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蒋杏林的身影消失在了书房,一个穿着褐色茧绸的中年男子从书屋的沉香木屏风后走了出来。蒋老爷侯爷问道:“怎样?”
那男子点了点头:“可造之材。”
蒋老侯爷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也说好,那就是他吧!”
男子迟疑道:“只是方侯爷那里……”
“家主的事也不这么快就定下来。”蒋老侯爷沉吟道,“正好正趁着这事试试杏林的禀性。如果他向着方家,把这事说给了方侯爷听,那就算是我这个做老朋友的给他敲敲警钟了。如果不说给他听……也就算过了第一关了……”
“还是侯爷考虑的周到。”男子笑道,“不过九公子的忌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么多年了,我们始终没有摸清楚顾朝容是代表皇上还是自己在那里乱折腾,这事总有点悬啊!”
蒋老侯爷苦笑:“这个女人,我打过交道,她不是那么简单的人。怕就怕皇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不敢吭声啊!”
男子沉吟:“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蒋老侯爷表情有点怪异:“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我们蒋家,毕竟是忠臣,伺候的是皇权……”
就在此时,隔着威远侯蒋府不到两坊的街道上,顾府的马车正晃晃悠悠地朝通义坊走着,叫卖声、讨价声、打招呼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嘈杂喧哗的透过车窗的夏布窗帘钻了进来,顾夕颜如老僧入定般正襟危坐着,脸上有着少有的严肃。
“瓶儿,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羽林军副都统左小羽平日都和一些什么人交好,平日来往最多的官吏是哪些?”
瓶儿鄂然:“左小羽,他是兵部的人……”
顾夕颜斜睨着她。
瓶儿欲言又止。
想到刚才在红裳里生地一
凭自己的功力。竟然听不到两人在谈些什么。
当她推门而入地时候,只看见屋子里一团团灰白色的灰烬如冥蝶般在空中飞舞。
真是聪明。
竟然用笔在纸上面写字交谈。然后理直气壮地烧掉。
很多年了,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明亏了。
这算不算是阴沟里面翻船呢?
瓶儿不由又打量了顾夕颜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左小羽,熙照王朝地军方精锐。军功显赫的实力派将军,以自己的身份,别说是调查他,就是太过靠近都可能引起锦衣卫的注意。除非动用燕地的谍报组织,可自己和燕地毕竟只是宾主关系,万一有什么事……顾夕颜那边已对瓶儿的态度有点不耐烦了,冷冷地瞅着她看。一副理所当然把她当婢女差遣的样子。
瓶儿失笑。
管她呢!自己来地时候燕国公不是说了的吗,随她去闹去,自己只有保证她没有性命之忧就行了。
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自然有人兜着,自己何必担心。
她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是”。
瓶儿的回答并没有让顾夕颜开颜,反而面沉如水。眼中有深深的担忧。
这样的顾夕颜很少见。
虽然两人接触地时间不长,但顾夕颜不管遇到谁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蒋杏林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呢?
瓶儿总觉得今天两人的会面让她忐忑不安。
两人沉默不语地回到了顾府,先去给顾夫人请了安,顾夫人那里正忙着和刘左诚说话,丁执事也在场,舀着个帐册似的本子在记些什么。看见了顾夕颜,刘左诚非常客气地向顾夕颜问了好,然后带着丁执事回避到了一边的厢房里。
顾夫人解释道:“我请七哥和丁执事你置办嫁妆呢?”
顾夕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给顾夫人请了安,把先前在红裳给顾夫人订的两条裙子给了顾夫人,顾夫人很意外,怔了怔,淡淡地说了一声“我衣裳多的很。以后别再这样了”的话。可女人谁不爱新衣裳,顾夕颜不以为然。略谈了两句就带着瓶儿回了爀园。
婚事定的很匆忙,顾府上下地人都有点人仰马翻的感觉,但有了刘左诚帮助,诸事都还进展的比较顺利。
顾夕颜虽然是未来的新娘子,也没有闲着,整天地的应付做衣裳地针线班子和打饰地匠人。针线班上的人还好说,她全让惠兰负责,没有过问。打饰那边她比较关切,还亲自画了个图纸让人打了一个形状独特地手镯。
那手镯是一块好好的玉镯子分割开的,共五份,每份粗细如同拇指,然后用黄金打的雕花套子包着,碧汪汪的玉衬着黄灿灿的金,说不出来的明丽鲜艳,又透着一丝雅致,连瓶儿那样挑剔的人都说好看。
顾夕颜听了一笑,神色间非常惆怅:“这种工艺叫金镶玉!”
大家都赞这名起得好。
顾夕颜戴上那镯子就没有脱下来。
到了纳征的那天,一大早就听见吹吹打打的声音,杏红早早地就跑到中门去看了,回来后兴奋地说给大家听:“……凤冠霞帔是在吉庆坊订做的,龙凤喜饼是在芳庆斋订的,满满摆了一堂屋……媒人趁机和老爷、夫人商量,说今天就把期请了,听说定在了八月十八,秋夕节一过就迎亲。”
惠兰听得脸都笑开了花,拉着杏红道:“姑娘,我们去帮忙装盒吧!”
按规矩,女方将男方的聘礼收了后,要将女方陪嫁的金银饰、被褥、衣服、锡器、瓷器以及小摆设之类的东西再放到抬盒里,然后让男方抬回去。
顾夕颜却不同意,淡然地说了一句“姑娘家的乱跑些什么”,象瓢冷水泼在了两人的头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讪讪然地笑了笑。
到了下午。在顾府酒足饭饱了的左府送亲队伍抬着抬盒吹吹打打地走了。
顾夫人忙一个上午,却没能歇一会。因为宗人府的派人来说皇贵妃娘娘要见顾氏夫妇。
顾老爷躺在床上说头痛,对顾夫人道:“你去吧!就说我喝多了。”
外面的小黄门还等着,顾夫人没有办法。只得匆匆梳了头换了件衣裳进了宫。
到了承乾宫,已是晚饭地时候了,承乾宫里正在传饭,也没有人问顾夫人吃了没有,也没人安排顾夫人到偏殿去坐一坐,顾夫人就这样一直站在承乾宫的院子里站到了掌灯时分才被女官叫到偏殿旁地暖阁去。
暖阁里没有点灯,四周高大的物什都隐在黑暗中。象伺机而动的怪兽,顾朝容一动不动地端坐在临窗地大榻上,好象与这屋子里溶成了一个整体。
不知为什么,顾夫人不由地心中寒。
她战战栗栗地依制给顾朝容行了礼。
顾朝容凝视她良久,在凝滞的气氛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地道:“你这个蠢货,脑子怎么就象摆设似从来不用一用!就是一只猪,也要比你聪明!真不知道是你是怎么活到了今天的……我真想把你的四肢都跺了放到陶瓮里去,看你知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她的声音那么的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顾夫人觉得毛骨悚然。
顾夫人完全不知道顾朝容地怒气从什么地方来的,却什么也不敢问,抖地跪在了顾朝容的面前:“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算了。算了!”顾朝容又是幽幽一叹,“你给我滚吧,免得我头痛。”
顾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等等,”顾朝容把转身正在走的顾夫人喊住,顾夫人战战兢兢地回身。脸色已是雪一白。
顾朝容又叹了一口气:“都已经纳征了。我就是反对也没有用了。告诉顾宝璋,来见我!”
原来是为了顾夕颜的婚事。可这婚事是顾大人进宫后定下来地。当时惠兰提醒她的时候她是准备进宫来回禀一声,可准备嫁妆杂事太多,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可她能在贵贵妃娘娘面前辩驳些什么吗?
顾夫人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一转身,却看见有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自己的脚跟前,还一动一动的,她惊恐地出嘶声裂肺的尖叫。
一旁立刻有人上前捂了顾夫人的嘴。
顾朝容却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吩嘱旁边的宫女:“把那东西舀起来,给我母亲看看。”
有宫女将那黑乎乎东西摊在手掌上给顾夫人看。
原来是一只小小的乌龟。
顾夫人羞惭地低下了头。
“好玩吧!”顾夕颜语带讽刺,“这可是你地好女婿送给我的呢!”
好女婿?谁?左小羽吗?
现在又不是娘娘的生辰,为什么要送乌龟?
就算是生辰,送一只小小的乌龟也不合时宜啊!
顾夫人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只有保持着沉默。
“走吧,走吧。你这个猪脑,能明白什么啊?”顾朝容再一次叹气,“怎么家里就没有一个肯用脑子的呢……”
顾夫人不敢露出任何不悦地表情,唯唯诺诺地出了承乾宫。
有女官按过宫女手中地乌龟,别有深意地看了顾朝容一眼,道:“娘娘,是一个龟!”她把那个“龟”字咬得很重。
顾朝容冷冷地一笑,脸上象裹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