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遭遇(二)
“笃笃笃……铛!”
夜深了,黄州城内一片安静,远远地,从街道的另外一头走来一人,只见此人腋下夹有吊着灯笼的棍子,左手拿着锣,右手拿着棒,一路敲打过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巡夜打更,这在古代是一种很常见的事,上至京畿,下至村县,基本上都会有设置一些打更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有当地的衙役或者兵勇担当。
毕竟在古代,火灾是一种常见而具有极大威胁的灾难,往往一家失火,百户遭殃,是故,当地的地方官都相当注意这方面的事。
“笃笃笃……铛!”
随着越来越近的锣声,那人渐渐走近了,看面容,竟然是白天与陈蓦擦肩而过的那名老兵,只见这名老兵虽然看似只有四十上下,但是嘴边的胡须已开始白,尽显一脸的苍老之态,但令人惊讶的是,从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老态。
“唔……”
站在黄州城四字街头朝着四周的昏暗处瞧了一眼,这位老兵在一家商铺外的干草堆上坐了下来,将腋下夹着的灯笼放在地上,又将手中的锣在放在一旁,从怀中摸出一个装酒的小葫芦摇了摇头,随即皱了皱眉,又将那只小葫芦又放回了怀中。
那个家伙,究竟是谁?
区区黄州弹丸之地,竟然隐居着如此的强者……
仿佛是想起了白天的事,老兵眼神一缩,不由皱紧了眉头。
忽然,老兵的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一只提着酒壶的手,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叫这名老兵不禁浑身一颤,随即抬起头,没好气地望了一眼那个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笑嘻嘻的家伙。
“忠叔,看这是什么……”
只见白天与陈蓦照面过的魏延笑嘻嘻地摇动着手中的酒壶,他似乎很是热衷于看眼前的老者被勾起酒瘾时的模样。
“臭小子!”被称为忠叔的老兵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把夺过来,忍不住倒嘴里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随即畅快的吐出一口酒气,露出一副满足的模样。
“对了,忠叔,刚才见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我说忠叔,您老也一大把年纪了,早点回去享清福得了,何必没日没夜的受这种苦呢?”犹豫了一下,魏延忍不住说道。
“享清福么……”老兵闻言苦笑一声,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对了,忠叔,你是荆州人士吧?”
“南阳。”
“南阳?那怎么会跑到黄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魏延忍不住好奇问道。
“那你小子呢?你不是义阳人呢,来这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得罪了人,被配到这里嘛!”魏延没好气地朝地吐了一口唾沫,随即又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颇为得意地说道,“别看我如今这般落魄,想当年,老子在襄阳当差,好歹也是当过都伯的……”
“哦,那还真是了不起啊……”平淡地接了一句,老兵举起手中的酒壶又喝了一口。
“喂喂喂,”见自己的话没有挥出应有的效果,魏延显然不是很满意,没好气说道,“老子好心好意给你带酒吃,你这老头,怎么这般说话?”
转过头来,见魏延一脸的不满,老兵笑了,点点头说道,“好好好,都伯大人的恩情,老头子毕生难忘……”
“喂喂!”魏延没好气地望着老兵,继而,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延好奇问道,“忠叔,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为何突然这么问?”老兵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隐隐露出几分悲伤与内疚。
然而粗心的魏延却不曾瞧见,仍旧一脸兴致勃勃地说道,“就是想问问,咱哥俩认识也有大半年了,我除了知道忠叔姓黄名忠字汉升外,其余的事,可一概不知啊,我可是什么事都告诉你了……”
见魏延称呼自己为忠叔,又说什么哥俩,老兵,不,黄忠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你这个人太容易得罪人了,堂堂县尉,竟然连手底下衙役都摆不平……除了对我说,你还能对谁说去?”
“谁说老子摆不平那帮小崽子?”魏延瞪着眼睛说道。
黄忠闻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文长,世间的事,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用拳头来解决,这种事,如今你应该已经深有体会才是!”
魏延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黄忠说得不错,因为得罪人,魏延被配到到了黄州,但怎么说他好歹也是这黄州城仅有的两名县尉之一,要知道,县尉负责治安捕盗等诸事,手底下掌着数十乃至百余名衙役。
虽说比不得魏延当初在襄阳军中担任都伯,但也算是个不小的官了,可惜的是,来黄州没几天,魏延便将当地衙门里的人差不多都得罪干净了。
也难怪,毕竟出身军旅的魏延并不了解小地方衙门的运作,并不清楚什么叫做官绅勾结,满怀一腔热血的他,在初到黄州的第一日,便将城内那些地痞混混都抓到了牢中,却没想到第二日,那些地痞混混却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衙门。
对于此事万般无法理解的魏延,当即便去找另外一名叫做王展的县尉,却愕然地见对方递过来一小袋钱……
那时,魏延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去接那袋钱,只是要了对方两颗门牙……
然后的事,就很显而易见了,毫无根基的魏延,如何斗得过黄州县衙门里那些当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官员,更何况,那个被魏延打落了两颗门牙的县尉,听说还是黄州县县丞的小舅子……
这不,魏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立。
哦,不对,因为还有一个老卒甘心在他手底下过活,一个叫做黄忠的老卒……
“文长,你太冲动了,天下之大,哪里没有乡绅勾结官府之事?哪里没有衙役收受贿赂、欺压良民之事?你初到此地,便想要一改这种风气……难,太难!”
“嘁!”魏延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随即带着几分讥讽说道,“那你干嘛要跟着老子?去跟那家伙混不好么?”
只见黄忠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人老了,就不怎么想去捞那些不义之财了……”
“嘿!”魏延闻言嘿嘿一笑,眉开眼笑地拍着黄忠的肩膀,喜滋滋地说道,“就是这个意思,大丈夫站得正,行得正,我就不信我魏延一辈子落魄!——大丈夫在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朽之功,岂能受那种鸟气?!”
望着魏延一脸的豪情,黄忠微微笑了笑,点头赞道,“好气魄!倘若叙儿……”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一变,默默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叙儿?”
魏延惊讶地望着黄忠,疑惑问道,“那是谁?”
见魏延追问不休,黄忠长长叹了口气,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喃喃说道,“我的儿……到如今,应该与你差不多大吧……倘若还活着的话……”
“喂喂,什么叫我和你儿子差不多……”说着说着,魏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咽了咽唾沫,小声说道,“难道说……”
仿佛是看穿了魏延的心思,黄忠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抹了抹脸,喃喃说道,“死了……被我一拳打中了胸口……”
“什……什么?”魏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愕问道,“到底生了什么事?”
只见黄忠长长吐了口气,仰头望着星空,喃喃说道,“叙儿,我那儿子自幼体弱多病,是故,自幼我便教他武艺,借以增强体魄,却没想到我那儿在武学上甚有天赋,他十六岁时,便能与我过招,这份天赋,实在是天下少有……”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不是一样与忠叔过招?”魏延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说完才感觉不妥,连忙闭上了嘴。
“怎么会一样呢……”黄忠喃喃说了一句,颇为痛心地说道,“十七岁那年,叙儿说要去襄阳参军,临走前打算与我再交手一次作为践行,那个孩子……他的成长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以至于我竟然无法做到手下留情……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倒在了地上……”
“呃……”
“叙儿走后的第二日,孩子他娘受不了这个打击,投河死了,呵呵呵,如果我那时有手下留情,我……”说道这里,已年过四旬、渐显老态的黄忠,竟忍不住老泪横流。
“忠叔……”望着黄忠那悲痛的模样,魏延暗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在犹豫了一下后,颇为豪气地说道,“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大不了日后老子……唔,我来替你养老送终!”
黄忠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在用衣袖抹去那两道老泪后,摇摇头叹息说道,“你还真是不会说话,也难怪到处得罪人……”
“啊?我这不是在安慰你么?”
“有你这么安慰的么?”
“我怎么了我?我不就是说,等日后你不行了,我来替你养老送终么?”话还没说完,魏延脑袋上便挨了一下。
望着黄忠那满脸怒气的模样,魏延揉着被敲疼的脑袋,嘿嘿笑道,“心情好多了吧?”
黄忠愣了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魏延,摇头说道,“说你小子聪明么,实则蠢笨地很,说你小子蠢嘛,又会耍些小聪明……”
“嘿嘿!”魏延嘿嘿一笑,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好气问道,“不过忠叔,你和你儿子不是比试拳脚么?怎么到那种地步?”
“叙儿也掌握有气,甚至还觉醒了武魂……若不是这样,我又如何会错手将他打死……擅泳者,溺于江湖,这句话诚不欺人……我黄忠也曾造下不少杀孽,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报应在我儿子身上……”
“等,等等……”伸出拦住了黄忠,魏延歪着脑袋愕然问道,“什……什么气?还有什么什么武魂?”
黄忠默默望了一眼魏延,微微摇了摇头。
“是绝招对不对?很厉害的招数对不对?”舔了舔嘴唇,魏延兴致勃勃地说道,“忠叔,看在我每日送酒给你,还有日后替你养老送终的份上,你教教吧,那个叫什么气、还有武魂的绝招!”
“你是咒我早死么?臭小子!”即便是心胸阔达的黄忠,在听到魏延一直在耳边说什么养老送终,显然也感觉很不是滋味。
“不不不,我这不是……忠叔,你就教教我嘛!”
面对着死皮赖脸纠缠自己的魏延,黄忠倍感头疼,在长长叹了口气后,摇头说道,“自叙儿死后,我便不再习武,亦不打算将自己所学传授他人……”
“忠叔……”
“此事休要再提!”
“忠叔要是不教我,我就……”
“就怎么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魏延,黄忠淡淡说道,“我之前可是不想与你一般见识,像你这样的,就算来上几百人,我一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虽说黄忠的话中带着几分说笑的意思,但是隐隐地,魏延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从来未曾领略过的强大气势。
“我哪里敢威胁忠叔啊,这不是……要不我给你磕头?你就教教我嘛……”魏延死皮赖脸地纠缠道。
“你小子……”
或许,大多性格刚正的武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角色,面对着魏延这样死皮赖脸的纠缠,黄忠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后悔自己一时失言。
忽然,黄忠灵机一动,压低声音说道,“教你学武之事,在我看来,黄州城内,有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
“谁?”魏延错愕问道。
“还记得么,那个白天撞倒你的男人……”
魏延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好似回忆了起来,一脸没好气地说道,“忠叔你不想教我就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的,那种懦弱的家伙,哪里强了?”
“真是蠢笨!”黄忠无奈地摇摇头,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不仔细想想,倘若那那人当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被他一撞,那么你这位都伯大人那般轻易地就倒下了?”
“呃?”魏延愣了愣,迟疑说道,“那不是因为他背着百来斤的木柴……”
“所以说你这家伙真是蠢地可以!——那个人背着上百斤的木柴,亦可以将你撞倒在地,而他自己,却连摇晃一下都没有,难道这你还不明白么?!”
“呃,说起来……”隐隐地,魏延也逐渐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那个人,是高手!”黄忠压低声音说道。
“有多高?”
只见黄忠闭着眼睛想了半响,忽然张了张嘴,沉声说道,“至少比眼下的我要高得多……”说着,他微微皱了皱眉,暗自嘀咕道,“难道是……武神?”
“什么是武神?”一直伸着耳朵倾听的陈蓦,闻言问道。
被魏延一句话打断的思路,黄忠一脸没好气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平淡说道,“连气都不清楚的你,去了解武神做什么?”
“嘁!忠叔你可别小看我,我魏延也就是没人教我,否则,超过你那是轻而易举!”
“哦?超过我?那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呢!”黄忠一脸的故作惊讶,很显然,他并不相信。
“你!——气死我了,等我学会了气,和那个什么什么武魂,我第一个就找你试试招!”
“呵,等你学会了这两样再说吧!”对着酒壶喝了一口,黄忠慢条斯理地说道,显然,他并不认为魏延在掌握气和武魂后就会是他的对手。
要与我交手,最起码也得有万人敌的实力啊,小子!
斜眼瞥了一眼魏延,黄忠淡淡笑了笑。
“笑什么,忠叔?”
“没什么……”
--次日--
那个家伙,难道是武神么?
就在黄忠猜测陈蓦的同时,陈蓦亦在猜测着黄忠的实力。
要知道,虽说陈蓦如今实力已大不如前,甚至连万人敌时候的自己恐怕也比不了,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曾经是一度踏入武神之境的男人,怎么可能连这点最起码的警觉都没有。
怀疑归怀疑,陈蓦并不认为那个实力高深莫测的老兵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毕竟在他看来,拥有那般强大力量,却甘心在黄州这种小地方担任一个不起看的衙役,那个老兵,很显然也是受到过什么严重挫折的人,就和他陈蓦一样。
想到这里,陈蓦不禁心生感慨,感慨天下之大,豪杰之多,竟然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也有那般强者。
“吱嘎……”
陈蓦伸手打开了屋门,由于最近上山打了不少猎物,积累了不少野兽的皮毛,是故今日,他打算与唐馨儿上集市将其贩卖,以此换些钱,毕竟家里的存粮不多了。
忽然,陈蓦愣住了,因为他瞧见在自家的院中,竟然有个家伙正对着屋门盘腿席地而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这个家伙……
不是昨日撞见的那个人么?
好像叫什么魏延的……
难道他察觉过来了?
想到这里,陈蓦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正要说话,却见盘腿坐在院中的魏延忽然站了起来,一记大礼拜倒在地。
“请教我武艺!”
“……”
陈蓦愣住了,与听到院内动静而走出来的唐馨儿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是……
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