。”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嗯,爬的墙。
因为慈德宫的大门被从里面封死了,钉了好多木条,簇新簇新的,只怕一时撬不开。
赵平安刚才就分析过:必定是近日来有人发现情况不对,想跑。可叶芳质一方面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二来期待太医们给她医好,因此不能容许任何人离开。
她这是有多愚昧,和当初的蒋尚宫有什么区别?
这女人惟一长脑子的事就是在把人招进来前,很清楚自己的大事不妙,因此储存了不少食物,日常用品和珍贵的药材。因此关了这么多人,一时倒也倒腾得开。
可院墙虽高,这些人居然被叶贵妃的惯性心理压力和实质物理屏障双重阻止,就没人想办法弄个长点的梯子往外爬么?哪怕出了慈德宫也出不了皇宫,至少离病源远点吧。
一群怂货!
就像刚才她闯进贵妃的寝室,也根本没人管似的。这哪里还是人,纯粹是行尸走肉!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也是好事。省得无数传染因子满皇宫乱跑,那样在相对封闭的宫城里,真的就无人可幸免了。
现在,慈德宫成了重灾区,比第一感染区,也就是她的公主府还要麻烦,必须立即而且严格的进行隔离。
这就像一个要命的巨大脓疮,深埋在肉里面,她一直挖到心脏部分才给挖出来。
“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太过担心,都好好待在自己屋里。”屋里的赵平安,对那些还没有离开的宫人说,语气平静温和。
她的话,此时堪比圣旨。
没人理会叶贵妃断断续续的哭号声,直接又快速,而且悄无声息的走掉了。走得一个不剩,无影无踪。
“叶芳质,你想死,还是想活?”赵平安坐在离得稍远的一张椅子上,已经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安稳地问。
第171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不想我死吗?”叶贵妃磨牙。
恨不能牙齿咬的赵平安身上的肉,一口一口把她生吃了。
“我从没有想让你死,因为我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你身上。”赵平安晃了晃架起的腿,“我看的是大江国的天下,你算个什么东西?又算哪根葱?”
“赵平安!”
“奇怪了,你真以为自己这么重要,非要把自己摆在最重要的第一位置吗?”赵平安的鄙视完全不隐瞒,“但你现在要死了,也是自己作的,我哪只眼睛都没空看着你这种货色。”
“那你还问什么?”叶贵妃捶着床边。
她的手细如枯柴,皮肤颜色黯淡,上面的红黄色斑点密密麻麻,有的已经溃烂,看起来相当的恶心。可能因为讨厌她这个人,赵平安觉得格外恶心些,却还是认真盯了几眼。
“说不定,我能给你治呢?”她语气轻松地抛出诱饵,“你既然陷害我,就会派人盯着我府里的事。结果呢?我没被你打倒,反而救了更多的人。这样,你有什么不信的?”
她不是圣母,不是真的要救叶芳质。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道理,她懂。
而且这女人,连同叶家,害死这么多人,就算放在现代法庭上审判也得是个死刑。正如她说的,叶贵妃是作死,那就不得不死。
但,她要让叶贵妃暂时活一下,毕竟姓叶的身体好转,就可以提取那些痘中带了免疫体的脓液制成人痘疫苗。在疫苗如此短缺的时候,这一位算稀缺资源了。
那本《引痘略》中说得清楚:当年的人们为了得到疫苗,有专门让穷人家的小孩子痘子不好,专门提供药源,要几块大洋才能抽一针的。尽管,那会严重损害孩子的健康。
叶芳质这一辈子没干好事,祸乱后宫,继绝皇嗣。
现在她都要死了,好歹给她个机会为大江国民做点贡献吧。
再者说了,这场大灾祸算是威胁了公共安全,是叶芳质和叶家丧心病狂地整出来的,就这么让她病死,某些程度都算是好死,太便宜她了!
“你会救我?”叶贵妃眼睛一亮,但很快又灰了下去,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不,你不会的。你恨得不我死,就像我恨不得你死!”
“你看你又来了。”赵平安站起身子,“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特别重要?你的死与活,就好像我有多介意似的。纵有千年铁门槛,不过一个土馒头,哼,你自求多福吧。”
“你有什么条件?!”见赵平安转身欲走,叶贵妃终于绷不住开口叫。
这女人,总算有三分机灵。
“这话问得多新鲜啊!”赵平安切了声,“就算是蝼蚁,我心情好还会小心走路,不要踩死它们。你么?没有条件,我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救你?”
“那你说!”
“很容易的,只要你得写下认罪书,承认这次天花疫情就是你搞出来陷害我的。”赵平安好整以暇的提条件。
“不行!”叶贵妃激烈反对,“我若认了,早晚还是个死!就连我们叶家也会被连累。赵平安,你想得美!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可能愿意救我?我绝不会写认罪书的!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也要你为我垫背!”
“那我就等着看着你先烂死好了。”赵平安重新抬步要走。
她毫不拖泥带水,不给叶贵妃思考的机会。而叶贵妃本以为必死无缝,现在忽然有了生存下去的可能,贪婪令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果然,赵平安的手才推到门上,叶贵妃又嘶叫,“你说救我,可到头来还是要我死,这不行!一定有别的!一定有别的条件!你说。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办得到。”
强烈的求生欲令重病的她忽然生出一种力量,居然就这么用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你想要钱吗?我叶家有的是!珠宝?慈德宫里的随便你拿什么!皇庄?再给你加封封地,把你变为三国公主如何?还是,你想嫁给谁?告诉我!穆家二郎还是三郎,或者其他什么人?我可以请皇上降旨……”
赵平安心中这个鄙夷啊。
在叶贵妃眼中,除了钱权和色之外,就没别的吗?
她赵平安已经是两国公主,多加一国有什么意义?叶芳质到底不知道大江国就像一座华美的高楼大厦,看着好看,可因为地基里布满白蚁,外头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塌倒了吗?
那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就是八国公主,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脑袋都没了,钱,权和色,还拿什么去享受。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宫中贵人,朝中大佬都不能懂?还是他们都懂,只是存在在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会在内斗中得到胜利,随后再扭转乾坤?!
而且,她赵平安想嫁给谁,想得到什么就会自己动手。指望别人赏赐她?呵,自从皇兄离世之后,她就再不这样想了。
最后的最后,穆二和穆三要是那种顺从圣旨的人,只怕早被赐婚了几十次了。那样的男人,也不值得她赵平安惦记着。
“我只要认罪书。”赵平安压下心头的愤怒,毫无商量的余地,“而且写了认罪书,你也未必会死。你身居深宫,能量有限。尽管是叶家人,也是我赵家媳,哪能害自家的江山。”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位就是做出如此愚蠢透顶的事了啊。
“保不齐是你们家的谁做的呢?谁家还没几个昏聩种子,不能帮忙净帮乱的那种。”赵平安的身后仿佛出现了一只魔鬼,不强迫,只引诱对方走入陷阱,“你拿自己的手足挡箭以自保,这事不是做得很有经验吗?”
她指的是小叶妃。
叶贵妃登时打了个寒战。
她自从生病之后,时时梦见自己那妹子。每回小叶妃都是脸色青白,吐着很长的舌头来找她算账。质问她知不知道被勒死有多痛苦?哭骂着说为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最后还被拉出来当替罪羊。还有一次要挖她的心,看她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第172章 狗咬狗
她很怕,好多次从梦中吓醒,有一度曾经不敢合眼入睡。
每回被挖心,被掐脖子,都似有真实的痛苦,让她心悸,让她喘不过气。后来她感觉出自己病得实在太重,很可能不久于人世,反而能睡着了。也可能是病的,实在没气力了。
但她仍然害怕,因为人死了未必一了百了,说不定地狱的大门已经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