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东第一次见沈外婆是个乌龙。沈青从未想过带他去见家人。
那个礼拜一的早上, 雷震东被一通电话从温泉酒店叫走了。他没坚持送沈青去医院上班,沈青只觉得如释重负。
雷震东缠她缠得太厉害了,眼睛一直盯着她,活像要剖开她,连五脏六腑都看个仔细。她早晨睁开眼,看到他的眼神时,都本能地战栗,担心这个男人有什么其他意图。尽管已经从4.19进化为429, 可她并不想再进一步。她需要的是安静, 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沈青琢磨着, 如果雷震东约自己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回应才不至于撕破脸,也不会给对方造成错觉。事实证明,她自作多情了。一连半个月,雷震东都没半点儿消息。沈青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那时候他生意还不如现在大, 正在努力拿下仁安医院的全部安保生意, 跑仁安也跑得勤快。有一段日子没来,急诊科的护士就议论, 那个雷总怎么不过来镇场子了?
有人跟他熟,随口回应:“出差了, 他去外地了。”
旁边人就笑:“生意做得果然大, 江州的医院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了。哎, 雷总结婚没有?我们科有个小姑娘不错哎, 长得好看, 本地人。”
熟人漫不经心:“行了吧,人家见多识广,未必看得上护士。”
那人急了:“护士怎么了?我们是在编的,享受的是国家干部身份。他也没个正经工作,高中都没上完,有什么资本嫌好怠拐的。哪个人家里头嫁姑娘,图的不是稳定啊。”
沈青在边上捏着手机呆,一时间犹疑不决,摸不清雷震东究竟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吃过了就没兴趣了。可明明那两次在酒店里头,他都是恨不得将她拆骨剥肉,一口吞下肚子的。就是厌烦,也需要有个时间过程。
如果雷震东是在玩心理战,那么无疑他赢了。沈青的确扛不住,她实在太困了,她极度需要睡眠。
在现性.生活的安眠效应之后,沈青认真地考虑过找一个长期性.伴侣的可行性。这个人必须身心健康,无传染性疾病及不良性.癖好。最重要的一点是有道德底线,不会拿着两人的关系作为筹码威胁勒索她。
沈青仔细筛查了周围可供选择的目标,沮丧地现其实她的选择余地基本上为零。她的交际圈子太窄了,回国之后,她认识的新朋友基本上集中在医疗圈子里头。这其中有几位男性对她青眼有加,可并不是合适的人选。因为大家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搞不好就会闹得收不了场。
她需要一个关系不远不近,并且她的身体不排斥的伴侣。这个人最好知情识趣,不会打扰她的正常生活。在条条框框的限制下,雷震东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青犹豫着,要不要先拉下面子,主动联系雷震东。毕竟像他那样的男人,单凭颜值与身材,就足够吸引很多人扑上去了。他不缺女人。
在这场角逐中,雷震东占据主动优势。她需要他。
事情的展没有给沈青更多时间去犹豫不决。看着试纸上的两道杠,沈青不得不主动拨通了雷震东临走前强行存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只要她需要,他随叫随到。
呵!
沈青抿紧了嘴唇,听筒中传出的每一声嘟嘟长音都是对她的折磨。她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承重足的位置,轻轻地吁了口气。
电话恰好接通了,雷震东在那头笑:“怎么了?谁惹你了,叹什么气?”语气亲昵又熟稔。
他的气息仿佛通过话筒冒了出来,悄然钻进了她的耳道。她不知怎的,浑身突然一阵无力,腿脚软,坐到了值班室的床上。
雷震东听到了动静,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声音:“怎么回事?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急诊是医院的重灾区,医生就没谁愿意待。人多事杂,一言不合老拳相向,挨揍的十个起码有八个是急诊的医生护士。
沈青扶住高低床的架子,度过短暂的黑朦,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是有件事情我想应该跟你说一下,我怀孕了。”
不出所料,电话那头传来了沉默。眩晕造成的恶心感一阵接着一阵,她没力气去卫生间,只能赶紧拽出纸篓,“呕”的吐了出来。这一吐,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死死扒着床架子,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手机尚未挂断,沈青赶紧摆明立场:“请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怪你或者要你承担什么责任的意思。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会对自己负责。抱歉,是我搞错了安全期。”
说起来真是羞耻,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居然会将排.卵.期出血跟月经搞混。怪就怪她的失眠太严重,内分泌已经乱了。经量少不说,周期也是乱七八糟。调理需要时间需要休息,这些她都没有,只能暂时搁置不管。他俩第一次在温泉包房中,手边没有安全.套,她又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喝红酒导致了例假提前,忘了服用事后避孕药。
其实她不是完全没意识,避孕药都已经买了。她正准备喝的时候接了医院电话。一家体育馆的泳池生集体中毒事件,所有急诊人员必须立刻回院参加抢救。开水是刚烧好的,她怕烫嘴,就先晾一下再喝药。等到她再一次回家,已经是三天以后。因为抢救完毕,她又接着上了三十个小时的班。那个时候,她能凭借自己的双脚走进屋都是奇迹。水倒是早就冷透了,可她哪里还想的起来什么避孕药。
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导致的就是意外事故,她怀孕了。沈青愿意自己承担过错,她只是觉得雷震东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毕竟人类不是单体繁殖生物,所有受.精.卵的形成都需要卵.子与精.子的结合。
“嗯,国内赋予女性独自决定是否终止妊娠的权利。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沈青揉着自己的胸口顺气,主动道歉,“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雷震东的眉毛不由自主皱成了一团。
怪她做什么?温泉包房里,她手足无措,只会呆呆地抱着他不动,垫在休息床上的白毛巾染了血,她皱着眉头哀哀地抱怨疼。酒店房间里的那一次,她连怎么用安全.套都不知道,撇过脑袋不敢看他。
他没查出来她大学时交过什么男朋友。留学以后她更是忙得连看男人的时间都没有。她所有的社交账号都没任何关系亲密男性存在过的痕迹。
雷震东想到了有次听妇产科的主任跟实习生聊天。小姑娘偷偷自嘲每次都问病人末次月经时间,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主任瞪眼:“你一个连朋友都没谈过的小丫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以后有朋友了,可不要糊涂。”
沈青也就光多长了几年岁数,一个姑娘家没经验,哪儿会盯着算安全期。他也是一时没忍住,不管不顾就在包房里头要了她。说起来,她那时候喝高了,人都是晕的。
脑海里头的声音源源不断,逼得雷震东忍不住开口:“你现在人在哪里?”
沈青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点儿慌乱,本能地抗拒:“不用了,你不需要找我,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她的月份尚小,按照排卵期来算,孕期还不到四十天,可以通过药流解决。真正不行的话,最后再做一次无痛清.宫。仁安医院不方便做,她可以另外找一家。反正现在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突然懊恼起来。她应该先做个B超确定排除宫外孕的。要是宫外孕,就麻烦大了。她一时间无比后悔,她不该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毛毛躁躁地打电话。活像雷震东是她什么人一样。她就不该打这个电话。
“我问你人在哪里?”雷震东的声音大了一些,就跟对着她的耳朵吼似的。
长期失眠造成的偏头痛又作了,沈青靠着床架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吼我干嘛。”
因为偏头痛的眩晕症状,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震动了脑袋,会头晕目眩的更厉害。可是她原本口音就偏软,再这么轻声细语地抱怨出来,听在雷震东耳朵里头,就成了语气委屈的撒娇。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在哪儿呢?我马上过来找你,我们当面说。”
雷震东挂了电话,转身回病房。
病床上的中年女人朝他露出了虚弱的笑:“你有事情赶紧回去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膝盖这儿碰了一下。现在手术也手术过了,你还担心什么。我到时候出院就是了。”
雷震东踟蹰了片刻。他原本打算等老三母亲出院了再回江州,顺便考察一下当地的医疗安全环境,看能不能在这边设一个分部。此时他却有点儿待不住了。沈青怀孕了,那不就是他要当爸爸了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他已经跟那个女人有了如此密切的联系?可那是一个小生命,已经神奇地孕育到了她的肚子里头。
雷震东待不住了。沈青怀孕的消息像团火一样烧着他的脚底,他一刻也站不住。他朝干妈匆匆点了点头,掩饰性地拿手背盖着嘴,咳嗽了一声:“干妈,我的确有点儿急事。你先放心住着院,等我处理好了,回头过来接你出院。”
“好了,我又不是瘫了不能动。你忙你的去!”朱佳凌看着雷震东笑,“是谈朋友了?脸色都不对。什么样的姑娘啊,瞧你魂都飞走了的样子。”
雷震东尴尬不已,含糊着道:“没谱的事呢。干妈,那我先走了。你要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最近一班火车要两个小时后,而且还没通高铁。雷震东收了手机就去停车场开车。上高速路口的时候,车子经过了烈士陵园附近。雷震东看着苍苍翠柏后的墓碑,嘴里念叨了一句老三,又狼狈地撇过了脑袋,嘟嘟囔囔:“我也不是成心的。我没想到她会怀孕。”
就一晚上没戴套.子,谁知道会中奖。
雷震东嘀咕完了,觉着这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赶紧一踩油门,上高速走了。
公路两旁的绿树农田飞快地往后退,远远的是苍茫的山岭。比起当年营地旁边的高山,平原地带的山坡真的只是小土坡。
老三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嘴里头还叼着根草:“不走了。她让我接着当兵,省的出去祸害。也好,多干几年,攒点儿资本,将来转业还有点儿希望。她爸妈都走了,以后我不照应她,谁照应她?”
雷震东紧紧地攥着方向盘,掌心中黏腻腻的都是汗。老三临死前那张绝望的脸不住地在他脑袋里回放,老三喃喃自语:“她不要我了,她找了别人。”
急促的喇叭声如炸雷般的响起,雷震东这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到了刹车。他赶紧定定神,重新开动了车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拍照,拍到了又会扣几分。他努力想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回避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也不知道以后长得像谁。要是男孩子还好办点儿,像他俩哪个都不丑,再说男孩子丑点也没什么。要是个小姑娘就麻烦了,不能皮肤随他,一白遮三丑,得长得像她妈才行。又白又嫩,大眼睛长睫毛,站在那儿不说话都招人疼。
像妈好,都说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孩子还是随妈好。当妈的成绩好,以后孩子上学不烦神,不用天天在后头打得鸡飞狗跳还天天被叫家长。
雷震东忍不住又咒骂了一句。怎么七想八想的,都想到这些事情上头去了。他的脚不由脑子控制,点上了油门,一路风驰电掣,踩着超速的线直接冲到了仁安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