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走出黎府大门的老大夫拎着药箱气得脚底生风,几缕胡须一飘一飘的,走到半路被人拦住。
“大夫,请问黎府三姑娘脸上伤势如何?”
老大夫有些吃惊。
怎么还有人打听这个?
问话的人见老大夫不语,忙把一块银子塞进老大夫手里:“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打听一下黎府三姑娘的情况。大夫,这个应该不是秘密吧?”
老大夫更吃惊了。
居然还有银子拿?
他这正一肚子气呢,别说有银子拿,就是没银子拿他还想找人聊聊呢,就没见过黎家这么不着调的人家!
这老大夫口风够紧的啊,居然还不说?
问话的人一狠心,又塞给老大夫一块银子。
老大夫这回终于开口了:“小哥儿认识我不?”
“当然认识啊,您不是济生堂的程大夫吗,在京城坐馆大夫里,您是这个。”问话的人竖了竖大拇指。
老大夫抖了抖胡子。
看吧,他是普通大夫?连一个路人都知道他在京城大夫中是拔尖的,这黎家老小居然这么不拿他当回事儿!
“小哥儿打听黎府三姑娘啊,老夫就跟你说实话吧,黎府三姑娘的脸彻底毁了,伤口太深,就是用宫廷特供的云霜膏也不管用的。”
“哦,这样啊,谢谢了,程大夫。”问话的人打听到该知道的,拱拱手转身走了。
老大夫掂了掂手中银子,心道:这银子赚得够容易的。
谁知才走了两步,又有人把老大夫拦下来:“大夫,向您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
“黎府是不是请您给他家三姑娘看脸伤啊,那位三姑娘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老大夫:“……”什么情况啊这是?
问话的人忙塞给老大夫一块银子:“大夫方便透露一二不?”
“没什么不方便透露的,黎府的三姑娘脸彻底毁了,以后恐怕见不得人了……”老大夫又把刚才那番话复述一遍。
问话的人心满意足走了。
江鹤远远看着老大夫陆续被人拦住,皱起了眉。
那老大夫干什么了,怎么一个劲的收银子?
眼见老大夫红光满面拎着药箱走过来了,江鹤低声喊道:“大夫,借一步说话。”
居然还有人要问?
这个时候,老大夫已经由一开始的吃惊到现在的麻木了,淡定地捋了捋胡子,中气十足道:“说吧。”
“呃……他们为什么都给你钱?”
老大夫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去。
这怎么冒出来个不一样的?
这小子有毛病吧?要不然就找他打听消息,要不然就离他远点,别人给不给他银子关这小子屁事啊!
“不方便说呀?”江鹤很会察言观色,一见老大夫一脸的不高兴,忙把好奇心压了下去。
还是大人交代的任务重要。
“呵呵,那我就不问了,我问问别的。大夫啊,您是给黎三姑娘看脸的吧,她脸上伤势怎么样啊?会不会毁容?”
老大夫抬着下巴,轻轻哼了一声。
江鹤一脸莫名其妙。
老大夫开口道:“现在,你应该领悟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江鹤一脸错愕:“这么个问题居然还要收费?”
这钱未免太好赚了!
老大夫嗤笑一声,抬脚就走。
江鹤忙追上去把银子塞进老大夫手里。
“毁容了,没治了。”老大夫撂下一句话,抬脚走了。
“真毁容了啊?”江鹤喃喃道,忙回去复命去了。
日头渐渐升到高空,锦鳞卫衙门前门可罗雀,就算偶有经过的路人,远远瞧见这不同于别处的黑漆衙门都忙绕开了走,衙门口的守卫懒洋洋站着,默默盼着开饭的时间。
“咱们这衙门还真是人见人怕了,都绕道走。”
“是啊,连看个过路的人解解闷都不行。我那在翰林院当差的表哥说了,人家门口经常有大姑娘小媳妇路过,一个个还穿得体面鲜亮,别提多养眼了。”
“哎,你看看,那边来了个老太太,好像是奔着咱们这里来的。”
第179章 公道
“别说笑了,连五大三粗的汉子都绕道走,什么老太太会奔咱们这来啊——”那守卫不经意间望了一眼,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嘀咕道,“好像还真是往咱们这边来的,还带了一堆丫鬟婆子。”
“别是哪位大人的家眷吧?”
“不像,你见过谁家老太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来锦鳞卫衙门闲逛啊?”
“还真过来了!”
两名守卫不嘀咕了,同时上前一步,伸手把邓老夫人拦住。
“老太太,这里是锦鳞卫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邓老夫人停下来,沉声道:“劳烦二位差爷替老身通禀一声,我要见你们大人。”
“您找哪位大人啊?”见邓老夫人年纪着实不小了,两名守卫难得有些耐心。
“就是你们最大的大人,锦鳞卫指挥使江大都督。”邓老夫人面不改色道。
“谁?”两名守卫一怔,随后忍不住笑起来,“老太太,您莫要开玩笑,这里不是您解闷的地方,您还是赶紧走吧。”
其中一人抬手指指天空:“看看,日头这么大,您在家里呆着多舒坦,再在外边溜达,中了暑气可怎么办呢?回去吧,回去吧。”
“老身没有解闷,更不是瞎溜达。两位差爷应该知道,江大都督有个女儿吧?”
两位守卫一听事情有些不对,对视一眼。
邓老夫人自顾说道:“就是今天,江大都督的女儿江大姑娘把老身的三孙女毁容了。本来呢,这事应该去找内宅夫人的,但老身听闻江大都督一直没有续弦,所以就来这里找江大都督讨个说法。”
毁容?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心道:这还真是江大姑娘能干得出来的事。不过,别说是毁容了,就是弄死了,居然还有人家敢找上门来讨说法?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其中一位守卫比较谨慎,问道:“敢问老太太是谁家女眷?”
邓老夫人沉着脸道:“老身的长子在翰林院做官!”
“莫非您是苏尚书的夫人?”两名守卫吃了一惊。
当朝礼部尚书苏和兼任翰林掌院,那是大有希望入阁的。
虽然他们大都督并不怕什么阁老、尚书,可江大姑娘真的伤了这样人家的姑娘,还真要跟大都督通禀一声。
“什么苏尚书的夫人,老身不是说了,是老身的长子在翰林院做官!”
“您的长子是——”
“哦,他是翰林修撰!”
翰林修撰?
两名守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挥挥手道:“老太太,您还是趁早回去吧,别在这里胡闹!”
“怎么,是苏尚书的夫人就能见到你们大都督,是翰林修撰的母亲,就是在这里胡闹了?”邓老夫人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含着怒火和嘲讽。
两名守卫脸上挂不住,有限的耐心也磨光了,凶狠狠道:“快走,快走,我们大都督今天进宫去了,甭管您是哪位,今天都见不着的!”
二人伸手往外推人,一旁的丫鬟婆子大声喊道:“你们这些差爷,怎么能打人呢!”
她们嗓门大,又是一群女眷,当即就把远远经过的路人好奇心勾了起来,那些人虽不敢靠近锦鳞卫衙门,但看热闹是国人天性,便都远远站着观望。
“再不走我们可要动真格的了!”
邓老夫人抬抬手:“咱们走!”
见邓老夫人转身就走,两名守卫心道:这老太太还算识相!
等等,这老太太想干嘛?
二人伸长脖子观望,就见几名丫鬟婆子迅速从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上搬下桌椅、伞盖等物,在锦鳞卫衙门前支起来。
老太太往太师椅上一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闭目养神,身后站着两名丫鬟替她打扇。
两名守卫看傻了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步走过来,冷声道:“老太太,这里不是您喝茶睡觉的地方,请速速离去!”
“这里又不是锦鳞卫衙门里。怎么,天子脚下,这地方被锦鳞卫买下来了?不能让人喝茶睡觉了?”
“老太太,您今天是来找茬的吧?”
驻足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皆竖着耳朵悄悄听着。
邓老夫人气沉丹田,声音猛然拔高:“老身今天本来就不是来观光的!老身的孙女被你们大都督的女儿当箭靶子射着玩,结果江大姑娘射偏了,一支箭不偏不倚射到老身孙女脸上了!可怜老身孙女才十三岁,就被毁了容,一辈子也彻底毁了!老身来替我那可怜的孙女讨个说法,结果却连江大都督的面都见不着,这世间还有王法公道吗?”
围观众人一听,不由哗然。
拿十三岁的小姑娘当箭靶子?这是人干出来的事?那位江大姑娘未免太没人性了!
“你这老太太胡说什么啊,赶紧滚,赶紧滚!”恨锦鳞卫的人多了去了,两名守卫却从来没见过邓老夫人这一款,当下有些乱了手脚。
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推推搡搡归西了,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是锦鳞卫也不好交代啊。
邓老夫人被推了一个趔趄,老泪纵横:“老身还是诰命,我那可怜的孙女好歹算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却被江大姑娘当猫狗般戏弄,要是换做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又会怎么样呢?老身今日前来,做不出让江大姑娘自毁容貌赔罪的事来,并不是因为江大姑娘的身份,而是不忍心让同样大好年华的一个女孩子遭我那可怜的小孙女同样的罪。老身今天来要的是你们的道歉,讨的是一个公道,为的是以后别再有被父母家人当掌上明珠养大的女儿被人当畜生对待!”
“说得好!”围观众人忍不住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