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三声号炮响毕,身披锦服,头束高冠的英异人缓缓起身,在众多子弟的欢呼声中,抬级而上,走向高台。
那台,高逾十五丈,分作三级渐小,最上一层也有二十丈长宽,以长四尺阔尺半厚半尺的大青条石满铺。四周立柱皆为白玉,精雕诸色山色鸟兽人物,手法古朴浑厚,色泽温润柔暗,至少有了千来年的历史。台上立有九支大幡,皆高三丈,上悬巨型画布,分绘狮狼虎豹等凶兽形象,亦有鹰鹤牛蛇等类,皆栩栩若生,跃然欲下,虽知乃是假物,对望俄顷,也不由人不心悸神摇。
那台,便是渭水英家的骄傲所系,那台,便代表着渭水英家的光辉岁月。
想当年!
英峰陈家势衰,天下诸侯复动,四野兴兵,九州血染,整整八十二年当中,普天下,无不战之日,无未扰之土,各方强豪此起彼伏,夕征旦守,国力荡于锋刃,人民丧予烽火,史称”第二战国”,整整三代人的青壮时光,便被这乱世无情吞噬,一去不返。
乱世中,老了英雄!
前朝旧姓,四方节度,倾国世家,乱纷纷你争我夺数十年,方知道,一切如梦,一切皆梦!
乱世中,新的霸者已然长成,在绝大多数人还未醒觉之时,吞天黑龙,已自渭水之滨飞起,龙口血昂,吞食天下!
帝荥芎,起于草野,长于军伍,本来只是帝军当中一个小小统领的他,在无数次血战中渐渐成长,渐渐开悟,最终,以其”御龙之力”和”第十级”那本钱,他便将这乱世结束,将这国度重新统一,而他自身,也在无数次充满传奇色彩的恶斗当中为人铭记,为人传颂,成为大夏史上传说中的”最强者”之一。
…那时代,便是渭水英家的最高峰,也因为着那高峰的太过峻拔,太过令人没法直视或是忽视,渭水英家才能在数千年中总可以得到一定的尊重与地位,才可以总能安心的生存于”利益分配”这游戏的第二或是第三阶中。
此台名为”天下”,乃是帝荥芎雄霸天下时所造,当时他浑一宇内,登台告天,台下匍匐满地,尽是旧日贵胄,四方豪强,却都拜伏一人脚下,不敢抬头,便是当年大正王朝开国第一帝,帝轩辕,也未曾有过如此霸气,如此风光!
想当年!
默默存想往事,英异人缓缓抬级,脚步既轻且稳,绝无乃祖霸狂气在。
他的身后,脚步声响,英异人知道,那是他的叔父和从弟,”白武”英穆与”赤武”英华阳。再后面,是他的独子,暂还没有什么尊号的英风。
“暂时”还没有封号。
当想到这里时,英异人那索来喜怒不形的嘴角,也微微的牵动着,现出了一丝笑容。
“暂时”,那因为一个旧日的错误而不得不用上的词,很快,便可结束了…
默默想着,他已渐渐步至台顶,一眼望出,已可看见台前的千里平川,三千多年以前,傲视天下的英家铁骑,便是自这里扬旗而出,去将四方势力一一屠平。
没有任何人迹,”他”,还没有回来。
如以往一样,”他”仍是如此无礼,如此讨厌,但,这一次,英异人却可以完全将自己的”不悦”压下,去轻视掉他这最新一次的”放肆”。
因为,在英异人心中,这,便是”他”的最后一次放肆了…
当四人尽数走上台前,当英异人微笑着挥手,接受着台下众多英家子弟的欢呼,并宣布了渭水英家十年一度的”祭天大礼”开始的时候,虽然前排的嫡系弟子都早已明白的没有意外,可,在那些位置较远的远房子弟当中,惊疑的低声议论,却开始窃窃响起。
“怎会这样?”
“依祖先遗制,不是只有’四强武者’才有资格登台受礼么?风哥他无名无份,怎么…”
“可是,今天,确实没有见着正哥啊?”
“难道说,出事了…?”
最后的疑问,令每个人都陷入沉默,一种识趣的沉默。
只是些下级子弟,他们便没资格更没实力去干涉那些家族核心的权力争斗,他们所能作的,便只是”惊疑”,”议论”,然后,便是”沉默”和”接受”。
(…一切,皆如所料。)
冷冷的扫视着下面,刻意令英风站在一个受光最好,除自己外最为醒目的位置上,英异人已相信,此刻,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下面的众多英家子弟,已用他们的”沉默”在表态,在表态说,他们已选择服从,服从他们将被强迫接受的”任何结果”了…
现在,英异人已相信,纵”他”回来,也已无用,在族众当中得不着任何支持的”他”,将被废功而后放逐,那,将是”他”能得着的唯一下场…
虽冬深,却日晴万里,风微动旗,触面不寒,实是个杀人见血,以荐昊天的好日子。微笑着,英异人这样想着。
直到,他看见那个人。
黑武,英正。
明明之前没有任何迹象,他却忽然出现在人群的外围,抱着手,肩上披件大褂,冷冷的,他一步一步,走入人群当中,每一步所到之处,都如猛虎过市般,不消任何说话,便已令身前和两侧的子弟们变色走避。便连将近走到台下,在那群英异人最信任和器重的嫡系弟子当中走动时,也仍是如此。
没有任何阻力,他淡淡,和冷冷的,走到了台下。
抬起头来,他仰视住英异人。
四目相接的一瞬,英异人忽地幻觉,正在下面森然冷视自己的,并非人身,而是一条正在盘身昂,急待一飞冲天的嗜血凶龙!
台下,台中,皆布重盔甲士,持干戈以守,但,如同下面的那些子弟一样,他们在瑟缩当中避让,没有制造任何任何麻烦的让”他”登至台顶。
当那高大和充满压迫感的身躯缓缓出现在台上时,英异人,忽地警醒!
本来还想诈作没生任何事,以笑颜与话语将自己的心意掩盖,来诱使英正先行难,让下面的子弟们能够更好的接受下面的变故,可,当在近距离中接触到英正那似有讥讽之意的双瞳时,英异人的背上蓦然汗溢如浆!
(亮出你的牙来,别再演戏,那东西,是”人”的玩艺,作”兽”的,最好别这样搞…)
一念惊回,英异人长长吸气,身子骤然挺直,一晃而前,挡在英正身前。
“你,来晚了。”
直直的看着他,眼里面写满着”讥诮”和其它英异人暂时还没法解读的东西,英正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道:”对,我来晚了。”
神色闲适,遍身衣服却已无风自鼓,英异人定声道:”如此大礼,晚到当罚!”
英正冷冷道:”当罚。”
英异人锐声道:”除你’黑武’之位,可有异议?!”叱问声中,周身功力已提至最高,连带身后的英穆,英华阳,英风三人,亦都聚神戒备,将战意蓄至巅峰,只消英正一个”不”字出口,四人便要合力出手,先将他擒下再说!
那想到,怪异的笑着,英正竟道:”好。”顿时将四人已如箭在弦上的杀意生生止住!
丢出一个”好”字,便不再理会四人的表情,英正迈前几步,自四人当中生生挤过,直走至台缘方才止步,转回身来,道:”如你所言,违礼当罚,自此刻起,黑武之号,已与英正无关。”顿了一下,又冷笑道:”风,恭喜。”
英异人却那有心情和他废话?心道:”这小子难道是以退为进,欲保身退?但不管怎样,今天也不能容他活着离开,否则的话,风儿日后势必祸患无穷!”
一闪念间,他似已看到,血火交织当中,如兽胜过似人的英正大笑而前,将英风生生撕杀,举起残尸,仰去接那泼溅热血,雷电交加轰下,却终是打不着他,只将他身后一个斗大血字生生映出。
“兽!”
正急转心机,要待找个借口擒他时,忽听英正竟然笑问道:”你在找借口?”英异人不妨他忽此问,顺口道:”是…”话说到一半,已是急急掩口不迭,却为时已晚。
“哼…”
轻嗤着,英正竟似不屑看他,索性转过身去,懒懒扫视着下面众多不明情况,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呆呆旁观的英家子弟,油然道:”所以,你便不能领悟我英家武学的真正奥义。”
英异人为之动容,怒道:”你说什么?!”
英正蓦地转身,双眼怒睁如铃,直直瞪入英异人双目最深处,叱道:”我说,你根本没法理解我英家武学的真正奥义!”
“为兽者,饥则杀,怒则杀,触则杀,岂需理由?!”
“鼠两端,砌词为事,岂是荥芎祖先所遗’兽神诀’之真义?!”
怒叱声中,台下子弟皆惊,英异人更是须倒竖,嘶声道:”你说什么?!”
英正仰天狂笑道:”我说什么?!我说得是真理,是在我英家断续了三千年的真理,是唯一能令我英家重振雄风的真理,是你这可怜虫一辈子也没法领悟的真理!”
“我说的,是’兽之道’!”
狂笑之声,有若冬日雷震,将英异人心中预下的一应谋划计策尽数震碎,瞠目结舌,他生平第一次,在面对危局时却没法置词!
“你…你…”
恍惚中,英异人竟又见幻象,幻象中,英正化身为兽,高据千万具尸骨所筑的殿堂之上,纵情宴乐,所食所饮,却俱是人身血肉!
“吼!”
迷茫当中,英异人忽闻醒狮吼声,顿时将他的神志震回清醒,当下敛定心神,低声道:”谢。”他身后,已是白如霜的”白武”英穆沉声道:”小心莫教他暗算。”
英正余视诸人,冷笑道:”暗算?”忽地大笑道:”你们一起来!”
“十招,我只用十招,若十招杀不光你们,我英正便自绝当场!”
长笑声中,英华阳英风一齐变色,失声道:”当真…”话犹未完,已被英异人一语截断,锐声如刀”那好!”
“好”字出口,双方忽都没了任何动作,身形尽凝,有若泥塑木雕。
兽之捕也,必先潜藏,待机,始雷霆一搏。
英异人全神戒备,心中犹在盘算不停:”我与穆叔都已晋至第八层初阶修为,华阳勉勉强强,也算是半只脚踏进第八层境界,风儿最弱,却也有第七级顶峰力量,那小贼月前往芹州行事时还只在第七级境界上,短短数月时间,能有什么了不起的际遇,敢以一搏四?”用心察探英正深浅,虽是并没觉着有何等强横力量,却终是小心惯了,不敢造次,只是心下纳罕:”明明没什么了不得的力量,怎地气势会这般强法?”
一片寂静当中,英正忽地反手,将自已衣服自胸前撕作两半,现出铁纂般一个胸膛,仰天长嗥,声若望月独狼。
“接我的,第一狼诀!”
长嗥声中,英正身形展动,身侧忽地化出无数饿狼形象,如掠食狼群般,扑击诸人,虽是以一击众,却在第一招上便已有主客逆转之势!
但英异人等也都修习兽神诀多年,岂会畏他?吼啸声中,英异人以”炼狱暗豹”反击,英华阳以”极北熊霸”御敌,将来犯狼群挡下,英穆最是老辣,也使”噬漠苍狼”一式,将英正攻势轻轻化解,反是英风气势最强,以一头”地府饿虎”将苍狼撕的粉碎,势犹未足,竟是一掠而前,反扑英正。
(糟!)
惊觉已迟,全力应付掉第一波的狼群,英异人的反应已被拖慢,在他得以翻身急援之前,杀气冲天的英正,已连等一等也不耐烦的,主动出击,扑向英风。
“便和你斗斗虎功,接我的,第二虎诀!”
虎吼啸谷,将下面众多子英子弟震得面目失色,纷纷掩耳不迭,英正心意一动,唤出的魂虎竟已大出英风所召饿虎倍许,只一个照面,早将英风所役虎形撕的粉碎,余势未衰,连变色急退的英风惊唤出护身的”六牛王”一并自中破开,直追上来,眼看便要将英风分尸爪下!
(哼!)
怒极之下,英异人反将身形止住,双拳齐,重重擂向地面。他此时虽据两人有十余步远,但双拳及地时,英风面前的数块巨大条石却忽地崩碎,奔涌而上,碎石聚而不乱,凝成猛恶狮形,将魂虎重重扑倒。与之同时,英穆英华阳二人已分左右包抄至英正身后,一役饿虎,一控暗豹,出手间杀气腾腾,直是半点余地也无。
前有狮断,后窥虎豹,英正虽是狠恶,终吃亏在以一敌四,方至第三招上,已落入被”围攻”之境。
困兽者,前不可进,后不得退,举目皆敌也。
“第三熊诀!”
嘶声长嚎,当日曾硬接下奔如雷之”雷炮”的绝技再现眼前,高近三丈的巨熊在英正身外出现,将他护入腹中,虎豹扑击之势虽凶,却只能在熊身上留下两道长大伤口,没法将之破开,反是正面由英异人遥,由碎石所凝的”吞城金狮”,虽被熊掌合抱将狮拍扁,两只狮爪却还是探入熊腹,将之生生扯开。露出英正真身。
“噬漠苍狼!”
惊魂终定,英风早将力量重组,要把握住他的长辈们合三人之力制造出的机会,去将英正重创,而果然,被英异人等三人自前后将他牵制,英正似是分力乏术,再没法重建防御,被苍狼扑击入怀,撞得他整个人向后倒飞,口中溢出血来,却也借此一退,自英穆与英华阳的夹击当中掠过。
“哼。”
冷哼着,英异人自不会错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先扑上,口中喝道:”出象!”英华阳等人早会意攻至,四人心意如一,用的都是”青莲白象”,一眼望去,只见四头庞然巨物扬鼻突进,端得是势不可当。方才数度交手,英异人已知道,英正虽然出手狠辣,反应奇快,运招法门亦别有妙处,但力量却仍未突破至第八级那层数,似这般四人并肩,以压倒性力量正面对敌,便该是成算最高的战法。
反手将口角血沫抹去,盯视着并肩冲至的四头巨象,英正狞笑道:”来得好,便教你等知道,何为百兽之王!”
“第四狮诀,给我破!”
一声吼,英正身上金光迸射,现出一头吞天狮兽形象,张牙舞爪,逆袭向象群当中。只一瞬,那狮兽大半身子已被巨象踩为肉泥,可四人之的英异人,却也被那残余狮死死噬住右臂,自象身中生生迫出!
“我没事,先杀小贼!”
右臂屈于胸前,左手握腕助力,虽被那狮一扑之力几乎震出台外,英异人却知道,自己绝不会有任何危险,英穆等人自也明白,并不回身察看,依旧自两侧袭向英正,只英风父子关心,将身形减慢,欲要回身。
(糟…)
面色方变,英正已如英异人所料般,身法骤幻,竟不顾两翼夹攻的英穆英华阳二人,直扑而前,整个人如一只巨大丹鹤般,径扑向战意已驰的英风。长笑如唳声中,只听得他朗声道:”第五鹤诀!”
(“唳血丹鹤”,怎被他用得这般快法?)
若论身法速度,”唳血丹鹤”本就是九式兽神诀当中最为快捷的一式,英正不知如何又加变化,一的如电难当,竟能自两象夹击当中硬生生挤过,反教两人险些对撞,不得不急急勒身,心下无不暗骇。
本来三人合进,英正虽避此一击,背后却终是卖了与两人,只消英风能将他阻得一下,英穆等人衔尾而至,他便不免糟糕,可是,英正的脸上,却一点儿担心的意思也没有,反还带着丝残忍而轻蔑的笑容。
(让开,小子,我知道,你没种的…)
“呀!”
掺杂着惊恐与怯懦的叫声中,英风终是未敢以自己的象身与英正的鹤喙正面相接,眼看便要正面硬碰之际,他闪身移开,却也未白白让开,利用侧击之利,象鼻疾抽,几乎将英正一腿打折。
方才英正第二招上便已几乎将英风重伤,那样的”突进”与”力量”,已将英风的思想影响,使他在这一瞬间,被自己的”胆怯”占了上风,去满足于一点点的小小收获而将那重大的错误犯下。
半招惊退英风,英正余势不衰,竟是直取刚刚将狮震碎,方自台边返回身来的英异人!
(这…)
未料英正竟会来得这般快,英异人仓卒布防,以”六牛王”硬接住英正的鹤诀,只听得訇然大震,牛鹤之形一起崩碎,英异人双脚踏碎台面,陷入石中,却犹是止不住急退之势,疾滑至十步开外,方将身形止住,地上早被他双脚生生犁出两条深三四指的石沟来。英正亦不好过,被那一震之力掀得飞起有四五丈高,他变招却是极快,只一吸气,早在空中翻过身来,头下脚上,怒叱道:”再来!”
“第六鹰诀,杀!”
杀字声中,英正化身铁翅苍鹰,疾扑而下,其强其狠,竟令英异人为之心悸,抽身急退。
“轰!”
一声大响,本来平展坚实的台面被英正这一扑生生轰出个心深半丈的大坑,碎石乱飞中,英异人本已退至外围,犹觉不安,直也跃至半空方才心定,心下暗怒:”这小子,怎地会有这般威势?”却不肯折了气势,喝道:”便和你斗鹰!”连踏碎石将身子拔至数丈高处,方双臂一展,运起兽神诀中的”破地天鹰”,亦如英正方才般一掠而下。
半蹲坑底,英正并未立刻移动,直到阴影掠过额上,他方将头昂起,看向正扑掠下来的英异人。
“来得好。”
双臂忽展,英正两手成爪,向空虚抓,随着他的动作,高悬台上的九幅巨画无风自动,绞紧如索后自幡上断下,在空中横扫直送,如大网般将英异人鹰劲阻下。
“第七象诀,绞。”
狂态尽敛,英正冷冷吐出第七招名字,只见九索急震,四道长索分袭英穆等三人,将他们阻滞,余下五根绞合为一,如象鼻般疾缠至英异人身上,将他生生困于空中,不能动弹。
(…不好。)
看出情势不妙,英穆等三人自然全力来援,但那四道画布在英正控下,锐如长牙,猛若巨蹄,疾似象鼻,三人虽出全力,急切之际仍不能突破过去。
(只是一瞬的工夫,异人他,应该不会有事罢?)
长长吸气,英正的双腿猛然绷紧,随后重重踏地,地为之裂的同时,他已借势跃起,扑向刚刚将身上的”象索”挣开些些的英异人。疾进中,他身侧有黑气荡漾,结作六牛形,威猛至极。
“第八牛诀,突!”
说时迟,那时快,当英异人情急力,将”象索”挣的片片碎裂如飞絮纷落时,英正已近至身前,他所能作的,仅只是以最快速度呼出一头”极北熊霸”护身而已。
“碰!”
英正十指交叉成拳,如暴走青兕般疾突不已,轻易震碎掉英异人的护身熊霸,重重轰在他心口上,顿见血染长空!
“爹”
“大哥!”
“异人!”
惊呼着,英穆等人终于将萦绊的象索突破,但,方寸已乱的他们,就没法给英正以真正的打击,连变招亦不需的,英正仅以”第八牛诀”的余劲,已将他们轻易自身侧震开。
“第九豹诀,噬!”
语声忽转急狠,在英穆猛省到”不对…”之前,英正化身黑豹,一跃而起,将三人撞开,抢先将方受重击,犹未回过神来的英异人制住,提着他,蹲踞栏上,背对着下面那千余名英家子弟。
“你,你要作什么?”
年已六十有四,英穆便是现下英家资历最深的宿老之一,这些年来也不知见过了多少险风恶浪,早已不知何为惧意的他,却连声音也都生了奇怪的改变。
变得尖锐而刺耳,他自己却不知道。恍惚间,英穆只觉得,眼前所见情景并非两”人”交手。而是一头嗜血黑豹正将双爪按住英异人肩颈要害,长舌如血,正在急待一快!
猛然晃头,英穆将幻觉驱走,却没想,比幻觉更为可怖的一幕却旋就出现,令他几疑,自己是否犹在梦中。
以双手将已被”第八牛诀”轰至胸骨尽碎,软不能立的英异人肩头扣住,英正的眼中现出一种古怪而炽烈的光芒,盯住英异人,就如在盯视一个自己倾慕已久的美人般。
随后,他咬了下去。
血口大张,他自英异人颈骨与锁骨的结合处咬进。紧跟着,每个人都清楚的听到,听到了牙齿与血肉骨髂的磨擦声,骨头被咬碎咀嚼的碎裂声,还有,动脉中的鲜血被大口吸食的吞咽声。
还有颤抖,自英穆等三人,以前台下所有能将这一幕看清的英家子弟身上。
死寂当中,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以一种几乎非人的语调哭号道:”爹!”哭号声中,英风软倒于地,泣不成声,不住呕吐。
他已崩溃。
那表现固然软弱,却没法被苛责,因为,台下的千多英家子弟中,已有过半在作着这样的动作,因为,便连英穆,本该最为冷静,本该设法出手去救下英异人的英家耆老,也呆在了那里,呆呆的看着,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反应。
“还你。”
嘴犹未从英异人颈上离开,英正含含混混的说着,英穆犹未回过神来,他已是信手一摔,将英异人丢过,英穆猛然一惊,急伸双手去接,却又被眼前景象骇住,双手空伸,却忘了去接,就任那垂死的英异人”碰”的摔到地上,他却似充耳未闻,只是木然看着英正,颤声道:”你…你…”
“我怎样?”
狞笑着,英正的说话声依旧是含混不清。只因,他的口中犹含半满。
森白色的骨髂,节节相连,最上面一节被英正咬在口中,下面垂过腰间,随着他头部的摆动,如一条活蛇般晃来晃去,另一边,英异人背上由颈至臀,被生扯出一条血淋淋的长长伤口,血肉模糊中,却是不见椎骨。
最后的一口,英正已将英异人的整条椎骨生生扯出,咬在口中。
口中悬骨,双手箕张,遍体浴血,英正矗立于栏杆上面,如来自炼狱的灭世魔神,虽没有任何防护的动作,却自有一种睨视苍生的邪狂气概,令英穆等人惟觉心战齿动,竟连半点进取战心也提不起来。
“你…”
强撑着,英异人以肘支地,将头抬离地面,却已昂不起来,只能垂着头,看着地面,嘶声道:”你…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随着他的每个动作,仍自鲜红的热血自他背上那如水槽般的宽长伤口不住的流溢出来,分成数十道细小血泉,自两侧流下,把他整个人以及身下的地面都染作了一团朱殷。
“呸。”
一甩,一唾,英正将英异人的椎骨吐出,摔至台下,落地时,砰然一声,顿又引起一阵惊呼,周围的英家弟子一个个面色惨白,如潮水向后退去,竟没一个敢站在离那椎骨五尺以内的。
狞笑如兽,英正盯着已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匍匍于地的英异人,森然道:”疑我食言?”
“你以为我是谁?人么?”
背信,食言,都是人的专长,兽界中,没有这种事情。
剧烈咳着血,英异人感到生命正快速的离他而去,可,他还是以自己数十年苦修所积的功力拼死护住心脉,吃力的说着。
“那,十招之约…”话未说完,早被英正截住道:”自然有效!”
似已感到不耐烦,英正扫视四人一眼,又续道:”十招用其九,若下一招杀不尽你们,我英正便自绝当场!”
(好…)
终听到自己最想听的话,英异人意识一松,已没法再支持下去,终仆于地。嘴角却还带笑。
(穆叔,华阳,风儿,我能作得,已然作尽,下面的,就交给你们了…)
(异人…)
心下默默哀悼着,英穆却没让这悲伤流露出来。一切有时,生死关际,并非可以放纵感情的时候。
已对英风完全放弃,看也不看他,英穆沉声道:”华阳,出熊。”两人脚下缓移,慢慢挪至一处,各运玄功,只见得两头灰蒙蒙的巨熊凭空而出,挡在二人身前,正是九式兽神诀当中最擅防守的”极北熊霸”。
完全无视二人,英正在栏杆上慢慢转身,眯着眼,看向台下那群已完全陷入混乱的英家子弟,以及眼前那一望无际的千里平川,油然道:”好景致。”
方转回身,看着英穆,慢慢道:”叔公。”
“你知道么,我有点后悔。”
英穆心下冷笑,想道:”方才偌般托大,这时方知道怕么?”却听英正又慢慢道:”刚才,我的出手太狠了,其实,最后那一口,我本该抽他两条臂骨就算,不该抽他椎骨的。”
“再厉害也好,人没了脊椎,总是撑不下去的。”
英穆心中微战,想道:”他什么意思?”虽是一时听不出头绪,心中却已隐隐不安,只觉得似有什么极为惊人之事正要生一样。
又听得英正缓声道:”他先死,最后一招,便又少了一个观众。”
“你说,这是何等可惜,何等不敬?”
英穆心道:”他在说什么,疯了么?”却终是不敢怠慢,心念急转,只想先行盼定英正的最后一招到底会如何出手。
英家”兽神诀”共分九式,皆是依托凶兽形象所创,计分为:噬漠苍狼,地府饿虎,极北熊霸,吞城金狮,青莲白象,唳血丹鹤,破地天鹰,六牛王,炼狱暗豹九诀,适才英正九招九诀,已将九诀的精要之处尽数展现,足证他有足够实力从心使用当中的任意一诀对敌,饶是英穆早将这套神功烂熟在胸,一时间也难以断定英会如何出手。
心中急转,英穆将身子微微弓下,已连半点抢攻的心也没了。
(一招,再守过一招!)
背对着两人,英正负手而立,叹道:”可惜,实在是可惜…”
说话声中,一种淡黄色的光芒开始出现在他身侧,缓缓旋动,将他整个人括入其中。
(这是…吞城金狮?)
狐疑着,英穆没有任何动作。管那是什么招数也好,既只消守住一招便能胜出,急急抢攻便没有什么意义。
金光愈浓,渐渐化作金色的障壁,将英正的身形完全遮没,旋转着,那金光更如龙卷风般渐急渐起,慢慢拔向天际。
(这不是兽神诀?!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间,英穆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在英家高层内部流传了三千年的传说,一个始终也没有得到证实的传说。
一个”可怖”的传说。
当只是稍微想到那”传说”可能会成为”现实”时,素来冷酷如兽的英穆便已经汗透重衣,完全失去冷静的长身而起!
“你,这是不是…”
是什么?英穆未能问完,这五个字,已是他这一生中的最后五字。
金光笼罩中,隐见英正将双手高举,向天呼吼,随着他的动作,那金光急旋,凝聚,成形。
当英正的双手放下时,那金光所凝形状已能看清,一如有无形天刀自虚空中忽然掠过一样,所有的言语尽都遽然而断。所有的眼睛,都如铁屑投磁般牢牢的锁定在了英正上方三尺处。
那里,正在慢慢盘旋,浮于空中的”存在”,长约六丈,有牛,生鹿角,具蟒身,披鱼鳞,长鹰爪…
一切特征,都与”传说”一致。也与随处可见的图画与雕刻一致。
“这,这,这是龙,是龙啊…。”
低声呻吟着,英华阳已完全丧失掉了反抗的意识,木然的喃喃着,软软跪下,两眼始终直勾勾的盯着那金色飞龙,片刻也没法离开。
“三千年了,自荥芎祖先以降,第一个能够召龙的英家后人,终于出现了…”
“龙现”的震撼,显然已将英华阳的意志完全摧毁,只是在不住低声嘟哝着一些几乎没法听清的东西,就连那金龙慢慢向他移动过来,更明显满含敌意的将龙口张开时,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以那呆滞的目光盯着龙头不放。
死寂当中,只有急劲的风声呼啸于高台之上,风声尖锐怪异,若是数千年累积的恣肆狂歌一般。
死寂当中,没人注意到,英穆的面容有过极短的一阵抽搐。那缘由,是一道连英华阳也未能听见的低低语声。
“死于’第十龙诀’之下,叔公,你可服气?”
“咚。”
没有任何回答,英穆只是屈身跪下,向着龙身,极为平静和尊崇的跪下。
(正,我们的确是老了,该是让路的时候了,英家,便交给你了…)
金龙咆哮,化作无比耀眼的金色旋风,将整座高台笼罩,灿烈的金光比太阳更为强横,令台下的众多英家子弟纷纷低,不能正视。
许久后,金光渐淡。
当眼睛可以看清的时候,最早抬起头来的一批弟子,都看到了一幅景象,一幅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
双手平平伸展,英正的整个身体如同一个巨大的”十”字悬于空中,面色宁静,全无方才的疯狂张扬之意。背后金光犹盛,如初升旭日般,衬托着他的身形。
他的脚下,是龙,身长六丈,在一瞬间将英穆英华阳和英风一起扑杀的金龙,正盘身低,乖乖的俯伏在他的脚下,五爪尽缩,遍体鳞平,样子极是恭顺。
他的身后,是那九支画布已失的巨幡,九柱高举刺天,似是什么异兽利爪,正急急挣扎着,要破土而出,上取昊天一般。
英正的两手并不是空的,各提了个人,都软软的一动不动,歪着脖子,但,当下面的众多子弟第一眼看来时,竟没一个注意到那两人的存在,只是到了能够稍微将注意力从英正身上移开一点之后,他们才能注意到英正手中的两人。
与英正相比,这两人实在是太过渺小的存在。
英异人,英穆,片刻之前,他们还在英家拥有着”最高”的两个地位,可现在,他们都已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死人,是两个别人如不是特别注意都没法现的死人。
虽死,两人的脸上却都带笑,一种平静的笑,一种人只有在”觉悟”时才能拥有的笑容。
直到金光完全散尽之后,英正方才开口,不是说话,而是迎天长啸!
啸声邪傲,若问于天,问曰:”彼可取而代之乎?!”
闷响声起,自天外,旋见九天雷震!
时值寒冬,却有靛雷如锤,青电似剑,破云而下,直取英正!
英正不动。
那金龙一跃而起,逆迎飞上,只听得雷声如震,连环不绝,又见青电如水,遍走龙身,却伤不着它!
雷息电灭,青天复现,似是”天”也已放弃。
放弃努力。
那一瞬,每个在场的英家子弟都忽然感到一种震颤,一种自内而外,自心底的震颤,一道无声的叹息,在每个人的心中回荡。就好象,天,他正在低声的诉说。
绝世凶兽,终焉重现人间,天欲谴之,争奈已失其时…
太平记第五卷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