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蓦哥背叛了温侯么……
坐在彭城内一间酒家内,张辽忍不住又回想起了方才遇到陈蓦的那一幕。
只不过短短三年,当初在雒阳赫赫有名的陈奋威,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竟将随身佩剑抵当,去换一女子头上的簪……
不由地,张辽眼中露出几分火气,一捏右拳,重重一拍桌案,沉声喝道,“店家,拿酒来!”
“是是……”
正在柜台盘帐的掌柜一听,两步并作一步,从厅旁角落捧来一坛酒,恭恭敬敬放置在张辽面前,随即瞧了一眼地上的空坛,小心翼翼说道,“都尉爷,酗酒伤身,须节制啊……”
只见张辽虎目扫了一眼那掌柜,也不搭理,伸手拍开酒坛的封泥,单用左手便握起了那重达几十斤的一坛酒,将内中的美酒湍湍倒在桌上的空碗中。
掌柜一见,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对于眼前这位兼领彭城守备的骑都尉张辽,掌柜在这些日子的接触倒了有了几分熟悉,是故才敢出言劝说。
在掌柜摇头离开后,张辽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随即长长吐了口气。
蓦哥……
--时间回溯至三年前,大汉京畿雒阳--
那时,张辽年仅十六岁,原属并州刺史丁原麾下士卒,然而待董卓杀丁原而夺其众之后,张辽便被整编到了西凉军中,作为温侯吕布帐下大将郝萌手下的士卒,担任伯长职务。
以区区十六岁之龄,担任伯长职务。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张辽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过说到底,此西凉军非彼西凉军,并非是相国董卓寄以重望的军队,充其量只是值守城门、维持治安的哨兵罢了。
那一日夜里,张辽与几名士卒同伴在皇宫内巡逻,为了打无聊的时间,他们便谈起了一些近期的失态。
“听说了么。辽哥,这些日子,雒阳出现了一个刺客,已经陆续宰掉了不少讨黄巾有功的将领……”一名士卒压低声音说道。
“哦?有这回事?”张辽愣了愣。显得有些诧异。
“怎么?辽哥连这事都不知晓么?雒阳城内已经传遍了……”另外一名士卒惊讶地说道,“好像是叫什么陈蓦的……”
“颍川黄巾陈蓦?”张辽犹豫说道,显然。也多少也曾听人说起过。
“正是!”一名士卒点了点头,咽了咽唾沫,压低声音说道,“数月内,已有不下两百余位将官遭到刺杀,其中大多是官职在都伯以上的武官,真不知那刺客究竟是人是鬼。竟能在众多侍卫的保护下将那些位将军逐一暗杀……”
“呵!”张辽轻笑一声,并不是很在意。
说实话,张辽的武艺并不会比城中那位都伯、裨将之类的武将逊色,只不过是出身并州的他根基不深。没有门路向那些将军自表才能罢了。
然而,那名士卒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张辽的注意……
“听说前些日子,连中郎将卢大人的副将宗正宗将军亦被那刺客所暗杀,府内上下百余护卫尚未瞧见那刺客面容便被打晕……”
“什么?”张辽微微皱了皱眉,诧异问道,“悉数被打晕?府内百余护卫?”
“啊!”那名士卒点点头,语气诡异地说道。“整整百余人啊,皆在值守时被打晕。那时骑都尉曹大人与司隶校尉袁大人不是来前往调查么,却听那些侍卫言道。……”
“……”张辽微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在那百余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悉数将其打晕,并趁机暗杀副将宗正,张辽自思……办不到!
“有人说,那是战死的颍川黄巾士卒变作厉鬼前来索命……”
望了一眼那名一脸神秘兮兮的士卒,张辽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好气说道,“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人,岂是鬼邪耶?”
说着,一行人路过皇宫东苑内的一座宫殿,不知为何,张辽猛然感觉后背泛起阵阵凉意,只见他下意识地握住手中的长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隐约间,他现那座宫殿的窗户缝隙中好似有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一闪而逝。
“……”张辽微微皱了皱眉,回顾左右问道,“此何处?”
左右或有知情的人,低声说道,“辽哥,此乃太子妃唐氏寝宫……”
“唐氏么?”张辽皱了皱眉,抬脚便向那殿门走去,却被左右急忙拦住,连连劝道,“辽哥不可,太子妃唐氏深受何太后宠信,倘若惹恼了她,我等哥几个都没活路啊!”
见身旁几名要好的士卒连声苦劝,张辽遂罢了闯入殿中搜查的打算,但是方才惊鸿一瞥间那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却使叫他难以忘怀……
回去时路过西苑,张辽在路上遇到了那位曹骑都,也就是骑都卫曹操,此时,曹操正从皇宫内董卓的别院返回自家府邸。
“曹大人!”张辽抱拳行了一礼。
“唔!”曹操点了点头,笑呵呵说道,“辛苦诸位了,宫内可有异样?”
“不曾!”张辽抱拳说道。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点了点头,曹操抬脚便要走,张辽见此正要离开,却见曹操没走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带着几分莫名的口吻,低声问道,“那……东苑呢?亦是毫无动静?”
“……是!”张辽疑惑地望了一眼曹操,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哦!”只见曹操仿佛释然般点了点头,一转身离开了,留下了思绪万千的张辽。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张辽并未放在心中,然而半月之后。他忽然听说骑都尉曹操勾结刺客、妄图行刺相国董卓一事,这叫他大为吃惊。
要知道整个皇宫的守备,犹如铁壁一般,那刺客如何能入得皇宫?
等等……
难道说……
太子妃唐氏窝藏刺客?!
想明白了这一系列事物的张辽,当即带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卫兵,闯入了东苑的太子妃寝宫,果不其然,在殿内看到了一名身负重伤的男子……
此人就是那名刺客么?
望了一眼对方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张辽心下肯定,当即拔出了宝剑。
然而,那名刺客的反应却异常的镇定……
“出去!”
“呃?”张辽愣住了,区区一名刺客。竟然如此嚣张?
想到这里,张辽沉声喝道,“你便是颍川黄巾陈蓦?!”
只见那男子望了一眼张辽。点了点头。
“不错!”
“嘿!”张辽冷笑一声,正想要将其拿下时,他忽然现身旁几名关系不错的士卒紧紧拉住了自己。
“辽哥,错了,此人……此人……”
张辽愣了愣,抬头望去,却见那自称陈蓦的男子手中握着一块腰牌。
奋威校尉。陈!
“这……”张辽有些傻眼了,却见陈蓦疲倦地挥了挥手,淡淡说道,“出去吧!”
“……是!”
以下犯上。实属大不敬,即便张辽满腹疑窦,亦不得不乖乖离开。
原本这丢人的一幕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想到几日后,他忽然听说有人接掌了皇宫城门守将、并东苑禁卫副统领的职务,那人,便叫陈蓦……
可以想象,当时的张辽是多么的尴尬。以至于在皇宫门庭前值守时,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生怕陈蓦认出来。
但是令张辽颇为意外的是,那个叫陈蓦的男人。并没有恶意针对他做出报复,他甚至没有去注意张辽,每日只是抱着长枪依在宫门前城墙边上闭目养神,一待当职的时间一过,便顾自回宫内东苑,日复一日,每每如此。
终于有一天,张辽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前去……
“陈……陈校尉……”
在张辽略感不安的目光下,陈蓦微微睁开了眼睛,冷冷扫了他一眼,待见到面前的人是张辽时,他眼中露出了几分惊讶。
“是你啊……”
听着那淡淡的话语中隐约可见的几分惊讶,张辽有些尴尬地饶了饶头,支支吾吾说道,“前几日,那个……那个……冲撞了陈校尉,还望恕罪!”
话音刚落,就连陈蓦微微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身为守卫,当恪守本职!——无妨!”
此人竟这么好说话?
张辽显然有些诧异,悄悄打量了陈蓦几眼,这才现,眼前这位陈校尉,竟然与自己年纪相仿,亦不过十五、六岁上下。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张辽与陈蓦异常地谈得来。
“陈校尉……行刺过董相国?”张辽压低声音问道。
“是啊……”陈蓦点了点头。
“可曾……”说了半句,张辽忽然想起董卓仍活得好好的,脸上顿时尴尬不已,当即转口问道,“陈校尉为何要行刺董相国?莫非与董相国有冤?”
“无冤……”陈蓦摇了摇头。
“有仇?”
“无仇……”陈蓦再次摇了摇头。
“那为何?”张辽想不明白了,忽然心中一动,带着几分敬意说道,“莫非陈校尉欲效义士之举,为国除奸?”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地压低着声音,显然,出身并州的张辽,对于加害了并州刺史丁原的董卓并没有什么好感。
出于张辽的意料,陈蓦笑了,笑声是满是自嘲。
“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之所以去行刺,不过是有人以利诱我!——我只是一个刺客!”
张辽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直白而不留任何情面的话,竟然会从陈蓦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在尴尬地挠了挠头后,张辽古怪问道,“是骑都尉曹操么?”
“唔!”陈蓦点了点头。
听到陈蓦亲口承认,张辽不由有些失望,勉强说道。“听说,骑都尉曹操以千金资校尉,请陈校尉行刺董相国?”
“确有此事,不过……”
“不过?”
“算了,”陈蓦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失手,再说也无用!”
难道是可惜那千金未曾入手?张辽惊讶之余。亦不禁心生鄙夷,但是不知怎么,他却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男人,会是一个贪恋财富的人。
想了想。张辽犹豫着问道,“究竟……究竟是何约定?”
陈蓦睁眼望了一眼张辽,在沉默了半响后。淡淡说道,“无他,我只要他将宫内两个女人护送出宫!”
听着那淡然的口吻,张辽惊住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仅此而已?仅此陈校尉便不惜身陷险境,行刺董卓?”
“怎么?”
望着陈蓦的眼中那几分莫名其妙。张辽竟仿佛有种自己反而是自己错了的感觉。
“为了那位太子妃?”张辽压低声音说道。
“她曾救我一命,与我有恩,如今董卓已杀刘协并何后,她在宫内以无助力。难以存身……”
听着陈蓦淡淡解释着此事经过,张辽哑然无语,他万万没有想到,陈蓦竟只是为了此事便答应了与曹操共谋董卓一事。
恩怨分明……此人,真义士也!
张辽心中暗暗感叹。
如果说这一番交谈只是叫张辽与陈蓦忽然彼此初识对方,那么增进二人间的关系的,无疑是因为董卓麾下大将郭汜手下一个叫做韩勇的武将。
说实话,就当时说来。董卓每日上朝完毕,不归府邸却夜宿皇宫、奸淫宫女。这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是故。董卓麾下武将倘若有何要事,都前往皇宫西园拜见。
其实嘛,西凉军将领频繁出入皇宫,这在张辽看来也逐渐有些习以为常,但是既然身为皇宫宫门守卫,他不得以要例行查询一番,尤其是对方随身携带的佩剑。
但是,那个叫做韩勇的武将却显然无法接受……
“什么?叫我解佩剑?你好大的胆子,我乃郭将军帐下大将,你敢挡我?区区一个宫门守卫,你好大的胆子!”
虽然他也明白,真正正统的西凉军在雒阳素来是横行无阻,然而当事情真正生时,张辽却也不禁被对方那嚣张的口吻气地火冒三丈,但是,对方牙门将的职务,以及背后大将郭汜的威势,也叫张辽有些筹措不已。
而就在这时,一直依在宫门墙旁闭目养神的陈蓦突然睁开了眼睛,瞬息间用长枪抵住了韩勇的咽喉。
“解剑,或者以携兵刃私闯皇宫之罪诛杀,你选一个!”
“你……”韩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受着陈蓦身上那滔天的杀气,终究乖乖解除了佩剑,灰溜溜入了皇宫。
毕竟,若是张辽对韩勇动武,那算是以下犯上,而陈蓦,其校尉的官职明显与郭汜平级,就算他杀了韩勇,除了惹来郭汜嫉恨之外,也不会有什么**烦。
“多谢,陈校尉……”见素来不插手宫门事物的陈蓦为自己出头,张辽很是感激,说实话,他刚才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陈蓦在看了他一眼后,淡淡说道,“身为宫廷守卫,当恪守本职!——畏畏缩缩,可不像是前些日子为抓刺客而私闯东苑宫殿的你啊,简直是判若两人!”
张辽愣住了,继而满脸惭色。
“是……”
不得不说,此事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极为密切起来,每日陈蓦依然是消极怠工,至于宫门内外的事务,皆交与张辽处理。
“蓦哥为何要投董卓帐下为将?”
“身不由己罢了……说到底只是技不如人,否则……呵!”
“嘿,话是这么说,不过在我看来,总好过在妖女手中吧?大丈夫活于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朽之功!岂能出入于一女子前后?”
“你不会明白……”
“蓦哥不说我怎么会明白?不过眼下这样感觉也不错,据小弟看来,温侯很是看重蓦哥,他日沙场建功,光耀门楣,不至于叫先祖蒙羞,此乃男儿本分!蓦哥意下如何?”
“呵!功勋么?”
“倘若他日蓦哥为将,小弟愿为马前卒,我等一同为温侯效力,助其成就一番大业,休叫那些西凉匹夫看轻……”
“呵呵,日后再说吧,这种事……”
“那就一言而定?”
“喂喂……”
……
不知不觉间竟饮至次日清晨,酒坛早已见底,当醉醺醺张辽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竟充满血丝。
“啪嗒!”
在掌柜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张辽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丢在桌上,随即站起身,拿起佩剑,摇摇晃晃朝着自家府邸走去。
显然,顾及陈蓦眼下身属袁术军的张辽,终究还是打算向吕布隐瞒此事,只待他日沙场相见叫陈蓦改变主意……
但是他或许没有想法,昨日瞧见陈蓦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与此同时,徐州吕布府邸--
作为武人,吕布每日天蒙蒙亮时便在院内习武晨练,从不间断。
练着练着,忽然有府内士卒先来报讯。
“温侯,曹将军求见!”
“哪个曹将军啊?”一边挥舞着画戟,吕布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
“乃曹性、曹将军!”
“曹性?”吕布愣住了,停下画戟倍感诧异,如果是曹豹的话,说实话吕布并不是很想搭理,但那曹性……
“请他进来!”
“诺!”
不多时,那名士卒便领着吕布麾下大将曹性来到院中,只见曹性看似三十上下,面似刀削刚毅、目如鹰眼锐利,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披一身挂甲,端地是威风凛凛。
“何事,曹性?”
只见曹性微微一停顿,抱拳沉声说道,“启禀温侯,昨日在城内,末将曾见得陈副将!”
“陈副将?”吕布手中的画戟一顿,猛然转过头来,满脸错愕问道,“陈蓦?你见到了陈蓦?你可曾瞧仔细了?”
“是!”曹性犹豫一下,就实说道,“据末将猜测,陈副将多半已重投黄巾麾下,随黄巾投靠袁术,起兵犯我徐州,如今屯扎在青羊关的黑狼骑,极有可能便是陈副将麾下兵马!”
“哦!”吕布长长吐了口气,伸手将画戟顿入土中,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异样神色。
“那小子此刻身在何处?”
“在城中陈珪、陈登父子二人府中,末将以派人前去盯梢……”
“陈府……么?”
握了握拳头,吕布竟丢下曹性,不带兵刃、亦不带随从,径直朝着府外而去。
因为,他迫切要向陈蓦弄明白一件事,关于那个始终在他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