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康王妃随手抓起身边的引枕,重重地掷在地上。
“什么东西!”她声音里怒火满满,“当面装得跟个孝子贤孙似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咒我!”
曹夫人已经很习惯她的脾气了,淡定地接过侍婢递来的新引枕,给她重新垫好。
“世子妃不是很孝顺吗?怎么气成这样?”
“孝顺?”康王妃嗤之以鼻,“你是不知道她干的什么事!小八出了事,她便天天带着人守在我屋里,明着是陪我,其实是看管我!前些日子,我身边的汪嬷嬷看不过去,打了她一个丫鬟,她倒好,回头就到阿谈面前告状!没几日,汪嬷嬷给调走了,反倒那个丫鬟,成了阿谈的屋里人!”
康王妃冷笑连连:“她什么意思?打我这个婆母的脸是不是?来这么个下马威,我身边的人都得听她的话了!真是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
曹夫人无奈劝道:“你别生气,她来守着你,还不是世子担心你?”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康王妃更气:“阿谈那个混账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一回京就连连驳我的面子,连小八也给……”
说到这里,康王妃悲从中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不把我看在眼里,一个管别人叫娘,最后一个还算贴心,却遭了这样的事!小八让他们赶走了,以后还有谁理会我!呜呜呜……”
曹夫人只能低声劝着。
候在帘外的凌阳真人听了,心中暗惊。
赶走了是什么意思?莫非八公子还没死?
凌阳真人在上层打滚了二十来年,高门里隐秘的事听过不少,很快理出了头绪。
康王府那位八公子,据说伤到了***。
倘若真的治不好,为了天家脸面,让他“过世”也不稀奇。
寻常人家出个太监,宗族都不会认。
八公子因为那样的事情,实在有损皇家声誉。
不过,这么活着可比死了还难受,康王妃一定恨死了把他害成这样的人。
那么她再穿凿附会一下……
凌阳真人出声:“王妃娘娘,贫道凌阳给您请安了。”
康王妃正在气头上,猛然听到声音,怒道:“有你什么事?滚!”
眼见婆子上来,想赶她走,凌阳真人脱口而出:“娘娘!贫道或许知道,是谁害了八公子!”
……
有青玉涵玉打理司芳殿,池韫渐渐懒得去了。
除了陪伴大长公主,她最近常干的事,就是到碑林听文会。
说来,也是花神签的名声太大了。
先是袁相爷那篇赋,再接着有孔蒙这个实证,朝芳宫现在挤满了文人士子。
进了香,总要顺便逛逛。
朝芳宫最适合他们逛的,就是碑林了。
碑林的掌事为了吸引人气,改了规矩,每日开放,人聚多了,就顺便起了文会。
此时,池韫戴了帷帽,坐在花坛边,一边听书生们争论,一边吃水晶糕。
吃着吃着,忽听有人说道:“俞二,你在看什么呢?”
第157章 话本
俞二?难道是她那个前未婚夫,俞家的二傻子?
池韫竖起耳朵听。
果然,俞慕之的声音传过来:“没,没什么。”
充满了心虚。
那人揶揄:“还说没什么,我都瞧见了,快拿出来!”
“真没有。”俞慕之还在装。
“行行行,不给就不给,谁要强迫你似的。”对方假装收手。
俞慕之才放下戒心,那人忽然转身,飞快地从他袖子里抢出纸稿,哈哈大笑:“有什么好藏的,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山海剑侠传,这是话本吗?大家快来看,俞二公子写了话本呢!”那人大声吆喝,叫同窗过来看热闹。
俞慕之大急,连忙伸手去够:“快还给我!”
那人哈哈大笑:“写了就给大家看嘛!藏起来有什么意思?来来来,快来欣赏一下俞二的杰作。”
书生们围过来,你一张我一张地传阅。
“俞二,八月就要考试了,你还写话本,挺闲的嘛!”
有人摇头晃脑:“一道清光冲天而起,群山为之震颤,海水因之倒灌。一剑之力,竟恐怖如斯!哈哈哈哈,俞二,你这写法哪里学来的?”
“琼山下被书院退学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剑道宗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啊!看了这么多页,都在争强斗狠,没一点意思,写个狐精什么的还有趣一点!”
“我说,你们搞错重点了好不好?话本这种东西,是咱们该写的吗?那些落魄文人,才写这个糊口呢!不好好写诗作文,写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丢人现眼!”
“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只有村夫愚妇才会看。”
“让别人发现我们看这个,都要让人笑话了,何况写。”
“人家是太师府的公子,考不中也无妨,家里还有个能撑家业的兄长,跟咱们怎么一样。”
“也是……”
俞慕之涨红了脸:“又没让你们看!快还给我!”
那些人不高兴了:“我们是好心提醒,你怎么还凶啊!”
“是啊,要是让先生发现,肯定告到你家里,看你怎么跟长辈交待。”
“真是不识好人心!”
池韫咽下水晶糕,问倚云:“你前几天不想练箭,不是做了把弹弓替代吗?”
倚云连忙道歉:“小姐,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练箭,不再投机取巧。”
“没怪你,弹弓拿来。”
倚云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摸出弹弓。
池韫试了试弹力,从花坛里捡了一块小石子,然后,瞄准。
“哎呀!谁打我?”正在数落俞慕之的书生跳起来,左右张望。
周围都是学子文士,只有花坛那边坐了位戴帷帽的小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丫鬟也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错觉?他摸了摸脑袋。
待他转回去,池韫又捡了块石子。
“哎呀!好疼!”最开始抢文稿的书生膝盖一痛,差点跪了下去。
一连两个人,遇到不知名的袭击,搞得一群书生惶惶起来。
听说朝芳宫的花草有灵性,别是什么精怪吧?
“走走走,别在这地方呆了,古里古怪的。”
“正好中午了,肚子都饿了吧?咱们去酒楼吧!”
“我也饿了,走吧走吧!”
书生们闹哄哄的,丢下俞慕之的文稿走人。
俞慕之松了口气,想想心里又很难过,文稿在石桌上堆得乱糟糟的,还有几张被风一吹,飘到地上去了。
他低下头去捡,捡着捡着,一双精致的绣鞋停在他面前。
他抬头去看。
池韫取下帷帽,对他笑了下:“好巧啊!俞二公子。”
俞慕之心情不好,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捡稿子。
等他捡完站起来,池韫已将石桌上的文稿大致翻了一遍。
俞慕之大惊,忙伸手过来抢:“你别看!还给我!”
他今天被人嘲笑够了,不想再被人笑了。
池韫背过身去,不让他拿。
俞慕之再伸手,絮儿便挡到他面前。
倚云叉着腰质问:“俞二公子,你要对我家小姐不轨吗?”
俞慕之傻眼,这哪跟哪啊?明明是抢他东西,怎么倒打一耙?
可他一个男子,跟姑娘家争这个,也争不赢啊!
算了算了,不就是被人笑吗?再多一个也无妨。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哪知池韫看了一张又一张,一张还一张,全都看完,最后对他说:“哎,你手上的,拿过来一下。”
俞慕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抬起手。
池韫把剩下的文稿都拿了去,慢慢看完了。
俞慕之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在池韫收起文稿,张口欲言时,抢先开口:“我知道写这种东西很荒唐,可我就不能有点消遣吗?天天就是经义破题,诗词策论,无聊不无聊啊?没错,我就喜欢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像我大哥那样,轻轻松松考个探花,随随便便进大理寺,永远做着别人希望他做的事!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永远让别人满意,怎么样?”
池韫听他说完长篇大论,点了点头:“俞二公子非常有自知之明啊!”
俞慕之越发丧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们这些人……”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池韫打断他的话。
俞慕之愣了下:“嗯?”
池韫道:“谁说他永远让人满意?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好像一直想给他娶个媳妇,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