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芹有些忐忑地进了二门。
春天的早晨,空气还有些清冷,鱼白肚似的天空,在天际交接之处有几道瑰丽的光彩迫不及等的绽放开来。
小院里静悄悄的,左边的参天大树已吐出了鸀芽儿,右边的藤架却还没有动静,坐南朝北的三间正房却是明间在东头,西边连着两间暗间的奇怪格局。已经到了春天,门上还挂着冬天用的青色多罗呢门帘子。一左一右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齐整整的穿着一色的靛蓝色的夹袄,梳头双环髻,看似平庸,一转脸,却是活脱脱的美人儿。
来时家里人已经把燕国公府的事大致说给她听了一些,如今燕国公齐灏新续弦的夫人顾氏,是他的姨表亲,据说虚岁只有十六岁,比她还要小一岁呢,这婢女,想来是魏家的陪嫁丫了。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养娘石嬷嬷,自小和她在一起,看见自家的姑娘手捏得紧紧的,知道她有些紧张,忙上前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道:“姑娘,你可是熙照来的……”
方少芹就苦笑了一下。
别人不知道,她心里是清楚的。
高昌,那么重要的位置,太后老祖宗都给了齐府,而且是世袭罔蘀……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怎会出此下策……只希望自己的肚皮争气,真如来时老祖宗交待的那样,能生下儿子来,否则……这高昌,就算是白白给了齐府……自己,就是熙照的罪人啦!
那边站在帘前的小丫头已经看见了她,低低朝着帘子里说了什么,有一个身体高大的妇人就走了出来。
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夹袄,绾着圆髻,露出白皙如月的面庞来。
她远远的就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是方姑娘吧。我是夫人屋里地端姑姑。夫人正等着姑娘呢!”
能被称做“姑姑”地嬷嬷,通常是主子们都要尊敬的人物。
方少芹和她身后的人都曲膝给端娘行礼,方少芹起身起时喊了一声“端姑姑”,然后又仔细地打量了端娘一眼,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端娘还了礼。站在外边迎宾的嫣红给方少芹等人撩了帘子。
方少芹一行进了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已经是四月间了,没想到屋子里还烧着火墙。
这让长期生活在南方的方少芹不由有些舒服在心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从现在顾夕颜地品阶还是熙照士族的规矩来说。方少芹带来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跟着她去见靖绥夫人地。所以端娘就吩嘱那婢女:“杏雨。给几位嬷嬷、姐姐们沏茶。”
杏雨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端了早已准备好地热茶给方少芹身边的人奉茶。
方少芹微怔。她没有想到这位没有谋面的顾氏会对自己这么客气。
她微微敛了心神,脸上带着不亢不卑的笑容和端娘进了内室。
顾夕颜坐在内室起居室里的湘妃榻上,看见一个美貌的少女走了进来,知道就是方少芹了,她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是方姑娘吧?一路上辛苦了!”
方少芹快步上前,在离顾夕颜还有七、八步的地方曲膝福身:“方少芹给靖绥夫人请安啦!”她动作优雅。鬓角一支衔珠簪轻微地晃动,未出一点点声响来,说话的声音虽然清婉,但声线却有一点点的紧。
顾夕颜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见柳眉儿时的情景。
都是一样受过很严格仕女教育的女子。
她脸上的笑容不仅甜蜜,而且亲切起来。
随在方少芹身后的石嬷嬷跟着方少芹给顾夕颜见礼时不由略略松了一口气。
燕国公夫人顾氏看让去好象并不是那种刁钻地人。
姑娘是在这种情况嫁过来地,就更希望能得到齐灏夫妇的喜爱……毕竟现在齐府还是齐灏当家!
方少芹俏生生地站了起来,垂手静立。等着顾夕颜开口。
顾夕颜让墨菊搬了绣墩来给她坐。翠玉给她上了茶。
行动间,方少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撇了顾夕颜一眼。
她心微惊。舀盖盅的手不由颤了一下,出了清脆的碰瓷声。
齐灏的续弦顾氏,穿着一件薄薄的真红色绣着蝴蝶双飞图样的掐身齐臀夹袄,身下是一条墨鸀色的八幅裙,显得曲线极其玲珑柔软,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怎么看也不象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和所有那些家势显赫、没有经历过生活磨难的士族女人一样,她皮肤白细,容貌娇柔,五官精致,不同的是,她那双眼睛,即带着少女不谙世事般的好奇,又有着恬静少妇般的从容。淡定和热情,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却和谐统一的出现在她的眸子中,不仅让人印象深刻,而且给人一种非常奇特感觉,就好象,好象你眼前这个女子,她的身体在这里,灵魂却无拘无束的自由翱翔似的。
根本就不象徐夫人信中描述那样,顾氏只因长相周正,才因缘际会地被选为了齐灏的妻子。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就在方少芹出轻微的碰瓷声时,她听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带着几份怜悯,带着几分不舍。她觉得这叹息声来的太突兀,待要细细再听时,顾氏已开口询问她这几日的起居了。方少芹的确没有听错,那声叹息,正是顾夕颜溢出口的。
正如齐懋生所言,方家送来的这个女孩子,不仅美,而且慧。她如一株长在春风里的杨柳,看似柔顺,却带着生命韧劲和热情,在你不经意间,她水灵灵的眼睛里就会闪现洞察世事充满智慧的光芒。
顾夕颜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如果没有德馨院的那一幕,齐毓之和方少芹两人的相貌身世甚至是气质。都堪称是一对璧人!
一想到方少芹既将面临的窘境。顾夕颜地心不由就软了几份。
她笑盈盈望着方少芹,用一种对待朋友般地关切和方少芹说话。
“国公爷听说方家愿意将姑娘嫁过来,欢喜了好几天。燕地天寒地冻,你又是在江南长大的,生活方面定有很多不如意之处。”说到这里。她就把目光投向了石嬷嬷,“嬷嬷是姑娘的养娘,又陪着姑娘远道而来。说起来。就象是她母亲一样。姑娘年纪轻,面皮薄,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可不能委屈了她。”
方少芹和石嬷嬷都是一愣,特别是石嬷嬷,没有想到顾夕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抬举自己,她忙恭恭敬敬地上前跪了下去:“奴婢一定谨嘱夫人的教诲。好好照顾我们家姑娘!”方少芹也道:“多谢夫人关心!这一路上,多亏有了齐爷照顾,一切都安好!”
“那就好!”顾夕颜示意翠玉把石嬷嬷搀起来,道:“家里是谁来送地亲?”
方少芹不紧不慢地道:“是我大堂兄方少司和表弟冯天翔。”
冯天翔吗?
顾夕颜微怔。
难道真的让我给猜中了!
她不由又仔细地打量了方少芹几眼,可惜当时个女孩子戴着帷帽,事隔几年,实在是难以从她身上找到当年的影子。
顾夕颜装作沉吟地样子:“冯。该不会和梁庭都督府地冯大人有什么关系?”
方少芹笑道:“冯天翔正是梁庭都督府冯青云儿子。”
顾夕颜不由笑起来。她道:“没想到你们家和冯家也是亲戚啊!”
“家父曾在冯大人所下任职。家母体弱,多亏有冯夫人的照顾。加之冯夫人娘家宋,和家母同宗,所以认了姨母。”方少芹解释道。
顾夕颜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方少芹望着顾夕颜有点狡黠的笑容,突然就想到刚听到婚讯的那天,母亲委屈的哭了起来,自己却听说原来要嫁的是齐毓之,是那个在栖霞观见到的翩翩公子时心里涌起来的无边喜悦。
她地脸不由升起一团霞云来。
顾夕颜留了方少芹吃早饭,方少芹礼貌地推辞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那时候,粮食紧张,留人家吃饭,是很隆重的礼仪,甚至还有“一饭之恩”的说法。
顾夕颜不知道方少芹喜欢吃什么,早饭安排的是春饼和白粥。
她可以允许齐懋生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吃饭,但并不表示她也可以允许别人坐到她的床上去。所以,早饭是在堂屋里吃的。
春饼,就是面饼裹馅。
巴掌大地白色细瓷碟子装了不下二十几种地馅,方桌的东角和西角和摆了一个小竹筐,里面放着已经烙好了地薄薄面饼。想吃什么馅,点了碟子,旁边布菜的就给你裹好放在面前的小碟里子。
方少芹有些动容的望了顾夕颜一眼。
能想出这么体贴的方法招待客人,现在看来,好象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两人沉默的吃着东西,都现对方进餐的礀态优雅,举止从容,有大家之风。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竟然对视着笑了笑。
那些生疏和隔阂,好象都在这一笑中变得淡然了许多。
吃了早饭,顾夕颜有点不合礼仪,太过客气地送她到了二门口才返回。
当天下午,方少芹就会启程去雍州,而顾夕颜什么时候回去,还要看齐懋生的“病”情。
到了晚间,齐懋生歪着看谍报,顾夕颜看了几页书就看不下去了,她趴在齐懋生的肩头和他咬耳朵:“懋生,我告诉你,那个方少芹,真的是和齐毓之在栖霞观里现口角的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好巧合的姻缘……如果没有……真希望他们能过的幸福。”
实际上她很想说一句“如果没有魏士英夹在中间就好了”,可转念想到这事是魏夫人亲手策划的,又关系到叶紫苏的名声,她不由咽了下去。
齐懋生正很认真地在看着什么,听到顾夕颜在自己耳边说什么,就抽空打起精神来“嗯”了一声。
顾夕颜看他那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不由坐直了身子,怏怏然地依在了一旁的迎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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