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蝉噪连绵,就算是正午时分,也一样的热闹不休。
缓缓抚过青润的树皮,将还牢牢扣住树干不放的蝉蜕摘落手中,黑暗端详一时,淡淡一笑,轻轻合掌--再放开时,已化作肉眼难辨的细粉。
(破壳展翼…展翼必先破壳…真是这样吗?)
沉思中的他,忽然似有所觉,右手三指弯起,一刺一提,扑扑轻响中,将脚下的地面撕开一个小口,抽出了半埋在土中的小虫。
(…是不够强壮,所以不能破壳吗?)
被黑暗提起的,是破壳破到一半的知了龟,不知为什么,它的翅膀没能完全抽出,更从树上掉下,摔回了土中。
(也许…是风?)
带着难明其意的神情,黑暗再度合掌,这一次,他用了较长的时间,然后,当他的双手分开时…伴随着正在这林中到处响起的蝉噪,小小的生命,从他掌心振翼飞起。
“很好的技巧…那些冬天开放的野花,看来也是这个原因吧?”
“你…?”
讶容出现,黑暗转过身,看到王思千…一个,白衣若洗,神色安详如婴儿一般的王思千。
“我竟然觉不到你来了…”
负着手,黑暗走了几步,打量着王思千。
相同的心境,本来就能够互相感染,所以那一天,当王思千能够察觉黑暗真身所在时,黑暗同样也清楚知道王思千的位置何在,当然,那对他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现在,黑暗却现,自己,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王思千的存在,刚才在背后时感觉不到,而现在,就算是转回身来,面对面的时候,他…仍然难以感到。现在的王思千,就象一颗树,一块石一样静静的站着,明明能够“看到”他,可,却完全不能将他和周围的一切山石树木区分开来。
微微的动着容,黑暗说出了奇怪的话:
“你,你难道已经练成了最后两诀?”
天道,地藏…那并非黑暗所应该知道的事情,但听着这问题,王思千全不在意,他的回答,较黑暗的问题还要更加奇怪。
“不…我,我只是已经‘死’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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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真想不到,人王未届而立,竟已能领悟天道至此…”
地点是在约一里以外,根本听不到两人的说话,但当王思千回答的时候,那端坐在太师椅中,威严庄重的老人却同时出了这样的感叹。
“所以说,福矣祸所伏,祸矣福所依啊…”
微笑着,端立在他身后的白袍儒者欠一欠身。
“是,但,儿却不愿意有这样的‘领悟’,不愿。”
叹息一声,老人微微抬手,道:“赐,说吧。”
答应一声,子贡躬身道:“以弟子所见,那头怪物…恐怕,也是一个‘姓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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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也是‘姓王的人’?”
皱着眉,看向王思千,黑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约战的双方已到,但王思千却不想立刻动手,告诉黑暗,今天是将一切结束的日子,所以,也应该将一切的疑问都做结束。
“你…你对我便有‘杀父之仇’,这在大夏百姓心中最不可共存的仇恨,而对一向以孝弟而名的琅琊王家,这就更加重要,是值得去‘谐亡’的事情,但…当我们再遇的时候,我却并没有这样,对么?”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不合情理的事情,从青箱秘学,到那些盛开的野花…以及,为什么,王中孤当初要用王家最强大的禁咒来将黑暗囚困。
而,当黑暗微微动容的询问答案时,王思千便告诉他,因为,他也是一个“姓王的人”。
“…若从辈份上算,我们应是堂兄弟。”
面无表情,黑暗听王思千告诉他,多年以前,王家曾出过一名叛徒。
“而你,就是他的后人。”
叛徒该死,已经身为家主的王中孤亲自确认了这一判决,但那人却曾是王中孤的朋友,询问他的意愿,王中孤知道了他虽然未娶,外面却有女人,而微服查看之后,他更现那女人已然有身。
“所以,父亲…他也可以说是你的杀父仇人。”
将尤不晓事的黑暗带回,本来可以给他一个身份和平凡生活,但,因为一些考量,王中孤却将他关进了鬼咒当中。
“其实,父亲,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因为,他把你当成了实验体。”
告诉黑暗,自小教他的正是王中孤,而在他所教授的一切中,更有着他精心研究的结果。
“那是人欲,忘情人欲,父亲将那传了给你,二十年来的每一天,你都在修练着这王家最强的神功,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目的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强者,王中孤很小心的限制着黑暗的展,使他不能现自己的潜力,亦使他的种种修炼都限于纸上谈兵,不能真正挥其威力。而同时,他也在青箱秘学中拣取一些可以与忘情诀相互增益,改头换面后,传于黑暗。
“但你始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所修习的其实并非‘文事’,而是‘武功’。”
培养黑暗的目的,是减少自己的弯路,旁观着各种尝试的后果,王中孤就能使自己免去一些风险,而这样积累下来的经验,也使后来的王思千得着了好处。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父亲最后会如何处置,不管怎样…那都没有生。”
王思千和李伦的闯入,使事情生变化,而王思千的反复尝试,更使黑暗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一些武功从心底唤醒。
“特别,我所选择的,也是忘情诀…”
破咒,救人,同时已将黑暗心中的一些东西唤醒,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道。
“而父亲是知道的,但他又以为,那也不要紧,因为,安静生活的你,不会有机会得到蜕变。但,他没有想到之后的事情。”
没有想到一直也从容守礼的王思千会横刀夺爱,没有想到始终也温和从容的黑暗会刚绝如斯,王中孤知道时,一切都已太晚。
“你…你用化功诀想杀掉自己,但这样的伤害,却将一些东西唤醒,一些,已在你体内沉睡了太久的东西。”
人欲,以格致功夫苦求一个“仁”字,当中实蕴有无限生机,当初王思千初有小成时,便已能靠其辟谷经年,而在修炼较他更久和更为精深的黑暗身上,其效果,就赫然更加惊人。
“其实,你当初能够在在生机日见枯竭的鬼咒中多活一年,也是因为潜藏在你身上的这强大生命力。”
整个身体都粉碎都重组进来,经过这样一个过程,什么限制也都无效,这样的黑暗,就开始将自己的潜力挥,将那些自己曾经修炼的武学一一忆起。而同时,王中孤辛苦建立起来的道德规范更完全崩坏。
“始终也在修炼人欲,你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但因为我…你却走上相反道路,一夜之间,你化极善为极恶…认真说起来,我,我才是祸。”
面无表情,听到最后,黑暗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很好的解释…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知道这一切,是在王中孤入土以后,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王思千现了一封信,一封王中孤在去战黑暗时留下的信。信中,他告诉王思千一切。更要求王思千善待黑暗。
“无论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够原谅他,因为,在我们当中,无名,他其实是最可怜,最无辜的一个…”
叙述完往事,王思千陷入沉默,而似乎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讯息,好一会后,黑暗才慢慢开口。
“所以,你才总想给我机会,你才总想再把我‘变回一个好人’…对吧?”
见王思千沉沉点头,黑暗,他却突然纵声狂笑!!
“他妈的,这样子将我摆布,要我怎样就得怎样…那,我又算什么了?!”
“思千,我告诉你,一切,早已不能回头,而且,我也不想回头!你我今天,只能以战斗来结束一切!而若果到这时还婆婆妈妈,你就注定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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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这头怪物,是当年王家那个叛徒,王中行的后人?”
“对。”
语速不快,却很坚定,子贡禀报了若干细节,一些似乎互不相干和错乱矛盾的细节,但在他冷静准确的分析下,却最终编织成为清楚的画像。
“…王中行,的确,他曾经是中孤最好的朋友,照顾他的遗孤,是中孤会做的事情。”
“…有意思。”
点着头,认可了子贡的判断,老人眯起了眼,口气甚为闲散。
“而不管他到底是谁也好,这最后一战,总算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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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吼同时,黑暗已猛扑上来,没有改变自己的身形,仅仅是简单的一记直拳,径取王思千的面门。
“现在还不行…”
态度非常冷静,王思千身子纹风不动,只右手挥出,虽不甚快,却刚刚好能够抢在黑暗将他轰中之前,击中了黑暗的小臂。一拳阻住黑暗攻势的同时,他更变拳为掌,一拧一旋,已将黑暗推回。
“第八级上段力量,三十天内取得突破…果然,伦的死,也将你强烈的刺激,但这还不够,你还需要知道更多。”
说话同时,黑暗再次攻上,但仍是一招将他逼退。王思千淡淡告诉黑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说。
“一些,你如果不知道,就根本没法和我战的东西,亦是我这三十天来的心得。”
“…也就是,忘情诀的真相。”
第二十二节(中)
“你是说,我们全都错了…我们,完全走在了相反的路上?”
“不能说错,因为那的确让我们强大,但,我却相信,这样子的强大已经悖离了忘情诀的真义。”
“最早的忘情诀,应该,就真的纯粹只是为了遗忘吧…”
带着一种极为寂廖的神情,王思千表示,因为不愿意依靠李伦的死获取胜利,自己便将战斗押后三十天时间,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心封闭,至少,不要再和黑暗有所感应。
“忘记…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带着坚持的心意,王思千将日常事务交代之后,来到北帝宫,静居,沉思。
“头五天,我根本一点儿进展也没有,我的心中全是伦,是关于她的一切。”
自知这样只会有反效果,王思千努力屏定心神,更强迫自己去思考另外一些东西。
试图用对父亲的怀念去冲淡对伦的怀念,起初曾有一些效果,可很快,他就现,他只是让他的心绪更加软弱,更加不能封闭自己的感觉。
“…然后,我就想到了忘情诀。”
宁愿“败死”,也不靠依靠“自己妻子的死”来获得“胜利”,尽管明知那绝非李伦所愿,可王思千…他就是不肯。
“太上忘情…我知道那只是一个传说,但我却希望一试。”
毅然的,王思千做了之前没人尝试过的事情,同时迫出三处遗刻,他就希望在余下的二十三天内悟到忘情之境。
“我并不追求武功的精进…我,我仅仅是希望让自己忘记。”
带着这样的心情,王思千深深入定,渐渐的,忘记了自我的存在。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看向窗外,现上弦月已变作下弦。
“后来,我才知道,我一共睡了十四天。”
连睡十余天,当然是甚为奇怪的事情,但暂时无暇在意,王思千想试一试,自己,有无成功的将心情封闭。
自问其心,王思千几乎是立刻就现没有,当然…那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那时候,我,也许根本就说不上失望…”
若果那样的来战,王思千就知道自己会败,和会死,但完全不在乎,他反觉得那也很好。
“宁可死,我也不能利用伦的死去胜你。”
二十天的努力无功,王思千的心情反而澄清下来。
“其实,要忘记…那本来就不可能吧?”
带着这样的豁达,王思千感到自己很轻松,很自在。虚想着自己的妻子与父亲,他缓缓挥拳,将心意纾。
“接着,我突然明白了…忘情诀的真义,我一下子就明白。”
“天、地、人的意义,我们完全都错读了,而那,更直接导致了你我走到今天。”
开始表现出多一点的好奇,黑暗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他,王思千的神色中,竟似有无限的悲悯。
“我在说,我们都错了,忘情与天地人的关系,与我们的想象正好相反。”
负着手,王思千的眼中尽是唏嘘。
“当然没人能够证明这一切了…但,我却相信我的判断。”
“我,我几乎可以体会当年那祖先的心情,那因永失所爱而痛苦莫名,和用尽一切努力去缓解那痛苦的心情。”
“求佛、问道、礼儒…但最后他仍然失败,他不能忘情,可这样的他,却使自己无比强大,也为我们王家留下了数千年不堕的根基…忘情,那名字只是一个嘲弄,是一声苦笑,一声满是无奈的苦笑呐…”
聪明和修炼忘情诀已久,几乎是立刻,黑暗已明白了王思千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的那位祖先…他因为想要‘忘情’而去精研三教之学,而最后虽然失败,所领悟的东西却已足够令他强大,令他可以与文成武德对抗,而那总结下来的东西,便是忘情诀中的‘天道’、‘地藏’与‘人欲’?”
“唔?”
似未想到黑暗这么快便接受了自己“姓王”的事实,王思千看他一眼,续道:“正是。”
“而祖先的失败,便已说明了它们的无用…所谓‘红花绿叶白莲藕’的宽容,现在看来,更不过是一记冷笑,一记‘你们三个其实都一样无用’的冷笑啊。”
“那么,我们用格致功夫苦心修练人欲…”
面色终于改变,更出现愤怒的神色,看在眼中,王思千只是苦苦的一笑。
“或者不能说没用,沿着无数祖先走过的道路,我们的确令自己强大,不合情理的强大,而那强大,更令我们付出代价。”
“善、恶,那种分界有意义么?谁是尽善?谁又是极恶?想吃饭是恶么?不肯喝水便是善?人之欲本无善恶,关键,可能只看你是否在伤害他人。”
“但我们却以为存在‘恶欲’和‘善欲’,我们压制自己,让自己‘善良’,让自己‘退让’,让自己‘不争’和‘不怒’,即使…那并非我们的真心。”
“我们在和自己战斗,战斗使我们变强,却也使我们受伤…而最后,那更让我们迷失。”
一直以来,王思千都会对自己疑惑,是什么,使自己在那个大雨之夜,干出了那种从道德上说根本就不可原谅的事情?又是什么,使一直善良的无名竟会用杀戮来破坏阻止他人的幸福?
“但在那天夜里,我突然明白了,是逆风…长久以来积累在我们心中的逆风,强烈的刮起来了。已积蓄了不知多久,一瞬间,它就让我们迷失。”
物极必反,在认识不到时强行格致自己,或者在一定程度内就有助于将自己强大,但当那压力持续增加和标准不断提高时,又当遇到一些特别软弱或者迷茫的时候,再坚强的心,也会崩溃。
“…是这样吗?”
怔怔的听着,不知何时,黑暗已是泪流满面。
“你哭了…和我一样。”
用低沉的声音,王思千告诉黑暗,在那一天,当自己将这些终于想清时,也一样是再没法支持,泪倾如雨。
“若果早知如此,我们…”
苦涩的笑着--那笑容几乎令人心碎,黑暗却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你所领悟出来的,你所认为的,忘情诀的真义,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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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也不动手…人王到底在干什么?”
已有一些焦急,澹台子羽不禁出口抱怨,但微笑着,老人摆一摆手。
“不行,澹台,你抱怨也没有用,今天你不能再靠近去侦看了…那太危险。”
微微躬身,子贡却对老人的决定提出质疑。
“即使以我们的眼力,在这里也只能看出事情的大概,更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让澹台接近一些,我们能知道更多,应该会有用的。”
“不…”
缓慢但坚决的摇着头,老人告诉子贡,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感觉”。
“用心去感觉,感觉那些心情的激荡,语言,这时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这时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
思考一时,他更吩咐其它儒门弟子都可以离去。
“儿…你陪着我就好。”
很快,子贡等人已全部离去,只离下白袍儒士一人,静静站在老者身后,他什么也没有问。
“很好的气度…而吾儿,现在,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突然将话题扯开,老人表示:若将天下武功作一排名,十三经、龙拳、忘情诀应该都可以排入前二十位。
“其实,可能应该说是前十才对…但不管怎样,重点不是这个。”
似对远方的战况不再感兴趣,微微的闭着眼,老人向其子问,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三王世家当中从来没有出“天下最强”?
“有如此之好的基础,有代代相传的经验,有可靠的家族保障,有只要简单修练便能强化到顶端的神功…有太多优越的条件,但,三王世家当中,却从来没有出过‘天下最强’,不是吗?”
正如老人所言,几乎每一代的三王都能够侧身于最强者之列,但,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再向前一步,从最强者之一变成最强者的唯一,正如前任人王和现任的龙王,每当提起,他们只被称为“天下五强”,却绝不会是“天下最强”。
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白袍儒士表示自己没有想好。
“我不明白…也许,是因为三王的原则总是不要为天下先?”
“有部分原因,但,最重要是不是这个。”
默默的皱着眉,老人一边摇手,一边示意其子将眼睛闭上。
“用你的心去感觉,感觉那边战场上正在生的事情,感觉那种感情的冲撞与激动…唔,那才是原因,是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我们这些永远也都平静生活,连帝姓更替时也一样可以不减富贵的世家子弟们找不到自己的‘终极力量’之原因。”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唯如此,才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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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诀…它的真正力量在于‘不忘’,不仅要不忘,还要去挖掘,去追忆,去清楚的感受每一分每一寸的记忆,从中找出那些自己最重视的的东西,而这样,我们便能汲取到力量…我们所能挥的最大力量。”
淡淡的,王思千告诉黑暗,当自己决定不再尝试忘却时,曾无意中挥出了怎样的拳。
“因为一直在试图遗忘,所以,最后能够铭下的,就都是那些最重要,最深刻的记忆…而那时,我更现…”
说到一半,王思千改用行动来补充说明,轻轻挥拳,他击向黑暗。似乎简单的一击,却令黑暗脸色大变,和不惜将自己的身体形状也都改变来加强防御。
但仍然没用,出轻微的爆裂声,黑暗被这似乎简单的一拳远远击飞,连续撞断多颗大树和改变身体的形状,他才终于能够将自己停住,贴住在一块大石上。
不顾石上正在出现着的龟裂,黑暗挣扎着起身,嘶声道:“你…你这一拳叫什么?”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王思千慢慢道:“这一拳…我叫他做‘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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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唔,我几乎可以看到中孤又出现在那里,依靠人王对他的深刻而思念而重新出现…若这一拳有名字,那便只该叫着‘不待’。”
低声表着评论,老人的眉宇间却有些疑惑:
“但这威力就太小…若认真将自己的潜力全数挖掘,人王似乎不该只有这个境界…还是说,这样的拳,人王竟还可挥出不止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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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拳,我一共可出两记,一是因怀念父亲而,一是因思念伦而,而现在,我更已将所有的方法告你。”
“和我一样修炼忘情诀来强大自己,和我一样是八级上段的力量,和我一样精通着王家的武功,更…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黑暗,我相信你应该很快就可明白我的意思,和知道怎样出这样的拳。”
“一样的,因思念伦而挥出的拳。”
“你,你是想比一比…”
喘息着,黑暗已自大石上脱离,瞪着眼,那里面,有炽烈的光。
“对。”
“我就是想比一比,我们两个,究竟谁,爱伦更多一些,有着更执着心意的人,也就能将自己的拳挥出更大威力。”
“给你半个时辰调息…然后,让我们以一拳来决生死吧!”
第二十二节(下)
还没有到半个时辰,黑暗已经站直了身子。
“可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心,而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顾王思千的劝阻,他深深的呼吸着,将右拳捏紧,而当王思千也一样站直身子时,他更问王思千,那第二拳叫什么名字。
“…凄风。”
“知道了。”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苦苦一笑,黑暗一边活动肩膀,一边道:“很好的名字,但,我不喜欢。”
当王思千问“那么你是什么名字”时,黑暗的回答很简单。
“伦。”
“咳,咳”
似乎没有想到,王思千怔了怔,咳嗽几声,才苦笑道:“好,确实是更好的名字…那么,都准备好了?”
下一瞬,双拳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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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人王,连那怪物也可汲引出‘终极’之力?!”
甚为惊讶,老人的十指紧紧扣住扶手,几乎将之抓裂。
“可怕…这一代的王家,真是可怕。”
略现迷惑,白袍儒士问他的父亲,为何这一次,周围的环境竟完全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的力量,被全数用来和对方角抵,谁若浪费流失了一点,谁就会先败下来…”
略现激动,老人更告诉其子,现在所比拼,已经是“心”。
“谁有更坚强的心志,谁有更执着的心情,谁就能坚持的更久,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虽激动,老人也不忘做出布置,教诸儒要做好准备。
“人王若胜,怎么都好说,但若是那怪物…嘿,能够汲引终极之力的怪物,绝对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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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相抵了超过一杯茶时间,两人仍然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两只拳头撞在一处,一动不动。
但终于,变化开始出现:先是鬓边出现汗迹,然后,是微微的颤抖。
这是“已在衰弱”的表现,亦意味着“败”乃至“死”的将至,但比起它们,却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我不相信!”
愤怒吼叫着的,是黑暗,而在这时,他的拳上更已开始出现伤痕。
“我对伦的心意怎可能会输过你…不可能,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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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老人的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感觉…难道说,人王,他竟然还有第三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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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伦的心意,我们完全一样。”
眼见胜利已可到手,王思千却一点儿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让我自信一定能比你撑持的更久的,是痛苦,和随之而来的力量。”
“我们同样都失去了一个‘最爱’的女人,但与此同时,我还比你多失去了一个兄弟,一个我最重视的兄弟。”
“一个,若能有后,我便愿意让他来继承王家的兄弟。”
“无名,我相信他还在,我相信他会回来,我相信,当明白自己是因而向恶的时候,我相信他会回来。”
“所以,我告诉我自己,今天,我必须胜…必须胜啊!”
吼声中,巨大力量爆,与前次将黑暗“震飞”不同,这一次,已经伤疲的他,连退走都来不及,就已被震到身体开始分解…而随后,他才向后飞出。
比刚才更远,直到十丈以外,当撞上了整面山壁的时候,黑暗才能够停住,但…此刻的他,已根本不能还算是一个“人”了。
深深陷入石壁当中,周身骨骼尽碎,黑暗已连抬起头的力气也都没有。
胜负已分,黑暗的嘴边,却出现了奇怪的笑。
“很好…那么,杀了我,让一切结束吧。”
沉默了很久,王思千才做出回答。
“…不。”
“你说什么?!”
若非颈骨已断,黑暗便必定会震激至抬起头来,而虽然做不到,他也努力到了颈后的碎骨都摩擦出声。
“你以为你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双手齐挥,王思千以化功诀之力将两侧的山石分割,扯落。
“我…我说了我要救你。”
“我相信你不会死,但你却需要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治疗,来恢复,也许是十年,也许更久。”
山石落下,将黑暗所在的地方压没。
“这段时间内,我就希望你能想一想。”
“你…若面对伦,我相信你仍会温柔和善良,所以我就希望你再多作一些努力,让自己能够向回多走一些…我希望。”
“这里…其实也是王家的土地,从你和伦来到时,就已经是了,所以,我保证没人会来开这里,你会很安静的度过这十年。”
“不管怎样,无名…想一想伦的说话,努力,让自己再做个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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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已结束了。”
出现了奇怪的忧色,老人慢慢站起,更拒绝了其子的搀扶。
“人王,他竟然能够出第三击…可怕的力量,不愧是以孝弟而名的王家。”
“吾儿,记住,日后不管怎样,都不要和人王为敌,因为,如果人王再一次将这力量唤醒,也许…他,就将成为‘天下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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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和想将我做个好人…嘿,思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头也抬不起来,血不停的流着,可是,黑暗的嘴边,却有奇怪而又骄傲的笑意。
“不管怎样…父亲,我还是成功了。弟,他已经变得如此强大,和终于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那黑暗的闸门,已被我们成功肩住了…”
眼睛被血水糊住,黑暗却反而能看到更远,看到一些…一些始终也保存在他记忆最深处的事情。
……那个月夜,在乱坟岗上所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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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我的父亲?”
重创王中孤的同时,黑暗已紧闭双眼,做好死在他反击中的准备,但…那却始终没有来。
来的,是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可怜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啊…”
如雷霆一样的说话,将黑暗的意识轰至支离破碎,但…他又不能不信。
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又怎会有这样温暖的感觉,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又…又怎会肯做这样的牺牲?
…那一夜,黑暗知道了很多事情。
知道了“双生则杀”,那困扰王家无数代的诡异预言,知道了当年的那个血腥之夜,王中孤的意志是怎样被自己的儿子所阻止。
“然后,我把你关了起来…怀着一丝期望。”
希望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机会,又害怕那预言会成真,王中孤便决定自小就传他“人欲”,那能使凡人无限接近圣人之道的东西。
“可没想到,变化一个又一个的出现…”
李伦的闯入,是计划的第一个裂口,而当王思千决意放出黑暗时,王中孤更是感到错愕,和苦涩莫名。而到最后,他也只好狠下心,一个人承受这所有一切。
“其实,我已经对你很放心了,即使没有思千…你也会被放出来的。”
苦笑着,王中孤告诉黑暗,有一些事情,王思千并不知道。
“…鬼咒,它早已经被改造过了。”
根本也不想将自己的儿子活活囚死,王中孤所施用的鬼咒,有王思千也不知道的,被现于约七百年前的变化,一个,当施术者愿意时,就可以用自己的部分“生命”为代价,与咒鬼--交换,将封禁撤除。
“要不然的话,两个小家伙,乱七八糟的练了几天化功诀,又凭什么来破鬼召?”
目瞪口呆着,黑暗回想那一天所生的事情,一些萦绕多年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更现了疑问。
“那么说,那一天…”
“对,那一天,我受了伤,很重的伤。”
以为能在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上将力量收回,让王思千以为是自己攻破了鬼咒,却没有想到黑暗会在同一瞬间觉醒,失算的结果,就是王中等于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受了王思千和黑暗的联手重击。而那伤势累积下来,更将他的身子不住伤害。
“要不然的话,你这一下,也说不定根本伤不到我…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看着几乎崩溃的黑暗,王中孤告诉后,后来的一切,他本来很高兴,看着自己的儿子过上安静而又幸福的生活,实在是为父母者最大的安慰。
“只要你过得高兴,能不能出人头地,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后来,黑暗现了化功诀的新变化,那更使得王中孤无比自豪,虽然不能说出来,私底下却很为此喝了几杯。
“…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但之后,王思千与李伦复合,却令一切变化,而当王中孤知道时,根本什么都已生。
“然后,当你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太晚了…”
的确太晚,特别当王中孤仍想独自承担一切时,就更是如此,不能告诉王思千黑暗的真正实力,就使王思千惨败回来,而始终也渴望将黑暗带回,王中孤更因此使自己也受上了致命的伤。
那一夜,当完全相信了王中孤的说话之后,黑暗就是如此的迷茫,不愿相信自己已在做下“弑父”的罪行,他几乎要将自己终结,却被王中孤阻止。
“不行,你还有更重的担子要承担…一些,更加痛苦,对你更不公平的担子。”
坦率告诉黑暗自己相信已要不治,但却还有事情没有完成,王中孤要求黑暗将它们承担起来。
“肩住黑暗的闸门,放年轻人向光明的地方去…那是长者所不能回避的责任。”
以“责任”为说辞,王中孤终于使黑暗答应那一切,同时,他更告诉黑暗,之前为了防止意外,曾经为黑暗准备过一个假身份。
“我有一个堂兄,一个很出色,但又太急燥的人…我答应他为他留后,但那个孩子,却已经先死掉了。”
对黑暗做出说明,同时告诉他自己曾留下一封书信,王中孤要黑暗到他所说的地方取到书信,并放进自己的书房。
“有我的说明,你就能够混进去,而这一切,更应该足够将思千骗过,和将可能猜到一些的其它世家骗过…至于‘双生则杀’,我已经将那从祖先们的吩咐中删去了,没道理的说法…早就该去除了。”
默默答应着一切,到最后,黑暗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这个假名字,本来,您是希望用来让我回到王家的吗?”
苦笑着,王中孤点头:
“我是希望,把用这个名字回到王家的你收为义子…嘿,真可笑,收自己的儿子做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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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王中孤离去,黑暗则来到琅琊庄园外,静静等待,当听到王中孤的死讯后,他立刻按照王中孤所教方法,进入他的书房,将那封书信放置在王中孤习惯于收藏紧要书信的地方。
(随后,父亲…我才能开始为您哀悼…)
一夜间杀掉千多人,却不能浇灭那几乎令他疯狂的罪恶感,在见过王思千后,黑暗北走雪林,开始了他的屠杀生涯…直到,今天。
(而,伦…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思千认真去感受,他就能找到我的心情…和他一样怀念父亲的心情…根本用不着你的牺牲,你,你为何要死,为何这么傻呢!)
痛苦莫名,黑暗却同时感到,另外一种冲动,也正在自己的体内蠢蠢欲动。
…那,是杀戮的欲望,是对鲜血和生命的欲望。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了吗…这样的话,思千,我们迟早还要再有一战,我…我迟早还是要再死在你的手上吧?)
(但,不管怎样…弟,我都从来没有后悔那时将你挡在身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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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沉睡了多久,黑暗,他突然醒来。
被埋在几乎半个山头下面,他眼前本来只该有无限的黑暗,但现在,却有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出现。
"…金光…龙…这是什么东西?难道说,我还不会死吗?"
"对,你不会死,但,也很可能,你立刻就要死."
"生与死,君可一语决之."
声音自无数重山石外透入,却丝毫不减那慑人的威严。
"要救我?"
"对,你便有这力量,可,为何?"
虽是生死一线,可,黑暗的口气却仍然充满骄傲,就似是,想要出手救他,反需要先求他同意才行.
“救你…因为我需要你。”
“而你也需要我。”
“我需要你的力量,来达成我的目的;你也需要我的力量,来达至你的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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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三日后,羊墩山,大批的士兵和役夫在将几个月前无故崩塌的山石慢慢开挖。而当挖开九成以后,他们更被喝止,和驱离。
斯时,夜幕已降,之后的工作被他人接手,以空手破石前进,他却能比之前使用工具的人群更快。很快的,他已将所有障碍破除,来到目标前面。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黑暗之后,方现曙光。”
说着奇怪的话,他看着眼前的石壁,那上面,是仍然未能将自己挣脱的黑暗。
“我是光明,照耀天下的‘光明’,而你,就是‘黑暗’,会令人恐惧,绝望,和渴望‘光明’的‘黑暗’。”
说着话,那人将一手探出,按在黑暗的小腹之上,将一股如生命般炽热的能量缓缓度入黑暗的体内,将他的伤势镇压.
这样的帮助,只能使伤势压下一时,并不能起到真正的“治疗”,可,黑暗还是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这个男人既然肯于出手,当然就不会止于此步,在初步的“处理”之后,黑暗就有理由相信,最好的名医与最好的药物都会很快出现,最好的护理与最好的保养也将围绕在自己的身侧.
如此重伤,便是再怎样的名医神药也没可能快速见效,在黑暗自己的估量中,若能享受到那人提供的“最好条件"时,他便有信心在三年内令伤势痊愈,更将自己的”最强力量“取回.
而那之后,也便该是黑暗他”付帐“的时候了.
(到那时,弟,咱们再见罢…)
默默的想着,黑暗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在他入睡前,朦朦胧胧的,他听到了那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你醒来时,记着,你便是’我的黑暗‘.“
”而现在,‘天下大黑‘,你便安心的睡去罢…“
太平记前传黑暗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