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礼崩乐坏了!如今天下纷纷,就是因为礼崩乐坏!”
几个穿着青袍子的大宋文官,在临安瓦子巷里面一个安静的小阁子里,正坐在席上议论纷纷。
这些文官都是大宋朝廷和地方团练中有点实权的人物,有淮东安抚制置使司主管机宜文字,朝请郎,直天章阁陆秀夫;有监察御史,承事郎陈宜中;有江南西路安抚制置使司管办机宜文字,给事郎邓秋忠;加上福建团练司管办机宜文字,承务郎黄墉;再加上开庆元年己未科的状元,现在担任太平州团练使,知太平州,官拜宣德郎,直宝文阁的周震炎;还有一个苏东坡的八世孙,宝祐四年的进士,现在担任兵部主事,官拜朝请郎的苏刘义。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和资历,除了一个苏刘义入仕早一些,但都算是宋朝文官中肩碰肩的人物。说起话来,大家都没有什么顾忌。
而且这些人物,还有一个特点,几乎都是和兵事沾边的。就是一个陈宜中是御史,不过谁都知道,他这个御史是贾似道的私人,一年到头没有几份弹章递上去,倒是整天泡在贾似道的都房里面出谋划策。
眼见得大家酒已经喝得不少了,兴致都上来了,话题自然就从风花雪月转到现在最热的天下大势。个个攘臂而谈,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周震炎大声道:“《陈礼》一出,陈德兴就是自绝于华夏了!《陈礼》兴,《周礼》亡,《周礼》亡则儒门不存啊!我等读孔孟之书者,如何能坐视不理?若我等不挺身而出,则华夏道统就要断绝了!”
他是和陈淮清一块儿中的文进士。还是个状元。本来应该前途似锦,但是偏偏因为结交丁大全其实也不算结交,就是长得帅。被丁大全看上了想介绍给赵琳儿当驸马。就因为这点屁事,中状元后一直不走运。九品官儿当个没完。直到前两年各地兴办团练,他才得到一些机会,回到太平州,扛着个状元郎的招牌登高一呼,再加上太平周家的势力,居然拉到了四千人。而且太平州因为在长江边上,是拱卫建康的门户,因此民间有一定的军事基础。这太平州团练居然颇为精锐,和建康府团练、镇江府团练一块儿成了江南东路团练的支柱。
手里握着四千精兵啊!这下他可真是扬眉吐气了,官升得飞快,转眼就是正七品宣德郎,还加了个直宝文阁的馆阁职。现在正是气雄万夫的时候,提到《陈礼》,他的反应也最激烈,口中喷着酒气就在那里喊打喊杀,“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字。打!江南三十万团练军,还有百万读孔孟书的士子,人人拿出保卫圣道的决心。如何打不过姓陈的?”
和周震炎同一科的进士,在李庭芝幕府呆了好几年的陆秀夫本来在席间就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在北方中原大战的时候,南宋也对舟山和泉州动了进攻,舟山孤悬海外,有大明的舰队遮护,自是不容易打的,因此只是佯攻,主攻是放在泉州的,正是由李庭芝主持。对手不过是少量明军的正规军和陈淮清临时召集的泉州商团(主要是海商的雇佣军)。本来应该是很有机会的一战,可是谁知道才打到半场。就传来了忽必烈败走草原,李璮投降陈明的消息。整个中原转眼就是陈家的天下!
这下李庭芝麾下的团练军再无战心。一帮带兵的士大夫谁也不愿意再和陈淮清结死仇。最后连李庭芝也没心思再打下去,干脆手兵了事,整个就是一场糊涂仗!
现在听到周震炎在那里夸海口,忍不住冷笑一声。周震炎一愣,斜着眼睛看他:“君实,你有何高见?”
陆秀夫摇摇头,淡淡道:“高见没有,只是感慨,眼见着咱们这个天下,又到了武夫横行的时候了……早知道是这样,还搞贵文轻武作甚啊!”
他这个话,显然是有深意的,并不是指北地北地自靖康之变以来就是武夫当国,没有什么好讲的。可是如今的大宋,难道就不是武夫天下?三十万团练军,有几个属于朝廷?北方的陈德兴倒还有二十几万士爵兵、八旗兵,南朝早就有士大夫研究过北明军制了,知道那是隋唐府兵加上秦的军功爵。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东西,而且也不是兵为将有的,北明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可是远远超过南宋的……
陈宜中算是他们当中最接近最高层的人物,听到陆秀夫的话,也只是摇头,“如今天下大乱,自然是要用武的。可是自古有马上取天下,安有马上治天下?这天下,终究要回到文治上的。可陈德兴现在的所为,就是要断了咱们华夏文治的传承,要把孔孟之道,周公之礼,改成他的天道和《陈礼》。还要夺了我们江南士绅的家业,将百姓送去万里之外替他开拓疆土!”
听到陈宜中将话题引到家业和百姓上面去了,大家都没有答话。这才是关键的问题啊!
现在江南的土地,几乎百分之百控制在这些科举豪门之手。而江南的农民,也几乎都是豪门地主的佃户,而且他们的人身自由,都被地主所控制南宋可不是北宋,江南农人早就已经农奴化了,佃户是可以随田买卖的。
而陈德兴要开拓海外,要开辽东和北地,都需要南方的人口。要不然就北地的千把万人能搞成什么?北方加上辽东,可以开垦出来的耕地至少有10亿亩,给一千万人分,每人可以分到100亩,根本种不过来,谁还有兴趣去海外?
所以陈德兴一旦拿下江南,就一定不会允许江南的士绅豪门再控制那么多人口。江南豪门,一定会成为陈明打压的对象!日子是不可能好过的!
不过这番道理,心里面知道就行,说出来可没有意思,大家都是在保卫孔孟之道,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啊。
邓秋忠摇头道:“咱们还是来说说怎么抗贼吧,我认为陈明之所以强,其根底还在于能利用江南的财力!陈明仗着能控制大海,胁迫拉拢了江南一带的海商,现在又拿下了三佛齐,每年从海贸中攫取的钱财怕有一千多万贯。如果不能断了陈明的财源,这仗可没法子打下去……依我看,要打败陈明,就得继续海禁,不能放松半点!”
邓秋忠是江万里系统的人,不过他不是进士出身,在这堆进士老爷中还是有些低人一等。不过这话说的的确有道理。陈德兴的军队其实挺费钱的,士爵兵的俸禄不低,装备也好,哪样不是用钱堆起来的?这回陈德兴可能那么快就打败了忽必烈和李璮,还不是因为他在去年的“迟约风波”中狂捞了两三千万!直接大把的铜钱砸出去,叫李璮麾下的大将史天泽、张柔倒戈,还把李璮的儿子李彦国都拉拢了。至于夏贵、高达这两个大宋的臣子也出兵帮着打,说没有收钱谁会相信?
苏东坡的八世孙苏刘义却苦笑着摇头,道:“宗莲兄说的轻巧,你可知道海禁一个月,朝廷要少收多少钱?光是直接的税收就要损失一百多万贯!而且临安、庆元、绍兴、福州、莆田、广州、雷州这些地方的商税,这几个月都少的不像话……他们过去都依靠海贸过活的,生产的东西都要卖给外洋,还有不少商人是做番货的。现在全都没有了生计,听说不少地方的商民都在闹事了。”
南宋的税收主要来源于商税,每年印出来的会子也靠商人消化,而南宋的商业又依赖进出口,几个月的海禁下来,陈德兴那边的日子怎么样不知道,倒是南宋朝廷穷得都快倒闭了真的要倒闭了,本来南宋朝廷是中央集权,牢牢控制地方的财源,钱都往中央去,地方上没有钱的。可是现在,南宋团练大兴,一帮子手握刀把子的团练头子把地方的田赋和免役钱都截留了。朝廷就剩下海贸方面的税收和几个大城市的商税。现在海禁了几个月,朝廷的收入一下去了大半,都快不出官俸了。
“就是商民闹事,这海禁的口子也不能开!”邓秋忠掰着手指头说道,“咱们好歹还有六个路(江南五路加广东)还有淮东半路的田赋、免役钱,还有市税、盐税、酒税、茶税,还能卖官卖度牒,还能印会子,怎么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可陈明那边是百废待兴,人口又少,大量的难民要安置,能收几个税?他的士爵、八旗和普通士兵所分的田地都是五年免税的。现在除了海贸,他就没有什么可靠的财源。现在……他们就在用老底子在撑着。只要咱们再坚持几个月到一年,把陈德兴的财力耗尽了,这仗就有的打了!这也是江学士的意思!”
江学士就是江万里,江南西路八万团练的领,贾似道这段时间焦头烂额,听说已经要下野了,这江万里到时候就是新的平章军国事了!
在座的人互相看看,看来这海禁还得继续下去……(未完待续)